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愛的祖母 四首

盧曉林（四川傳媒學院）

小院寫生

傍晚，奶奶從地里歸來

新摘的果實和遺落在人間的陽光

裝滿了打補丁的包袱

身上沾著泥土，臉上映著霞光

仿佛自己也是收獲的一部分

她開始種植自己喜歡的植物

卻已經不再年輕

我們坐在涼爽的晚風里

啃食香瓜

西天的醉意，越來越濃

她唱起了歌，在小院里回蕩

落在手上的夕陽

也被我們吃進了嘴里

果實日記

我喜歡可以讓自己慢下來的食物

比如葡萄、石榴，或者

一朵蓮蓬

我需要花些時間

用同樣柔軟的手指

慢慢地進入它們的內心

猶如打開一道道生命之門

而不是只剩罪惡的啃咬

制造傷口，制造尸骸

這是一顆果實來到世上

應該享有的尊嚴

火 葬

你有沒有去過縣城的火葬場

姥爺說，我去過多次

那里的骨灰，沒有籍貫

仰起頭，看著熔爐伸長了脖子

吐出黑煙，在低處

糾纏、打結，猶豫不決地消隱

仿佛忍受不了炙烤的魂魄

又不想逃離

它們和天空還是差了一大截

甚至來不及捋直

身體的曲度

這一天，姥爺又來了

以另一種身份，披戴整齊

熔爐，將用壞的肉體

燒制成最年輕的土地

我們發現，帶回來的骨灰里

有一枚女人的戒指

在鄉下，一個人沒了

田野里就鼓起一個包

像挨了一棒槌，造成的皮下血腫

一碰就疼。我必須承認

這只是皮膚上一種短暫的炎癥

或許，姥爺已踏上漂泊之旅

抑或無奈地領受了外人的膝蓋

麥田記

對它來說，金黃

素來是攜帶危險的顏色

成熟也意味著枯萎

——某種精力的衰亡

意味著任人宰割

芒種，一個殘酷的紀念日

在人間歡騰的映襯下

麥田顯得悲壯而凄涼

碧綠的旁觀者，正在目睹一場

沒有反抗的戰爭

過幾年，我也會成為

一株點頭哈腰的麥子

經不住一陣風，一場雨

經不住社會的盤剝

只能向某種力量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