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時代背景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沿襲方式芻議

2017年3月，文化部、工業和信息化部、財政部共同印發了《中國傳統工藝振興計劃》，挖掘傳統工藝資源、振興傳統工藝，是當下傳統工藝發展的重要內容。民間傳統手工藝作為民間生活和人民智慧的結晶，可為社會發展提供精神激勵和文化滋養，其獨特的文化特質是傳統工藝振興的重要資源優勢，傳統手工藝在現代社會值得關注。通過對隆回地區民間手工藝花瑤挑花現狀的調研，發現當前大部分人側重于如何快速發展和挖掘其存在的經濟價值，這使得以“慢”為特征的花瑤挑花這項傳統手工藝的生存空間受到不同程度的擠壓。本文通過分析花瑤挑花的孕育環境、生產方式、技法運用以及工業化對其的影響，找出花瑤挑花的沿襲方式。

一、孕育于農耕文明中的花瑤挑花

工業時代背景下，城市的現代化進程不斷加快，人們開始放慢腳步，嘗試從快節奏的焦慮生活中逃離出來，試圖將生活的節奏變得張弛有度，使疲憊的身心得到休憩。在這種意識的覺醒下，詩意的田園生活逐漸被人們所追逐，民間的傳統手工藝制作、農耕生活，等等，成為放松身心的一種方式。因此，形式簡單、具有創造自由的、體現慢生活的花瑤挑花，必將有它的一席之地。但慢節奏的傳統花瑤挑花手工藝無法與當下的快速生產方式和諧共處，花瑤挑花在工業時代背景下的沿襲面臨諸多困難，因此，需要放慢步伐，去思考如何將先進的技術服務于人們的物質和精神需求，服務于類似花瑤挑花等傳統手工藝的傳承需要。

（一）花瑤挑花的孕育環境

我國有著十分燦爛的農耕文明，農耕文明蘊含著一種需要順應自然、順勢而為地去經營和生產的生活狀態，在農耕生活中，人們通過薪火相傳的方式去守望田園，必須付出辛勤勞作才能實現自給自足。這樣的物質狀況決定了農耕時期生產力低下、社會發展緩慢，因此，“慢”便成為農耕文明的明顯特征?；ì幪艋ū闶窃谶@種慢節奏的環境下孕育而生的，在這種環境下，花瑤女子進行挑花的場地和時間是隨心所欲的，挑花材料隨身攜帶，不管是在田間還是在山野，隨時都可以進行挑花。花瑤挑花以口口相傳來進行傳播，這種傳播是內在的、自發的，花瑤挑花的紋樣和組織形式是經過不斷交流探討得來的。這種傳播也是緩慢且經過沉淀的，正是這種慢，滋養了花瑤挑花的發展，根據《隋書》記載，漢代以前，花瑤挑花就已發展起來了，在《湖南瑤族百年》中也記錄了一些關于花瑤挑花的發展過程，隨著花瑤民族的遷徙，花瑤挑花在1368年，技藝水平已經日益成熟，[1]此時，已經能將形象復雜的對象簡練生動地表現出來了，出現了許多流傳至今的挑花紋樣，如“杯干約”紋、萬字紋、銅錢紋、南瓜紋等，因此，可以看出，有著幾百年歷史的花瑤挑花已經發展得非常成熟了。[2]孕育在農耕文明環境下的花瑤挑花得到了最好的生長土壤和養分，同時，農耕生活的存續也為花瑤挑花能在一定范圍和時間內一直流傳提供了有利條件，花瑤挑花傳統手工藝的形成與發展是建立在農耕文明基礎上的。

（二）花瑤挑花的生產方式

花瑤挑花與農耕時期的其他手工藝一樣，都是一種毫無功利意圖的技藝表現，是一種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它的形式是自由的，創作也是自由的。因為不具有功利性，從而使得花瑤挑花的生產是圍繞自身生活的邏輯和自身需求出發的。這樣的生產初衷給了挑花手藝人最大限度的發揮空間，他們生產的挑花產品很少用于市場交換，也就無須迎合任何市場需要，也沒有生產時間的緊迫性，花瑤挑花的產生僅僅是為了自身裝飾需要，而不是用于交換、獲取生活物資，挑花手藝人從而有足夠的時間去對技藝精益求精，也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構思每一個圖案?；ì幪艋ǖ纳a者是花瑤地區最為普通的勞動婦女，她們思想單純，挑花的目的也很純粹，雖然身處鄉間，物質條件和經濟條件較差，但她們敬天惜物，依然將費時費力的挑花通過有限的材料來因材施藝，最大限度地追求精致和準確。她們在有限的布料上最大限度地挑制出各種圖案，用以表達心中美好的愿景。挑花圖案展現的是挑花手藝人細細體味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是感受到的美好的寄寓。無須趕時間制作，可以隨心所欲地精工細作。在這樣的環境下形成的花瑤挑花，呈現了它的最佳狀態，蘊含了“敬天惜物，取法自然”的精神內核。

（三）花瑤挑花的技法運用

從針法上來看，花瑤挑花是通過清紗法，利用布的經緯線交叉，呈“十”字形為坐標，對角插針成“X”形的針法挑制而成，一般主圖為幾何圖形，空隙處一般用小花填滿，小花常用的有：#、X、V、回、漩渦和小圓點，配合主圖組成豐富多彩的圖案。從技法上來看，花瑤挑花相對于傳統的刺繡來說，針法是相對簡單的，沒有復雜的針法變化，也沒有輪廓線條的要求，基本上是以“十”字形組成面來表現圖案，用面和跳格子的方式來擠壓出線?；ì幪艋ǖ拿媪匣臼亲越o自足，用的是自己生產的土布，土布的紗線較粗，手感粗糙且厚實，經緯紗分明。[3]這樣的布可以通過布面的經緯紗來確定圖形的位置，不需要提前繪制圖稿，這種隨意性也是在農耕生活的狀態下才能實現的。

花瑤挑花的色彩搭配也是將簡單純粹體現得分毫不差，這里的純粹并不是單色，而是色彩搭配的單純化。結合花瑤女性服飾來分析，其中，筒裙裙片的部分是以黑色或深藍色為底，用白色的線挑成圖案，形成鮮明的黑白對比，再配上色彩鮮艷的裙襟與黑白分明的裙片部分，搭配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由于黑白的裙片面積較大，服飾的其他組成部分配色可以比較隨意、簡單，即使再跳躍的顏色也不會出現不和諧感。這種簡單使人們在制作中不會存在壓力，這也是花瑤挑花得以續存的原因之一。

花瑤挑花的題材內容包羅萬象，不受等級制度的限制，既有傳統吉祥寓意的圖案，也有表達美好愿望的家庭和美、生活幸福、期盼豐收、平安等題材的圖案，還有民俗和故事傳說的圖案等。這些圖案來源于花瑤人民日常所見所聞，形成了花瑤民族自身特有的審美和精神面貌。

二、掙扎在工業時代的花瑤挑花

（一）機械工業使得傳統手工藝日趨式微

從社會發展的規律來看，農耕文明逐漸被工業文明所取代是發展的必然趨勢。在農耕文明轉向工業文明的社會進程中，傳統手工藝生存的土壤已經發生改變，自給自足的手工業生產被大規模工業化生產模式所取代。在這場巨變中，花瑤人的生活和生產方式也發生了改變，其特有的民俗文化背景逐漸變得缺失。花瑤挑花作為在農耕生活誕生的傳統手工藝，其存在的、原有的使用價值和經濟價值在不斷被削弱。整個社會以及花瑤地區人們生活的變化使得這門手工藝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

隨著工業化的進程，花瑤民族原有的生活方式逐漸被工業化帶來的便捷方式所打破，花瑤挑花這項傳統手工藝在現代工業時代下，逐漸走向衰落。在機械化大生產環境下，大量物美價廉的產品批量而來，花瑤挑花與其他的手工藝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下幾乎被摧毀，花瑤挑花的沿襲正面臨著人才短缺、技法傳承難、市場需求極小等現實問題。盡管還是有人在沿襲，但還在堅持的畢竟只是少數人，它的發展狀況變得日趨式微。

（二）工業化的膨脹使傳統手工藝生產方式變得邊緣化

隨著工業文明的飛速到來，花瑤地區挑花工藝的沿襲受到了很大的阻礙，對花瑤挑花創新和發展的探索，也變成追求如何使之與當下快節奏的工業生產和現代設計聯系起來，但現代設計往往是與勞動環節相分離的，它拋棄了原本花瑤挑花工藝的有機整體，將其割裂，這種依靠外部介入的設計手段，打破了原本基于生活體驗的生產方式。花瑤挑花工藝是匠人的構思規劃并結合勞作，經過長時間積累下來的寶貴財富，現代設計力求將其與工業設計融合發展，這一做法對花瑤挑花的沿襲是不是真的有幫助尚存疑問。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工業文明是對傳統農耕文明的超越，是物質和精神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必然發生的質變。但工業時代背景下，對生產力的無限追求，使得農耕時期傳統的手工藝生產已經變得邊緣化。

三、當下適合花瑤挑花沿襲的方式

現今社會傳統手工藝凸顯出的各種困境，不是因為經濟和技術的落后產生的，而是在快節奏下迷失方向的表現。中國古代哲學思想主張“欲速則不達 ”，而在追求快速發展的社會，人們在花瑤挑花這項傳統手工藝上似乎鉚足了勁，想要將其快速發展起來，也就忽視了它原本的生產初心和其本身單純的特質?？v觀花瑤挑花的發展與傳承，正是由于人們在以往的歲月里守住了自己的初心和單純，才使得花瑤挑花得以沿襲。農耕生活的挑花手工藝表現出頑強的生命力和藝術價值，而當下卻變得停滯不前、缺乏活力，雖然人們一直倡導創新發展，但卻沒有思索其根源性問題在哪。于是，“慢下來”去重新審視花瑤挑花該以何種方式去沿襲才是當下最需要做的。

（一）以慢為進，守住初心

農耕時期的花瑤挑花一直是以一種自給自足的方式呈現，沒有任何功利性。而現今花瑤挑花的發展方向試圖結合“現代設計”向工業化靠攏，迫使花瑤挑花往快速的工業化道路發展，“現代設計”游離在生產線上，勢必使花瑤挑花失去感性的人性依據，無法再創作出原本那樣貼近生活的、新的生動形象，最終難免會使花瑤挑花流于程式化，失去了慢慢體驗生活的樂趣，失去手藝人充滿生命熱忱且毫無功利意圖的技藝表現，背離了花瑤挑花工藝“敬天惜物，取法自然”的內在精神。因此，發展花瑤挑花不是要對其進行外界干預，也不是要找到快速復制它的方法，而是應該重拾生產初心，一種單純的、帶有自娛性和自給性的初心。

工業時代背景下，生產的產品精細化水平高，如出一轍的統一化圖案引發了審美疲勞，花瑤挑花中古樸稚拙且想象力豐富的圖案更能引起人們的關注?；ì幪艋v經 600 多年，不管是從技法運用上，還是從題材內容的解讀上，都保留著它獨有的單純與稚拙，是一種脫離了“手工”不能實現的單純，手藝人也世世代代繼承著這種單純。手工制作必然是需要“慢下來”的，只有沉浸生活，用自己的雙手去觸摸真實世界的花瑤挑花手藝人，才能夠真正感受花瑤民族獨有的生活語境，包括花瑤民族所關聯的豐富復雜的人文歷史。外力的干預容易將這種原有的單純打破，例如，機器的使用可以使花瑤挑花的手藝人不必再勞費手工，可以復制出一樣的挑花樣式，但這樣的后果，就是會將原本獨特的東西變得千篇一律且乏味。機械化生產的干預把原本只是一種單純的即興之作變得概念化、形式化，也很難再培養出愿意潛心鉆研挑花工藝的手藝人。人們一旦依賴機械化生產，必將失去對手工訓練的重視，而花瑤挑花只有以慢為進，守住初心才能真正得到沿襲。

（二）順勢而為，緊跟時代

隨著時代的進步與發展，社會生產的目的有了大的轉變，生產不再只服務于人們不斷增長的物質需求，而更多的是尋找更好的生活。不斷加快的生產只是社會尋求發展的一種方式，并非我們最終追逐的目標。日本著名民藝學家柳宗悅先生認為，在社會生產中，手與機器根本的區別在于：手是和生產者的心相連的，而冰冷的機器是無心的。[4]面對當下工業產品的單一乏味，人們逐漸產生了厭倦和新的思考，更多的人開始對精致又有個性的傳統手工藝制品青睞有加，這也反映了傳統手工藝產品相比工業產品更有溫度，更能滿足人們精神上的需求，其體現的思想和精神更具有普遍意義。[5]因而花瑤挑花的發展不能一味求快和急功近利，對其進行開發利用的時候，應該考慮如何去汲取、利用傳統挑花工藝的生態技術思想和實踐經驗，同時，還要結合時代的需求，順勢而為。

從材料的角度來看，花瑤挑花的沿襲可以利用現代設計，將花瑤挑花傳統工藝中所運用的一些材料、技藝與現代產業鏈相結合。生產過程中，應該盡量去削弱工業化背景下的反自然性，增強花瑤挑花發展的可持續性，一方面，通過傳統材料和技藝的運用，增強產品的獨特性、親和性。另一方面，從花瑤挑花本身發展的角度來看，則應該保持冷靜，不是要被工業化生產吞并，而是要將自身的發展與工業發展相獨立起來，不是要生產一批又一批粗制濫造的，看似與花瑤挑花有關的衍生品，而是應該更深層次地挖掘花瑤挑花的文化內涵和精神內核。因此，順應時代的需求，應將花瑤挑花從原本主要作為社會生產力和具有一定裝飾性的實用技藝，轉化為能觸動人們心靈，并進行溝通的現代藝術語言。

（三）另辟蹊徑，將其升華

在社會的不斷發展中，機器取代傳統手工成為當今社會生產方式的主力軍?；ì幪艋▊鹘y手工藝在過去是存活在一個由生產、傳播到使用或消費的生產鏈上，并由此形成了一個手工藝職業群體。而使用和消費群體的銳減使得傳統手工藝花瑤挑花日趨式微，但銳減并不代表消亡，也不能代表它社會存在價值的降低。我們亟須做的是轉變思維、另辟蹊徑，把原本試圖要快速追上工業時代生產的花瑤挑花扭轉到正確的發展方向上來?；ì幪艋ㄟ@項傳統手工藝在大工業機器生產環境下，應將其視為一種對大工業機械生產的補充，能幫助彌補工業化生產的整齊劃一和單調乏味。對花瑤挑花手工藝人的培養，不是要將其發展為規范化的和概念化的生產者，而是幫助其將原本想要快速實現其經濟價值的思維進行糾正，幫助挑花手藝人對于傳統手工藝價值轉變的理解，使得花瑤挑花轉變成為一種表達自我的必要實踐。同時，花瑤挑花獨特的人文內涵，能夠給人們不同的選擇機會，滿足人們日益多元的精神需求，傳統手工藝發展到最后，不是單純地創造物質價值，而是要滿足人們的心理需求，將其升華為精神財富。

四、結語

工業時代背景下，花瑤挑花的沿襲是機遇和挑戰并存的，不僅要尋求如何與工業生產完美結合的方式，而且需要順勢而為，緊跟時代的步伐，創新發展花瑤挑花傳統手工藝的存在形式，避免批量生產。充分調動手藝人的主觀能動性，創新花瑤挑花的設計手法，設計能夠多元化，使這項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工藝品，能夠跟上現代化發展的腳步，更好地展現產品的現代價值。如果能夠充分借助當地特有的資源和有利的人文自然環境，結合文化旅游產業的發展，將花瑤挑花這種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沿襲與促進地方經濟發展相結合，將之與民眾生存的積極引導價值結合起來，作為一種民間傳統手工藝，以其獨特的藝術價值與市場經濟無縫對接，不僅可以促進就業，而且可以提高經濟效益，能夠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ì幪艋▊鞒袘摗奥聛怼保饤壖惫?，守住初心，找回農耕時期花瑤挑花那種怡然自得的發展狀態，回歸綠色大自然之中，喚醒當初最本真的自然需求、創作欲望，重拾花瑤挑花當初那份原始的質樸純真。當人們欣賞、品鑒花瑤挑花工藝品的時候，就能夠體會到手藝人傳遞的美好愿景，也才能感受到那份恬靜初心，產生與手藝人的共鳴，得到心靈的熏陶和精神享受。設想一下，如果旅行者途徑花瑤之時，能夠駐足留意制作挑花的場景，能夠加入挑花制作的隊伍之中，親自感受手藝人的初衷和挑花的美好，自然而然就會慢下來，心中的焦躁煩悶隨之煙消云散。在工業化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對花瑤挑花這項傳統手工藝的關注，不僅僅是要關注它的物質價值，而且應該更多的是關注它的內在精神價值，才能使這項凝聚了花瑤勞動人民的智慧，歷經數百年發展的傳統手工藝，閃爍更璀璨的光輝，也才能使花瑤挑花這項傳統手工藝得以更好地沿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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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斌，著.云南民族研究所，編.瑤族文化論[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

[3]楊頤珠.湖南花瑤挑花圖案的解構分析[J].民藝，2019（05）：90-94.

[4]徐藝乙.我們應該怎樣認識柳宗悅[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2021（03）：13-16+219.

[5]武濤.從“手的工藝”到“手的工業”——日本民藝造物思想中的創造之“手”[J].四川省干部函授學院學報，2021（01）：22-28.

（作者簡介：譚文煥，男，本科，長沙市軌道交通集團有限公司，助理工藝美術師，研究方向：工藝美術）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