萬有引力（組詩）

許天倫

自從鉆出泥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

要撐開頭頂上的一小片天

連腳下的那群螞蟻

也將我當成了，能遮擋風雨的庇護所

為了表達感謝，它們有時會抬起頭

望望我，眼神帶著懇切

或許，對于這些不受關注的卑賤者

我效仿了一棵大樹的樣子

山下，那個背著竹簍的小女孩

蹦蹦跳跳的，走在上山的路上

她要趕在天黑之前將我帶回家中

我會在她母親的菜刀下，被一切為二

煲湯或者爆炒

一個雨季里有我看不清的面容

我一直認為，我是神的孩子

燃燒的小火爐

從未走失的信仰，正在左右搖曳

到來年，我在泥土中歷經另一個輪回

那時候，我再次破土而出

我撐起來的這把遮陽傘

天空，會依然鍍著一層薄金

夜幕降臨的同時，繁星

也會接收到某種號令

它們從四面八方，開始向彼此聚集

即使其過程緩慢、有序，且帶著

一種不可預知的隱秘

在它們光芒的照耀之下，群山聳立

人們將從所向往的高度上

尋找到一些明亮的快樂，就仿若

回到了簡單的童年

那時候，萬物自有神靈的庇佑

而那些逐一逝去的故事，和覆蓋著孤寂的人

也會因此重新復活

他們在荒草叢中站起了身，抬頭

一言不發地凝望著深空

在那微風如故的屋檐下

我還有無數個柔軟的夜晚，被繁星見證

而當它們互相對視之時

我一遍遍地，從折疊的生活中退出

星辰寂寥，或許它們對此一無所知

這天，我經過一片林地

那些告別綠葉的樹木，光禿禿的

它們枯朽的樣子，看起來

像一個季節留下赤裸的尸體

除去昨夜的雨水

順著木質延伸的紋路

我抵達它們臨死前的凋敝、哀傷，以及一些

還沒來得及表達的孤寂

這些都濕漉漉的，可能會有一陣風

吹過郊野，纖維深處隱秘的水分子

萬物循環著一種必然的理性

而當風停止吹蕩，我抬頭

鳥群飛掠如紙屑一般，向天空拋去

我猜想上帝一定會在他的桌案上寫下

清清白白的祝愿

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只松鼠

在啃食著堅果

那果殼破裂之聲，也使我意識到

還有某些東西，正懸于高處且在慢慢裂開

一陣秋風吹來的時候

稻谷們已經覺得很疲累了

就紛紛彎下了腰，歇一歇

我坐在田埂上，聆聽

它們的咳嗽聲

它們還在給對方捶腰揉背，并互致問候

田野里充滿著溫馨、和睦

——夕陽正逐漸下沉

沉甸甸的光，壓得它們

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這里是人跡寥落的村莊

我留居此地的親人，也如背著夕陽的

稻谷。秋風中

我能聽見

那藏于泥土的折骨之聲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