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源琦 趙紅紅
在突發2019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全球疫情中,當下城市模式表現出的衛生安全防疫及應急系統的不完善等問題被顯現出來;我國在快速實現60%城市化率的背后,城市發展模式的合理性有待思考。城市空間應以怎樣的運作機制來應對城市公共衛生等發展問題?從2003年“非典”后,學者從如城市形態結構、人居環境[1]、衛生防疫設施,及公共衛生納入防災減災規劃[2],健康城市的策略[3]等方面進行了研究,物質性的空間結構是關注的主要視角;今年伊始眾多學者從規劃的本質[4]、空間環境的治理、健康城市治理系統、國土空間安全系統[5],智慧城市等發展層面,做了分析探討。
突發城市衛生事件下,城市不能獨自設防,根據空間特征實行城市群聯動聯防,能在較少影響區域經濟及主要的人、物的流通的情況下,進行更高效更科學地管控及發展。城市空間模式發展趨勢主要表現為:從聯防聯控方面,城市之間的關聯性越來越密切,空間向網絡結構和城市群的聯動模式轉變。從城市復雜綜合性看,向高維度方向發展;人與社會、空間之間的關系更加復雜,城市的運行要素、系統更加多維,城市空間形態由平面向立體發展轉變;作為綜合性的大城市更應該從高維度的信息化、智能化層面加強城市在衛生預防和精細化方面的管理能力。網絡聯動的空間發展模式不僅僅是一種高維度組合方式,更是一種新的發展理念,是符合發展規律的創新城市管理的表現。
城市規劃作為城市問題的一種空間實踐策略,一直伴隨著城市的問題,其中最凸顯的就是公共衛生。18世紀50年代,工業革命帶
來倫敦產業的轉型,隨后人口劇增,在未被重視的城市空間上表現為空間組織混亂、生活設施破敗、城市環境惡劣;19世紀中期英國爆發四次霍亂(分別在1831年—1832年、1848年—1849年、1853年—1854年和1866年),于1848年緊急頒布《公共衛生法案》(Public Health Act)。1849年世界蔓延的“鼠疫”再次席卷歐洲大陸,死亡人數眾多;19世紀60年代年英國開始認識到公共衛生環境和城市空間的重要性,并開始對貧民窟進行改造。1853年在霍斯曼的主導下對巴黎實施重建方案計劃,主要基于衛生與城市商業視角。突發的公共衛生問題推動了現代意義上城市規劃的誕生。19世紀城市規劃從經驗直覺轉變為現代理性主義的實用性科學,美國馬爾福德·羅賓遜提出“城市美化”。在二戰后城市衛生環境急需改善的背景下,1933年《雅典憲章》(Charter of Athens)提出了城市功能分區的理性思想。20世紀50年代,城市公共衛生恢復注重物質環境對個人及城市衛生健康的作用。2010年紐約市政府提出“紐約市城市公共健康空間設計導則”并以此引導居民通過適宜的活動及生活行為實現健康生活。
(1)城市空間發展模式的內涵
城市空間模式是指城市形態和物質元素的地理空間分布組合模式和城市要素之間相互作用的機制[6],是城市功能結構在地理空間上的映射。城市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在空間中表現為各種物質及信息的流通,即“流”現象,這也是城市空間模式的本質反映。值得強調的是,當下城市空間中的“流”不僅僅是能看得見的物質流動,由于城市系統不斷復雜綜合化,更在于城市及城市之間不能被直接觀察到的“流”的轉換,可以理解為一種“信息流”。
(2)西方城市空間模式研究回顧
20世紀之前,表現為以神權、君權思想為依托的神廟、廣場及強烈的秩序化的理想結構模式。20世紀初至50年代,城市空間模式研究轉向城市理性功能布局,芝加哥學派對城市空間結構的研究具有重大意義,可以說是開創了現代城市空間結構研究,其主要特征是單一的空間模式;以1933年《雅典憲章》為代表解決城市基本衛生及功能問題,這一時期也是多元化模式探索時期,為現代城市規劃做好了鋪墊[6]。60~90年代,城市空間模式研究轉向對人類聚居行為、生態環境的關注,強調城市文脈的連續以及對空間結構的梳理[7]。90年代,西方城市空間研究轉向區域化、信息網絡化方向[8](表1)。
(3)國內城市空間模式發展的三個階段
我國現代意義上對城市空間模式的研究起步比較晚,主要表現為:20世紀80~90年代,是向西方城市空間模式理論學習階段,主要表現為城市邊緣區、產業、交通、歷史文化等方面的探索,如學者朱錫金(1987)、武進(1990)將我國城市分為均質塊狀、星狀結構、群體結構等;20世紀末,是空間模式研究和實踐階段,我國處于經濟發展轉型期,主要研究為內部空間結構、城市群理論、宜居城市模型等,如段進(1999)提出交通輻射、主軸線及中心聚集城市等組合模式;21世紀以來,是新型多元化模式的反思和總結時期,主要有圈層結構、放射結構、多核網絡結構和主城—衛星城結構,整體注重新研究技術、方法的應用[8],如欒峰(2004)、鄶艷(2004)根據空間形態分為團型、自然主義的帶型、分散注意的衛星模式等。
城市群模式的含義:城市群是依托一定的地域空間,以一個或幾個超大或特大城市作為核心組織,與多個不同規模城市通過現代化的交通運輸和信息網絡等“流動”要素相互聯合而形成的合理的區域組織模式,具有更強輻射作用的城市區域“集合體”。下面主要從外部環境和內在動力方面分析這種轉變特征。我國當下具有一定規模的城市群有23個[9](圖1)。
本次全球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全球累計確診突破940萬(截止2020年6月20日),其中美國已超過230萬,通過大數據及空間耦合性匹配(圖2),可以直觀看到不管是西方還是中國的城市都呈現出城市群的空間分布特征,反映出日常城市的生活及流通是以城市群為主體的高頻空間模式。

圖2 美國主要COVID-19感染數據與城市群空間耦合圖
(1)全球化和信息化改變著世界關系格局
全球化持續地影響著全世界各地區的空間發展和跨區域城市之間的關系[10],一方面,信息全球化:信息化讓資本、技術、管理和市場突破了地理邊界,無邊界經濟體系已經形成,并產生信息空間,信息空間的誕生不僅是一種信息傳遞的方式,而且成為了新時代資本運作的新戰場;體現為信息空間的擴展與城市區域空間延伸的耦合同步性[11];另一方面,經濟格局區域化:全球貿易活動的大興、全球資本、人才的匯集,新的經濟格局不斷被深化與重組。經濟活動是城市群空間擴張的核心因素,產業聚集和產業結構的變化是城市群空間擴展的直接動力,新的產業不斷產生,由以勞動密集型為主轉向以資本、技術密集型為主,必然帶來空間格局的重組(圖3)。

圖3 城市群空間發展模式的動力機制分析圖
(2)新型城鎮化的推動
新型城鎮化是政策的推動力。2014年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和《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重點推動形成“5+9+6”的中國城市群空間結構新格局,以城市群結構為依托,重點推動形成“以軸串群、以群托軸”的國家城鎮化新格局[12]。新型城鎮化是為了實現經濟、社會、環境、文化等全面升級的城鄉一體化的發展模式,注重以人為本的可持續治理和發展[13]。新型城鎮化是城市區域空間地域擴展在社會系統實踐上的外在表現;我國的新型城鎮化發展戰略勢必重構城市群之間的關系、優化城市群區域空間結并助力城市內涵持續增長。
(3)區域一體化
區域一體化是市場作用下推進城市化的主要途徑,形成具有多中心、網絡結構的空間結構,強調互補性和整體功性。區域一體化讓市場規模擴大,讓城市增長潛力突破“獨立發展”和城市行政邊界,彌補單一中心發展模式的劣勢,區域一體化所帶來的更大的聚集經濟。從新馬克思主義的“空間生產”理論上看,空間生產促使空間資本化并推動城市空間擴張,空間交互的過程形成新的價值溢出并推動城市群競爭力提升,促進城市增長。
(4)國土空間規劃的空間整合
2018年國家調整職能機構,對現有城市空間管理進行改革,成立自然資源部;然后2019年6月頒布《關于建立國土空間規劃體系并監督實施的若干意見》。從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的哲學觀上看,三元辯證空間即實踐的空間、精神的空間、社會的空間,空間中的要素、秩序、關系的變動將會促使空間生產。國土空間規劃是考慮陸地、海洋、河流等生態系統的空間格局,是凌駕于行政區域和功能區域之上的綜合規劃手段,將有效實現空間跨區域的貫通,能在更深遠的空間格局上提升發展的源動力,大大推進城市群空間格局的發展。
(1)持續穩定發展(城市協作需求)
城市作為一種綜合體系,具有內在客觀的發展規律和空間結構的自我優化機制,也是城市區域發展的成熟階段。在城市演化過程中,城市內部結構并不是恒定不變,而是表現為在受到新物質、新能量和新信息的沖擊下發生著變異、轉化[6];各空間要素節點在發展過程中相互作用,主要表現為交流空間關聯引發的凝聚和擴張作用?!笆晃濉币巹澗V要提出,要把城市群作為推進城鎮化的主體形態[14];2019年8月中央財經委員會議指出,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新形勢下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增強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等經濟發展優勢區域的經濟和人口承載能力[15]。城市聯合發展已成為一種客觀內在的要求,一個大城市的發展不能脫離一個城市群的協作,既是城市和區域經濟演進的必然產物,這也是實現城市持續穩定發展的保障。
(2)公共安全聯防(安全共同體需求)
城市作為人類發展最重要的職能就是提供安全、舒適的環境,保障市民的健康;在城際交通便捷的當下,城市群已然成為人類實踐活動流動遷徙的最頻繁空間地域范圍。此外,在不管是社會物資還是精神文化方面都快速變化“流”動的當下,不再有絕對封閉式的城市空間和限定的物理空間邊界,城市群已經成為最根本的“安全共同體”。城市空間結構關系和空間應急模式直接影響著病毒的蔓延,在重大突發城市安全事件面前,區域內應從城市群協作的角度建立高效的空間聯動防疫機制,要從行政防疫轉變成空間聯合防疫[16]。
(3)社會資源共享(生態和諧需求)
城市群聯動有利于從區域發展整體層面實現資源合理分配。中心城市不論是經濟、地理區域還是人口規模都有一定的發展優勢,而周邊城市則都有屬于自己的優勢特征,可能是資源或生態環境方面。日常中心城市與周邊城市主要是以“經濟”單維度的流通方式,缺乏多維度的合作機制,地級城市無法主動性協助中心城市聯防,也是浪費社會資源的發展方式[16]。同時,城市群的多中心空間發展模式能避免單一中心的城市蔓延,有利于保護區域的生態格局,形成良好的人地關系,讓資源更加合理和有效利用,讓有限的資源服務更廣泛的人群。
(4)社會人的能動創造(主體需求)
城市空間結構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在空間上的映射,其自我優化發展實質是由于社會(人類)的發展需求;人是城市各種經濟活動的主體,人與人的相互作用是城市發展的最基本原因?,F實的城市空間結構物化形態是人文歷史、社會制度、宗教信仰等沉淀的結果[7]。由于社會結構及生活、工作模式、消費模式的轉變,人的流動高頻遷徙空間范疇由城市變成城市群,人與人社會活動過程的相互作用也更加頻繁且相互影響更加深遠??臻g結構需要突破現有空間要素系統之間的平衡穩定的關系,并在更廣泛的層面上達到一個適應現代城市發展的和人類生產生活關系的相對穩定的結構。
整體上,要注意協同推進行政體制改革與空間管理制度的改革,構建跨區域融合機制,落實在空間上多維度的網絡模式發展,區域的制度和空間關系創新將提高區域整體發展及防疫水平。如美國的紐約—華盛頓、洛杉磯—舊金山,日本的東京—橫濱,英國的倫敦—伯明翰—曼徹斯特等城市群空間發展模式。聯防聯控,以天然的地理空間格局為依托,兼顧我國城市等級制度,提出“四級聯動”的空間層級結構:全國聯動—城市群聯動—片區聯動—社區聯動;空間聯動是結合上下等級制度和橫向的區域要素制度的結合,達到網狀的聯動關系,實現快速解決城市突發問題和穩固發展。全國聯動是國家層面的總體導向,城市群聯動是空間聯動的核心內容和主要結構,突破行政邊界合作的發展模式,片區聯動主要是鞏固生產生活的防線,是日產居民行動的范疇,社區聯動是全民聯動的基本單元,是人民聯防的堅實戰線。
城市急需提升的需求不僅僅體現在衛生防疫方面,還包含人們新時代對城市各方面的高標準需求及其管治問題。城市的運作“維度”低,主要表現為城市中各類要素呈現一種“分離式”和低維度單一的關聯。通過本次疫情,能清楚認識到現代城市低維度的空間結構認知和薄弱的應急系統已經不能對病毒的蔓延進行及時的控制和防疫,城市綜合性的“升維”發展迫在眉睫。
城市高維度的實踐性體現在任何事物的變化必然引起其背后復雜關系網絡的變化,引起事物性質的改變,進而帶來城市不同的運作規律和展現出不同的城市景象。同時,社會精細化發展轉型方針也對城市各組織要素進行“升維”提出更高的需求,以實現功能及運作機制相互之間的“高維度協作”模式,城市復雜體系之間的關系被更加清晰地關注與分析,在現代技術的輔助、可視化下為城市的治理與管控提供更加科學的依據(圖4)。

圖4 城市升維發展的動力機制和策略分析圖
對事物的研究和探索都是人作為一種具有主觀能動性、創新型的生物的天生性。人們內在心理的成長需求、文明發展等已經上升到新的階段。意識文化提升后人們對公共場所、物質和精神需求、健康的標準也都越來越高,城市的綜合維度則應該采用更高維度或者標準?!八械臍v史都是現代史”,現代意大利史學家克羅齊說道。只有被當下社會意識到的東西才能被認識,也才能被展現,也是當下社會形態的反映。由于發展帶來認知的“解鎖”,物質世界被關注的維度得到提高,在更高層面上去組織城市發展所需要的“網絡”結構布局,新的關系論實現新的需求論;解析城市的復雜現象,把握城市未來的發展趨勢,在更高層次上解決城市現有的問題,實現城市的科學發展。
網絡信息技術的發展在一定層面上改變了傳統的時間和空間觀,由信息、空間和信息流通渠道所纏繞的新時空觀誕生。信息技術改變了傳統對價值、社會空間的衡量標準,新型的信息空間是對原來城市空間的提升、拓展的新維度,構成高維度、多形態、多功能的城市空間。如:大數據、人工智能、移動互聯網、物聯網、虛擬現實、區塊鏈、共享經濟等,信息技術極大地擴展了人類的實踐能力、活動地域以及認知領域,改變(深化)了人和自然、社會的關系,帶來超越城市維度的形態。信息技術的發展在提高城市化水平的同時,實現了空間模式的升維和演化。
城市的自身發展規律主要指城市作為人類歷史實踐的結果,符合人類的創造、發展的特征和需求,不是停滯的,表現為朝著更加多元與關系更復雜的方向發展。在此次新冠病毒疫情中,一個典型的事件也暴露了城市問題:武漢市紅十字會在巨量雜亂的社會物資捐贈中缺少運作能力,后由專業商業物流企業用現代物流的追蹤系統的癱瘓使系統得以運作起來,為防疫提供了順暢的物資保障。不知不覺,“物流”在傳統物資運送方面升級成為城市“新”維度,不管是在日常物流,如在“雙十一”網購浪潮中讓人們的生活得到便利,還是在突發性衛生事件下,物流系統和運輸已經成為人民生活健康中不可替代的一個保障“維度”。現代城市在數量級和“物質”龐雜的程度方面已經遠超傳統城市,城市中的各種“流”量都在不斷地提升,社會體系更加復雜;只是被我們所忽略,沒有形成一種時代意識;我們的管理方式急需被提升,這樣才能順應城市化進展的軌跡,實現城市的持續穩定發展,適應人民更高層次的需求。
在激變的中國發展形勢下,“城市群聯動+城市升維”的空間發展模式是對城市發展結構的補充和完善,是提高城市管制水平的策略,是一種注重城市內在提升和外在聯動的“內+外”整體發展組合模式?;谖覈陌l展國情,城市群聯動發展不能單純依賴市場機制的調節,也需要體制和政策上的創新予以引導。在城市升維的策略上,智慧城市引領“升維”:借助智慧城市大數據等手段和分析方法,實現“人、地、空間耦合關聯性”;韌性城市延展“升維”:韌性空間就可以被理解成是“零維”,機動、自由的空間形態為未來發展“留白”。
城市的空間模式研究是個動態分析,后續可從以下幾點進行深入研究:第一,在爆發式增長后,土地資源緊缺,探索中國特色的“節約型”城市空間模式;第二,縱觀歷史,“城”與“鄉”是我國空間的重要形態,深入分析城鄉空間的發展關系,探索城鄉融合發展的空間結構;第三,構建城市群空間模式的評價體系(多維度綜合),深化城市群空間中的要素研究和城市群空間結構的終端營建。
資料來源
圖1,表1:作者根據資料自繪;
圖2: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COVID-19數據中心,作者分析;
圖3~4:作者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