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影蝶翅伴霓裳
——淺析昆蟲紋在中國古代服飾中的應用

張時雨

中國傳統紋樣是中華傳統文化歷史的一部分,是中國傳統文明的一種載體，也是幾千年來中華文明沉淀所得的智慧結晶。在組成傳統服飾的重要元素當中，紋樣不僅極具感染力，同時也展示著不同時代中華民族的審美和精神特征。傳統紋樣大多是人們思維幻化出來的產物，卻也是反映社會現狀和發展趨勢的產物，后期經過抽象和變形，表現出一種圓滿和諧的意境和美感。

從原始社會流行的文身所使用的簡單幾何紋樣開始，人類的審美意識逐漸萌芽。新石器時期，人們將日常勞作中看到的圖形繪制在陶器上。商周時期，階級斗爭尖銳的奴隸社會產生了大量簡潔、粗獷的帶有宗教和政治意義的青銅器紋飾；到戰國時期進入封建社會，紋飾的審美功能日漸突顯，精美繁復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吉祥圖案紋樣應運而生。盡管傳統紋樣不斷隨著時代的更迭而演變，但是都凝聚著相應時期所具有的獨特審美和信仰。

江蘇南京仙鶴觀6號東晉墓出土的蟬珰

西漢蟬形玉 揚州博物館館藏

中國傳統紋樣種類繁多，主要包括植物類、動物類、人物類和幾何類等。而在服飾紋樣中使用最為廣泛的就是動物紋樣，其中不乏昆蟲紋的身影。昆蟲作為地球上物種數量最多、數量最大、生活方式最多樣的一大類生物，盡管生活周期較短，但是都具有極強的繁殖力，一年就能繁殖一代甚至多代。也正因此中國的史前社會關于昆蟲信仰相關的傳統連綿不絕。史前社會的社會上層墓葬當中就有玉質昆蟲隨葬的現象。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種出土的距今6000多年的新石器時期的陶片上也繪有蟲的紋飾。河南安陽小屯村出土的距今3000多年的殷墟甲骨文字中，可釋定的動物名稱有60多個，其中昆蟲9種：蟬、蟋蟀、蝗蟲、蠶、蜂等。同在安陽的大司空村還在殷墓中發掘出玉刻的蠶和蟬。漢飾中也出現了將蟬作為冠上的裝飾。唐代作為我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人們的思想和物質生產能力都達到了歷史的頂峰，此時的服飾圖案重使用真實的昆蟲寫生。這一時期女子發髻式樣繁多，發釵、步搖等發飾使用廣泛，草蟲、鳳蝶、蟬、蜻蜓等各類題材的發簪廣泛流行。發展至明代使用花鳥魚蟲為題材的發簪類型與樣式不斷增多，技藝更為精湛。在《天水冰山錄》中就有金累絲玉蟲簪的記錄。在漢文化以外，少數民族服飾當中也常有昆蟲紋出現。黎族人把自然界中的事物和人們的生活都織進黎錦圖案中，黎族織錦上的畫紋多達120種，其中也不乏昆蟲紋的樣式。

常見于中國古代服飾中的昆蟲紋飾，多為蠶、蟬和蝶的紋樣，或許與中國社會中對于這三種昆蟲“蛻變”和“羽化”的信仰有關。蟬在人們心目中是一種神秘而圣潔的靈物?！妒酚洝でZ生列傳》中提到：“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蟬從幼蟲、蛹蛻變成長翅的成蟲可謂出淤泥而不染，因其整個生命歷程象征著一種神奇的變化和再生，故而古人十分推崇。古人把自己對蟬的喜愛及對蟬意的理解表現在各種器物上：直接鑄刻在青銅器、玉器之上作以裝飾，或是在菩薩造像上飾以蟬紋冠，或直接琢磨成蟬形器物。而蟬具有脫殼的生理現象，古人認為蟬能夠復活，《論衡·無形篇》中提到“蠐螬化為復育，復育轉而為蟬”，也表明蟬象征著死而轉生。因此，古人對蟬寄寓了靈魂不滅的祝愿，人們生前佩戴有蟬紋的飾物，死后將玉蟬放于墓內，寓意了精神不死。無錫華復誠夫婦墓出土的金銀簪中包括一對玉葉金蟬簪，同一時期的江陰鄒氏墓中亦出土了螳螂捕蟬發簪，蘇州五嶺山也曾出土過金蟬伏玉葉飾件。

蠶紋飾是傳統紋樣的一種，多作為中國古代青銅器上的裝飾。《說文》：“蠶，任絲蟲也?！毙Q體屈曲，頭圓，兩眼突出，體屈曲狀，其蛻變、吐絲、作繭和羽化過程在古人觀念中充滿神秘感。遼寧錦西沙鍋屯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出土了一枚石頭做的蠶，同樣在內蒙古巴林右旗也曾出土兩枚用黃玉做的蠶。1977年，河姆渡遺址中出土了一個刻畫有4條蠶紋的牙雕器，因其形狀像酒盅，曾被叫作蠶紋象牙盅。然而這件器物厚度較大，上有4個對稱小孔，后被學者推測為一種代表權力身份的拐杖上的蓋帽形器。在稍晚一些的良渚文化吳江梅埝遺址中也發現了刻有蠶紋圖案的黑陶器。把蠶作為圖案裝飾，說明人們已經十分熟悉蠶，并且把它當作一種有特殊意義的吉祥動物。

蝴蝶與蠶蛾一樣具有完全變態的生命過程，因此承載著人們對于羽化的信仰。在清代以前動物紋飾使用較多，蝴蝶及蝴蝶紋常使用在發飾當中，結合較高的制作工藝，把吉祥之意表現得淋漓盡致。在清代服飾紋樣中動物昆蟲紋逐漸減少，僅沿用了少部分服飾紋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蝴蝶紋樣。清代的蝴蝶紋樣起源于薩滿教，不僅本身具有復活的寓意，在與其他紋樣結合時也具有特殊的寓意。蝴蝶紋與葡萄紋寓意“捷報多子”，蝴蝶紋與藤蘿紋寓意“捷報長壽”。故在滿族宮廷服飾和民間服飾上都最為常見，如宮廷服飾中的彩蝶翻飛等。同時蝴蝶又是美麗的化身，其艷麗的色彩深受人們喜愛，古人喜用蝴蝶紋樣來襯托點綴女子的美好，因此蝴蝶紋也比其他昆蟲更適合使用于服飾當中，其他昆蟲紋樣逐步退出歷史舞臺。

總的來說，傳統紋樣在中國古代各朝代不斷變化發展，在服飾當中體現出不同的精神象征，同時也反映了廣大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期許。昆蟲紋的出現，在不同時代及不同文化差異下蘊含寓意的差異，也體現了不同時期人類的信仰更迭、審美趨勢變化以及不同的社會面貌。進一步了解傳統紋樣不僅對于現代的染織圖案設計具有參考意義，更對于深入了解各時期的文化發展具有借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