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平 魏文江
實現全面小康之后,將共同富裕作為下一個奮斗目標,有其時代意義及內在必要性。首先,推動共同富裕有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已于2010年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2020年GDP總額達101.6萬億元,人均GDP連續兩年超過1萬美元,處于上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伴隨著經濟高速增長,中國社會財富也快速增長,據《中國國家資產負債表2020》報告顯示,2000年至2019年間,中國社會凈財富由不到39萬億元上升到675.5萬億元,復合年均增速達16.2%。與此同時,居民的收入水平也不斷提高,1978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171.2元,而到2020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到32188.8元。因此,中國已經具備了推動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也有了調整收入和財富差距的條件。[1]
其次,推動共同富裕能夠有效助力雙循環格局的構建,并使我國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在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下,扎實推動共同富裕,能夠有效提升中等收入群體比重,提高國內消費對于經濟的促進作用,從而推動國內經濟大循環主體格局的構建。同時,推動共同富裕、縮小貧富差距也是我國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保障。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極少數從低收入或中等收入進入到高收入行列的經濟體,其重要的共同點是都在追趕進程中把貧富差距控制在一定范圍內;而長期處于低收入行列和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經濟體,大多數內部貧富差距很大(劉培林等,2021)。[2]因此,推動共同富裕,縮小收入和分配差距,是邁向高等收入國家行列的必然舉措。
再次,共同富裕是解決當前社會主要矛盾的根本辦法。經過40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積累了巨大的社會財富,但因分配體制機制不完善以及“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分配原則的導向作用,形成了資強勞弱的局面,財產性收入比重不斷提升,不同階層、不同地區、城鄉之間收入和財富不平等程度逐漸擴大。當前收入和財富的不平等有可能會危害經濟的可持續發展。Berg A and Ostry J(2011)[3]研究表明,收入不平等程度增加將使得經濟增長持續時間趨于縮短,在控制其他影響經濟增長持續時間的因素后,不平等水平下降10%,預期的持續增長時間會增加50%。因此,縮小收入和財富差距、遏制貧富兩極分化,已成為當前社會發展亟需解決的問題,也是我國社會長治久安、穩定發展的前提保障。總之,在當前收入和財富差距較大的情況下,及時將“共同富裕”作為新奮斗目標,對于我國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有著重要的時代意義。
共同富裕既是奮斗目標,也是動態過程,是一個寓過程和結果于一體的動態概念(唐任伍,李楚翹,2021)。[4]本質上,共同富裕是要在發展過程中,將財富和收入分配差距保持在合理范圍內,從而最終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目前,多數發達國家均是資本主義社會,其財富和收入不平等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以美國為例,從1980年以來,財富不平等趨勢一直在攀升,2018年最富有的10%的人群擁有了77%-78%的社會財富(Saez E and Zucman G,2020)。[5]這一“富裕”狀態并不是我們國家所要追求的,相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要實現的是“共同富?!薄.斍埃瑢⒐餐辉W鳛榈诙€百年奮斗目標,即意味著新發展階段不能延續以往的發展模式,需要加大對于財富和收入分配差距的調節,提高“共同”在發展中的作用,既解決發展不充分的問題,也解決發展不平衡的問題。
實現共同富裕,還需要正確處理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共同”對應著公平,“富?!睂?。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收入分配要體現“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原則,將效率放在了優先的位置,極大地激發了各經濟主體的發展潛力,促進了宏觀經濟的高速增長。當前,我國已經處于中等收入國家行列,需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成功邁向高收入國家行列,將財富和收入控制在合理區域對于這一目標的實現有著重要的意義。如前文所述,二戰之后,極少數從低收入或中等收入進入到高收入行列的經濟體都在追趕進程中把貧富差距控制在了一定范圍內(劉培林等,2021),[6]可見當前推進“共同”的實現,對于實現“富裕”有著重要的決定作用。如果繼續堅持“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可能會使得貧富進一步分化,最終導致社會不穩定,出現經濟倒退的不良局面,許多拉美國家不能夠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教訓,也正好說明了這一點。因此,發展的總體原則應該是“效率和公平同等重要”,共同和富裕絕非彼此對立或顧此失彼,而是相輔相成,共同是為了更可持續的富裕,富裕提供了更高層次的共享水平。
當然,共同富裕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同步同等富裕,而是將居民間收入和財富差距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使更多的低收入群體跨入中等收入行列,提高中等收入群體的比重,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收入分配結構?!案咝.厴I生、技術工人、中小企業主和個體工商戶、進城農民工以及基層一線公務員、企事業單位基層員工都是中等收入全體的重要組成部分”,[7]促進共同富裕應該抓住重點,精準施策,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傊?,共同富裕既是奮斗目標,也是過程狀態,即以這一目標為引導,在發展過程中將財富和收入分配差距保持在合理范圍內,提高中等收入群體比重,從而保證奮斗目標得以實現。
經濟增長是否為全社會帶來財富的增加和收入水平的提高?抑或是經濟增長的益處是否在全社會之間公平的享有呢?通過分析主要發達國家的收入和財富不平等情況能夠發現,答案是否定的,在市場機制作用之下,收入和財富更多地向高收入群體和富人集中,馬太效應加劇。
宏觀經濟增長并不能代表絕大多數人口收入的增長,這主要是由于收入分配差距所導致的?!皫炱澞那€”揭示了經濟增長與收入不平等之間呈“倒U型”關系,即隨著經濟增長收入不平等趨勢會出現先上升后下降的過程。然而,Piketty T和 Saez E(2014)[8]指出,近百年來,世界上主要發達國家居民之間財富或收入差距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并沒有像庫茨涅茨“倒U型”曲線所預測的那樣變化,而是出現了差距不斷擴大的趨勢。
皮凱蒂(2014)[9]繪制了1910-2010年間,美國收入前10%人群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變化曲線圖,該比重從1910-1920年的45%-50%下降到1950年代的不足30%;1950至1980年代基本處于30%左右;1980年代后該比重逐漸上升,到2010年約為50%左右。從圖1中可知,庫茲涅茨所揭示的經濟增長與收入不平等關系的“倒U型”曲線并不成立,1980年以來收入差距的擴大,是“倒U型”曲線的延伸。

圖1 1910-2010年美國收入不平等情況[10]
Saez E和Zucman G(2019)[11]測算了1946年至2018年美國人口收入分配的每百分位的增長率的算術平均值,結果顯示,從1946年到1980年,這一數值增長率和國民收入增長正好吻合(每年2.0%);而從1980年到2018年,這一數值增長率僅為0.65%,遠低于國民收入增長(1.4%)。如果增長得到公平分配,中低收入人群的稅前收入應該得到提高,而富人群體的收入則會降低。除了美國以外,其他發達國家的收入不平等程度也在不斷擴大。1980-2010年間,發達國家的基尼系數都有增加,德國大約增加了22%,加拿大增加了13%,英國增加了13%,意大利增加了8%,日本增加了6. 4%(斯蒂格利茨等,2017)。[12]長期來看,資本主義國家經濟增長的過程中,收入差距和不平等是趨于不斷擴大的。
由于財富具有累積效應,居民間財富的不平等程度遠遠超過收入的不平等程度,“20%的人口占有了社會80%的財富”,對于當今資本主義國家仍舊適用。Saez E. and Zucman G .(2020)[13]利用世界財富與收入不平均數據庫①https://wid.world/。和美國分布式宏觀經濟賬戶數據分析表明,美國的居民財富差距從1930年至1980年逐漸縮小,前10%富有人群財富比重從1930年的87%左右下降至1980年的65%左右,前1%富有人群財富比重從1930年的45%左右下降到1980年的25%左右,兩組比重均下降了20個百分點;而從1980年以來,居民財富差距進一步擴大,2018年,美國前10%的人群占有了約77%的社會財富,前1%的人口占有了約38%的社會財富。精英群體所擁有的財富份額從1982年占美國總財富的0.13%上升到2020年的1.2%,增長了近10倍,如圖2所示。

圖2 美國財富不平等情況[14]
根據《瑞信全球財富報告》統計,2009-2019年間,美國居民的財富不平等程度最高,成人人均財富基尼系數一直維持在0.8以上;德國居民的財富不平等程度從2009年后上升較多;英國、法國居民的財富不平等程度相對穩定,基尼系數在0.65-0.75之間波動;日本的財富不平等程度最低,成人人均財富基尼系數一直維持在0.65以下,詳見圖3。

圖3 主要發達國家成人人均財富基尼系數
縱觀歐美發達國家,居民間收入和財富不平等的程度在20個世紀30年代之后有所減小,主要原因一是戰爭和政治沖擊所導致的收入和財富差距縮小,尤其是戰爭對于富裕階層的收入和財富沖擊巨大;二是二戰之后資本主義發達國家開始普遍實行的一系列社會保障制度和高福利政策。然而,1980年代以來,這些國家伴隨著經濟、政治、社會的壓力和全球化的沖擊,政府的稅收和公共政策發生了一定的轉變,包括減稅、削減社會福利支出以及放松金融管制等,這些變化導致了收入和財富不平等趨勢進一步上升,美國的收入不平等水平甚至超過了20個世紀20年代的水平,創歷史新高。
我國居民收入和財富差距的擴大主要發生在1978-2010年間,2010年之后,居民收入和財富差距逐步趨于穩定。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快速增長,城鄉居民收入水平不斷提高,但收入不平等的程度也大幅上升。20世紀80年代初至21世紀初期,全國居民收入基尼系數從0.31上升到0.45(羅楚亮等,2021)。[15]國家統計局住戶調查數據顯示,2003至2019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始終在0.46以上,2008年達到最高點0.491后有所下降,但2015年之后又呈增加態勢,2020年仍達0.468。
皮凱蒂等人(2017)[16]利用國家統計局住戶調查數據和國家稅務總局公布的相關信息綜合測算,1978年至2015年,我國收入前10%群體的收入比重由1978年的27%上升到2015年的41%,而后50%群體的收入占比從27%下降到15%。我國的收入不平等水平正接近美國的水平(收入前10%群體的收入比重45%左右),遠高于法國的水平(33%左右)。到2015年,我國成年居民收入前10%群體(約1.06億成年人)的收入占全部成年人收入比重為41.4%,人均收入為23.9萬元,約為平均收入的4倍;而收入后50%群體(約5.3億成年人)的收入比重為14.8%,人均收入僅為1.7萬,約為平均收入的30%。經濟增長過程中,高收入群體享受了較高的收入增長率,而低收入群體收入增長率較低,使得收入差距擴大。
我國城鄉居民之間以及城鄉居民內部差距也在不斷擴大。雖然城鎮成年人口占比從1978年的20%(1億)增長到2015年的55%(6億),但城鎮成年人口收入的份額卻從30%增加到了80%,城鎮與農村成年人口收入比由1978年的1.9倍上升到2015年的3.5倍,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對于全國居民收入差距貢獻率較高。城鎮居民間收入差距小于農村居民間收入差距,20世紀80年代初至21世紀初期,城鎮居民收入基尼系數從0.18上升到0.33;[17]而農村居民收入基尼系數1988年為0.333,2013年上升至0.395,2018 年下降到0.383(王中華,岳希明,2021)。[18]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居民財富差距在逐步擴大。2017年,最富有 20% 的家庭其財富占總財富的比重為62.1%,財富最少的 20% 的家庭其財富占比重僅為 1.6%,前者家庭的總財富是后者的38.8倍(楊燦明,孫群力,2019)。[19]據皮凱蒂等人(2017)[20]測算,1995年至2015年,最富有10%群體的財富占全部財富的比重由1995年的40%上升到2015年的67%,已接近美國的水平(72%),高于法國的水平(55%)。2015年,我國最富有10%群體的財富比重為67%,人均財富為190萬元;而后50%群體的財富比重僅為6.4%,人均財富為3.6萬元;前10%群體的平均收入是后50%群體平均收入的52.3倍。盡管如此,我國后50%群體的財富份額仍高于發達國家水平(小于5%)。根據瑞信《2021年全球財富報告》,中國的財富基尼系數從 2000年的0.599持續上升,2015年達到最高值0.819,隨后有所下降,2020年為 0.704,雖然低于美國、俄羅斯等國家,但高于法國和日本。
從財富的組成來看,2017年全國居民的凈財富中,房產凈值所占份額高達72%;房價的增長對財富差距的擴大程度大約為45%,即若房價保持不變,整個財富差距可以下降45%。從城鄉來看,房產凈值仍然是對居民財富差距貢獻度最高的要素,但由于城鎮房產價格區間大,城鎮房產凈值對財富不平等的貢獻率要顯著高于農村(楊燦明,孫群力,2019)。[21]因此,房價對居民財富差距的影響極為顯著,是財富差距的非常重要的因素(楊燦明等,2018)。[22]
綜上,我國居民的收入和財富不平等程度低于美國,與歐洲發達國家水平接近,高于日本居民收入和財富不平等程度。
過去的幾十年中,收入和財富不平等程度在全球范圍內都有所增加,但增加的程度有所不同。市場經濟使得各國不平等程度增加的同時,各國或地區不同的經濟政策和社會制度也造就了不平等程度的異同。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市場化水平的不斷提高,中國居民的貧富差距也快速擴大,究其原因是,資本收益率高于經濟增長率,使得相對富裕或有產群體享受了更高的財富增長率,而普通工人、農民等中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和財富增長“跑輸”經濟增長,起點不平等加劇了結果的不平等,貧富差距惡性循環,不斷擴大。托馬斯·皮凱蒂(2014)[23]指出,貧富分化的根本原因是資本收益率長期大于經濟增長率(r>g),而且市場經濟越完善,r>g 的可能性就越大。經濟增長過程中,財富更多地集中向擁有財富多的人群和高收入群體,“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無論是在資本主義國家還是中國,資本這一要素在生產過程中始終處于支配地位,相對于資本的自由流動以及全球化高效配置,勞動力自由流動受到國家乃至各國內部地區之間的限制,尤其中國勞動力流動受到戶籍制度的限制,資強勞弱的局面不斷固化。財富還可以通過代際傳遞,而逐漸形成階層固化。另外,市場本身無法保證機會平等和過程公平。通常而言,富裕群體和高收入人群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更多的資源信息,這就使得他們在利益分配中處于支配地位,能夠獲得高于經濟增長的額外收益,從而加大收入和財富差距。可見,市場在發揮資源配置決定性作用的同時,帶來了貧富分化的后果,因此,需要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通過稅收和各種公共政策有效地調節財富和收入分配差距,使貧富分化趨勢收斂。
首先,通貨膨脹與工資黏性會導致收入的再分配效應,從而擴大收入差距。長期來看,各國物價水平是穩步上升的。以中國為例,2020年的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是1978年的6.9倍。物價水平上升,而工資水平由于工資黏性未能夠及時跟蹤物價水平變化,使得工資的實際購買力下降,結果以工資為主要收入的低收入人群經濟利益受損,而以利潤收入為來源的企業主、資本家獲得額外收益,使得貧富差距擴大。中國在市場化改革過程中,勞動力要素由于市場分割、戶籍制度限制等原因,使得勞動力市場化程度落后于資本和商品的市場化程度,勞動力資源配置不合理,加劇了工資的黏性水平,工資增長滯后。
其次,通貨膨脹導致的租金增加造成了財富的再分配效應,從而擴大財富差距。通貨膨脹會使得各類租金上漲,包括地租、房租和利息等,而租金的增加又會使得社會總財富增加,尤其是富裕群體的財富增加,但它并未帶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工人的平均工資不會提高。而租金的增加要以工資為代價來支付,因此工人實際工資可能會不變甚至減少(斯蒂格利茨等,2017)。[24]中國從20世紀90年代房地產市場化改革以來,房屋銷售價格的持續上升和房屋租金的提高,增加了有產群體的財富凈值和收入來源,但卻提高了以工資收入為主要經濟來源群體的生活成本,從而拉大了貧富差距。
再次,寬松的貨幣政策會增加收入分配不平等的程度。溫和的通貨膨脹被認為是有利于經濟增長的,因此各國貨幣政策的目標是將通貨膨脹率控制在2%-3%左右,以促進經濟增長。在經濟增速下行或應對經濟(金融)危機時,各國政府又傾向于采取更加寬松的貨幣政策。2000年至2018年間,中國的廣義貨幣M2增長率長期高于GDP增長率,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為了應對經濟沖擊,政府施行了擴張的財政政策和積極的貨幣政策,2009年廣義貨幣M2增長率高達28.42%,而同年的GDP增速只有9.4%??梢?,各國的貨幣政策中性并非常態,積極或寬松的貨幣政策更加常見。由于低利率或者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會增加財產性固定資產的價值,使得富裕群體或有產階層的財富增加,而以工資為主要收入的群體工資增長滯后,相對財富被動減少,最終擴大了財富差距。
不同的經濟政策和社會制度對于貧富差距有著不同的調節作用,也使得不同國家或地區的貧富差距相異。福利經濟學的理論認為,個人收入的邊際效用與其收入水平是負相關的,收入水平越高,其邊際效用越低,同樣的收入給窮人帶來的效用遠大于給富人帶來的效用。因此,政府通過多種轉移支付手段能夠在不損害富裕群體利益的同時提升窮人的福利水平,從而提高了全社會的整體福利水平,也就實現了“帕累托改進”。稅收是公共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也是調節國民收入分配的重要手段。不同的稅收制度和稅率形式會導致不同的再分配效應。其中,累進稅率可以直接縮小稅后收入和財富差距而有效控制貧富差距。中國“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收入分配原則,在很大程度上激發了各經濟主體的創富熱情,也推動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但不可避免的事實是形成了當前收入和財富差距較大的局面。
社會保障也是調節國民收入的重要工具。社會保險在初次分配時按照收入比例進行繳納,高收入群體繳納的絕對數額較大,而再次分配時則按照風險程度來支付,低收入群體的社會保險替代率相對較高,從而能夠調節收入分配差距。社會救助和社會福利主要針對的是低收入群體和老幼殘等特定的弱勢群體,資金主要來自政府財政和社會捐贈,能夠直接縮小收入差距。部分發達國家的社會保障對于收入差距的調節作用要大于稅收。2013年以來,中國政府不斷完善覆蓋全民的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擴大養老和醫療保障的覆蓋范圍,實施精準扶貧等系列公共政策,使得居民間收入和財富差距趨穩并有所減小。
公平的受教育機會也是調節收入差距的重要手段。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能夠顯著增加受教育者工作后的工資收入。公平的受教育機會還是切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有效手段。低收入家庭子女由于貧困不能夠獲得公平的受教育機會,使得貧窮代際傳遞,陷入惡性循環。為此,政府通過提供公平的教育機會,尤其是義務教育,能夠改變低收入家庭或貧困地區人群的人力資本,從根本上提高他們的收入能力,進而縮小收入差距。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各群體都共享了經濟高速增長帶來的益處,因此,市場化進程導致的貧富差距擴大并未對經濟增長和社會穩定造成不良影響。然而,伴隨著我國經濟增速趨緩和經濟結構轉型升級,貧富分化、發展不平衡所帶來的問題日益凸顯,如不及時加以調節財富和收入分配差距,將會帶來嚴重的社會問題。為此,需要以共同富裕為目標導向,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調整經濟政策和社會制度,保證經濟持續穩定發展,社會不斷進步。
在“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收入分配原則指導下,我國的稅收主要以促進經濟增長為目標,適當兼顧調節各經濟主體的收入分配差距。這一原則在我國處于中低收入水平時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當前,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和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收入分配原則也應該發展轉變,將“效率和公平”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加大稅收對于收入分配的調節力度。尤其在財產稅的征收中,可以采用累進稅,作為調節居民財富差距的直接手段。
房產凈值在我國居民財富中比重高達70%,是擴大財富差距的主要原因。征收房地產稅,能夠最大程度地發揮稅收對于財富和收入的再分配效應,有效地縮小居民財富差距。2021年10月23日,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一次會議通過的《在部分地區開展房地產稅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是縮小貧富差距、推進共同富裕、促進經濟穩定發展的重要舉措。應該加快制定房地產稅試點具體辦法和實施細則,推進試點地區部署落實推進,并逐步總結經驗,為房地產稅全面實施奠定良好基礎。
一是推進教育機會均等化。教育能夠提高勞動力綜合素質,能夠顯著改善受教育者收入水平,是使收入和財富分配趨同的重要因素。當前,我國不同社會階層之間、地區之間、城鄉之間教育不平等的現象仍然較為普遍,這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貧富差距,加劇了社會階層固化。因此,在義務教育領域,應該通過教師輪換交流制度,均衡教育資源在學校之間、地區之間、城鄉之間的配置。適當加大農村地區、西部地區教育經費投入,整合優質教育資源,實行集中辦學,提高農村及落后地區教師收入水平,激發教師投身基層教育的熱情,從根本上改善落后地區的教育水平。
二是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健全醫療保障制度對于城鄉居民公平地獲得基本醫療服務有著重要意義,能夠有效解決低收入群體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問題。完善醫療保障體系,需要進一步提高基本醫療保險的覆蓋范圍和支付水平,縮小城鄉醫保的待遇差距。同時,提高對于醫療保障基金的監管力度,規范醫療機構的醫療服務行為,堅決制止過度醫療、醫保騙保等違規違法行為。伴隨著人口老齡化,我國農村居民養老問題逐漸凸顯,養老供給與需求缺口較大。為此,應該加大財政對于農村及落后地區的轉移支付力度,提高農村及落后地區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水平和養老水平。另外,大力發展慈善事業,完善相應的激勵體系和立法機制,發揮三次分配對于貧富差距的調節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私有經濟、外資經濟等多種所有制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國國有經濟比重不斷下降,但我國仍是世界上國有經濟比重最高的國家,公有制經濟仍處于主體地位。當前,應該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發揮公有制經濟對于貧富差距的調節作用,在現有基礎上提高國有企業稅后利潤的上繳比例,用于充實社保基金,擴大國有資本經營預算支出結構中涉及民生方向的支出范圍和比例??傮w來看,我國國有企業稅后利潤上繳的比例偏低,與發達國家50%及以上的上繳比例,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同時,針對不同類型的國有企業,制定有差異化的利潤上繳比例,對于壟斷性國有企業,比如礦產資源、煙草等行業應該加大上繳比例;而對于航天軍工等國有企業,可以保持較低的上繳比例或采取一定的優惠政策,用以激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提升企業創新能力。
堅持穩健中性的貨幣政策,使廣義貨幣供應量M2增速與名義經濟增速基本一致。提高宏觀調控的力度和精準性,用好結構性貨幣政策調控工具,搞好跨周期政策設計。增強貨幣政策的前瞻性,保持政策連續性、穩定性、可持續性,穩定社會通脹預期,進而避免貨幣政策波動帶來的再分配效應,也為經濟發展營造了適宜的貨幣金融環境。
總之,在共同富裕的目標引導下,我們需要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發揮市場對于資源配置決定性作用的同時,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將“效率”和“公平”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通過稅收、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國有企業利潤上繳比例等手段調節居民收入和財富差距;堅持穩健中性的貨幣政策,營造適宜的貨幣金融環境,避免寬松貨幣政策導致的再分配效應。當然,共同富裕還涉及社會、政治、文明等多方面的內容,需要多方面協調推進,多措并舉推動社會向共同富裕的目標穩步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