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婧婧,溫永林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430073;2.廈門大學 公共事務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風險投資被認為是與科技創新最匹配的一種資本形態[1],作為一種新股權融資方式,它不僅能夠滿足新創企業的大量資金需求[2],而且能為新創企業提供技術、管理、指導和認證等非資本增值服務[3-5],在促進科技創新和科技成果轉化以及扶持高新技術企業發展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中國對風險投資的關注始于20世紀80年代,1985年《關于科學技術體制改革的決定》首次提出“創業投資”的概念。隨后,中國首家風險投資機構(中國新技術創業投資公司)在政府主導下成立,標志著我國風險投資事業開始起步。相比較而言,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起步較晚,但發展勢頭迅猛,成為中國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的重要助推力量。因此,厘清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歷史演變與空間布局狀況,對實現風險投資穩步發展和風險資本資源合理配置具有重要意義。
高新技術企業作為最活躍的微觀創新主體,是推動國家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高新技術創新活動需要大量人財物及政府政策資源的投入,尤其是涉及顛覆性強、破壞性高的核心技術創新,資本助推必不可少。然而,高新技術企業作為一種輕資產型企業,公司資產多屬于專業知識、專利技術、人才資源和公司品牌等無形資產,缺少一定的固定資產和流動資金,同時技術創新活動面臨著較大的不確定性,導致依賴銀行貸款等傳統債權融資渠道受阻。在這一背景下,風險投資作為一種新的股權融資模式,在對高新技術企業進行全面評估的基礎上,能夠有效解決企業融資難題。諸多理論與實證研究表明,風險投資進入能夠緩解高新技術企業在資本市場中的信息不對稱,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為企業研發活動提供更多資金,是助推被投企業技術創新的重要力量[6-7]。此外,風險投資除為被投企業提供急需資金外,還為高新技術企業成長提供大量發展建議、行業經驗、技術人才和社會資源等非資本增值服務[8],給被投企業帶來新治理結構和大量網絡資源,從而對企業技術創新產出績效產生正向激勵作用[9]。
空間集聚是風險投資活動的重要特征。已有研究表明,為減少信息不對稱和降低交易成本,風險投資具有明顯的空間集聚特征[10]。如英國風險資本高度集中在倫敦和英國東南部發達城市[11-12],美國風險投資活動多集聚在紐約、舊金山和波士頓等大城市[13],中國風險投資活動則集聚于經濟發達的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10,14]。風險投資空間集聚不僅影響一個國家或地區風險投資行業發展,還影響其對高新技術企業技術創新的支持作用。在此背景下,本文對近20年來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行業發展演化與空間布局狀況進行梳理,以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為研究對象,分析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及空間集聚特征,重點厘清以下3個問題:①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歷史演變;②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行業分布;③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城市空間布局及各城市在風險投資網絡中的角色定位。回答上述問題,有助于厘清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行業發展特征,為新形勢下國家扶持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推進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及創新型國家建設提供參考。
近年來,社會學方法的運用和推廣使得越來越多學者關注風險投資領域中的關系網絡問題[15-17]。社會嵌入理論認為,單個行動者所嵌入的社會關系網絡深刻影響其行為[18]。從這一角度,就風險投資行為而言,風險投資機構所處網絡位置對其投資策略選擇[19]和投資績效具有重要影響[20]。在開放經濟背景下,城市面臨的外來競爭和沖擊日趨劇烈,傳統自給自足的經濟發展模式已難以為繼,城市間的頻繁交流與互動使得城市競爭力越來越取決于其所處的網絡位置。城市交流網絡構建依賴各式各樣的聯系媒介,這種聯系媒介以“流”形式存在于城市之間,如人流、物流、信息流、交通流和資金技術流等。風險投資作為聯系城市之間的一種“流”體形式,其所形成的城市網絡同樣深刻影響著城市定位和發展[10,14,21]。
關于風險投資城市地理分布特征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風險投資具有地理親近效應和大城市偏好,其往往集聚于少數發達城市。Zhang[14]的研究表明,特殊的制度背景、地理鄰近性和風險投資網絡促使中國風險投資活動集聚于北京、深圳和上海,進而形成國內三大風險投資中心;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盡管風險投資活動地理鄰近偏好能夠減少信息不對稱、降低交易成本、緩解交易風險,但跨區域風險投資仍占所有風險投資活動絕大多數比重[13,22]。董靜等[19]在研究地理距離與風險投資策略選擇時指出,隨著風險投資產業集聚的形成,區域內競爭變得異常激烈,風險投資機構進行跨區域投資將成為一種常態。因此,有學者對風險投資活動跨區域網絡特征進行了研究[10,14]。
當前,在信息時代背景下,資本跨國流動使得全球經濟成為一種“流動空間”,流動空間的支配性功能和過程日益以網絡組織起來,而網絡構成社會的新形態[23]。流動空間背景下形成的網絡化邏輯深刻影響著城市在區域內的空間關系整合,傳統區位論與地理鄰近效應面臨挑戰[24],低等級、小規模城市可能在流動空間網絡中獲得新發展機會[10]。基于此,本文基于國內跨區域城市風險投資活動數據,運用社會網絡分析法,構建流動空間理論模型,探討“資本流”形式下的城市網絡關系,挖掘城市風險投資網絡演化規律及其空間分布特征,對于理解新時代背景下我國國內城市風險投資空間格局演化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以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為研究對象,分析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及空間集聚特征。基于Thomson one數據庫中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數據,以風險投資交易雙方公司均位于中國內地的每一筆風險投資交易事件為基礎,分析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歷史演變及空間布局特征,交易事件數據在地級市層面匯總(北京、天津、上海、重慶納入地級市考量)。Thomson One作為開展國內外資本市場研究的權威數據庫,較為完整地記錄了中國資本市場投資機構的一系列投資交易行為,每條記錄包含投資時間、投資對象、投資地點和投資領域等信息。為保證數據準確,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①剔除風險投資交易地點缺失樣本;②將位于縣(區)、鄉鎮等下級行政區域內實施的風險投資交易數據記錄在各地級市;③在考察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網絡特征時,為揭示城市風險投資交易網絡動態演變規律,基于數據完整性和可對比性,將網絡邊界確定為僅包含研究期間內存在風險投資交易行為的204個地級市,因此,單一城市風險投資交易事件不列入網絡特征分析考察范圍;④由于絕大部分風險投資都發生在高新技術領域,故本研究剔除非高新技術領域的風險投資事件,但為保證樣本無偏,保留全領域樣本待查。
本文從拓撲結構出發,以地級市為節點構建城市風險投資交易網絡,其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網絡系統,而社會網絡分析法則是研究社會復雜系統的有效工具,能夠有效測度網絡的各種結構特征。參考已有研究,本文選擇社會網絡分析中的網絡密度、網絡中心性和網絡節點出/入度等指標,分析1996-2018年城市風險投資網絡整體結構演化特征及各主要城市節點在網絡中的表現。
(1)網絡密度。網絡密度是指一個關系網絡中實際存在的關系總數與理論上可能存在的關系總數的比值,用以反映網絡中各節點之間聯系的緊密程度[25]。在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網絡密度越大,說明城市間風險投資交易聯系越緊密,風險資本流動越均衡。本文計算有向網絡中的網絡密度,其與無向網絡密度計算公式存在細微差別,具體公式為:

(1)
其中,l為網絡中的實際關系數,n為網絡中的節點數。
(2)網絡中心性。網絡中心性是指網絡節點在網絡中的權力地位,是一種重要的結構變量,用以反映節點在網絡中與其它節點間直接或間接聯系的量[25]。在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高網絡中心性意味著該城市在風險投資網絡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網絡中心性主要包括3種形式:點度中心性、中間中心性和接近中心性。本文根據城市風險投資網絡特點和研究需要,僅選取點度中心性加以分析,而點度中心性又包括絕對中心度和相對中心度。絕對中心度是指與該點直接相連的其它點的個數,在有向網絡中包括點入度和點出度。絕對中心度計算公式為:

(2)
中國最早的風險投資活動起步于20世紀80年代,起初由民間自發實踐推動,后得益于政府政策扶持并在20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發展中取得較大進步。進入21世紀以后,受國內外宏觀環境的影響,盡管國內風險投資事業遭受一定阻礙,但隨著我國經濟體制、科技體制和金融體制改革的深入推進,總體上呈現繁榮發展態勢。具體而言,中國風險投資事業發展大體分為4個階段:孕育起步階段(1996-2003年)、快速發展階段(2004-2008年)、穩步調整階段(2009-2012年)、理性規范階段(2013-2018年)。在不同發展階段,中國國內風險投資在體量規模和行業分布方面存在差異。
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呈現明顯的階段性特征(見圖1)。在孕育起步階段,國內相關制度改革剛剛起步,市場經濟發展不完善,風險投資交易還存在諸多體制機制障礙,因而這一時期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事件增長并不明顯。在快速發展階段,中小企業板市場的創立和政策環境的改善為國內風險資本提供了退出渠道,同時以信息技術為代表的高新技術成為國家重點支持的新興產業,極大刺激了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事業發展。在穩步調整階段,為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對我國資本市場帶來的負面影響,國家采取了一系列宏觀調控措施,如創業板建立、資本市場IPO重啟和系列相關稅收優惠政策實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全球金融危機對國內資本市場的沖擊,為國內風險投資行業發展營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使得這一時期國內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在調整中緩慢擴張,城市間風險投資交易數量穩步增長。在理性規范階段,受國內外宏觀環境的影響,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量觸底后開始回升,新股發行改革、利率市場化改革、新三板等多項制度改革的推進為風險投資發展掃清了制度性障礙,風險投資行業發展環境更加公平完善,尤其是IPO的重新開閘和注冊制的推出,多層次資本退出市場不斷完善,進一步重燃了投資者熱情,國內風投行業發展進入更加理性和規范階段。此外,面對日益嚴峻的國際競爭環境以及中國與發達國家不斷縮小的技術差距,提升國家自主創新能力,減少對他國的核心技術依賴是邁入科技強國行列的必然選擇。在這一背景下,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新能源技術、空間技術和海洋技術等高新技術成為國家反復強調的時代命題。由此,高新技術領域吸引了大量風險資本,城市間交易事件高速增長。
風險投資行業的顯著特征是高風險與高收益并存,風險資本更傾向于投入到風險大但收益高的高新技術領域。中國國內風險投資行業的興起主要是為滿足高新技術開發的巨大資金需求,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我國經濟體制和科技體制大步改革時期,為實現經濟追趕和縮小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國家實施了一系列高科技發展計劃(如863計劃、星火計劃、火炬計劃等),并由政府出資成立了風險投資公司。在政府的積極引導下,國內風險資本紛紛投入到高新技術領域(見圖2)。

圖1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事件Fig.1 Transaction events of China's high-tech venture capital from 1996 to 2018
具體而言,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活動領域呈現以下特點:第一,互聯網是風險投資熱點領域,風險投資交易量占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總量的2/5以上。中國互聯網自1994年誕生,歷經從門戶到搜索、從搜索到社交化網絡、從PC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的3次主要轉變。可以說,中國互聯網發展與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興起近乎同步,二者相輔相成、相互促進。20世紀90年代,風險資本介入門戶網站(網易、搜狐、新浪)及互聯網公司(騰訊、阿里巴巴)的迅速發展,不僅成就了互聯網企業本身,同樣為中國邁入國際互聯網大家庭奠定了堅實基礎。2015年,國家首次正式提出“互聯網+”行動計劃,強調推動移動互聯網、云計算、大數據等與現代制造業相結合,推動互聯網由消費領域向生產領域轉變,加速提升產業發展水平、增強各行業創新能力,為風險資本流入提供了巨大空間。第二,計算機軟件與服務及計算機硬件風險投資交易量約占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的1/3,尤其是計算機軟件與服務占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的比重達1/5,遠高于計算機硬件投資。相比較而言,計算機硬件發展歷史較為久遠,制造技術相對成熟,而軟件開發是人類智力的高度發揮,軟件產品運行要求精確無誤差,技術要求高且發展前景廣闊,涉及社會生活各個領域特定程序開發。因此,計算機軟件及其服務業是風險投資關注的重點領域。第三,新能源技術成為新興投資熱點領域。近年來,人類越發清晰地認識到能源危機和氣候危機給自身生存所帶來的恐慌與挑戰,日益嚴峻的能源資源供需矛盾,以及為應對氣候危機而對溫室氣體排放所作出的限制,為新能源技術發展提供了廣闊前景。因此,新能源技術在全球范圍內出現超常規發展,各國新能源投資與產能急劇擴張。中國新能源技術發展及其廣闊的市場前景成為近年來風險資本熱捧的對象。
此外,以基因工程、細胞工程等為代表的現代生物技術以及以半導體為主的新材料技術日益影響和改變著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與此同時,隨著中國老齡化社會的到來,醫療與生命科學發展前景寬廣,這些高新技術領域也是風險資本重點投資領域。

圖2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行業分布Fig.2 Industry distribution of China's high-tech venture capital from 1996 to 2018
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活動具有明顯的空間集聚特征:①投出城市集聚明顯,接受城市比較分散;②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聯系不緊密,城市資本流完整格局尚未顯現;③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網絡呈現出明顯的“中心-外圍”結構;④北上深為資本密集型風投城市,杭州、廣州、成都、武漢為技術密集型風投城市。
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活動具有明顯的空間集聚特征(見圖3)。根據1996-2018年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數據可知,中國風險投資公司主要分布在經濟發達、創新資源集中的東部沿海地區(見圖3a),尤其集中在北京、上海和深圳等高度發達城市。而在中西部地區,風險資本資源更多集中于較為發達的省會城市,如南昌、長沙、成都等地。原因在于,東部沿海城市較早受到西方發達國家風險投資行業的影響,起步早于中西部地區;同時,早期國家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資源主要向沿海城市傾斜,且活躍的城市經濟體對人才具有天然的吸附能力,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使得東部沿海城市高新技術企業獲得較好發展機遇和更多發展資源,從而培育起更為發達的風險投資行業。
就投入地而言,風險資本資源分布相對分散(見圖3b),但大量風險資本同樣主要集中在長三角、珠三角區域及北京和天津等城市。相較于風險資本投出地,接收到風險資本的城市分布更加廣泛,尤其是中部地區,這與國家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密不可分。在這一戰略背景下,各地政府紛紛建立高新技術開發區支持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同時出臺各類扶持政策吸引風險資本投入;而西部地區不管是作為投出地還是投入地,風險資本均較少且僅分布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省會城市。盡管隨著互聯網技術和交通基礎設施發展,城市間時空間距離縮短,但這進一步反映地理空間距離在風險投資者投資決策中所起的作用仍不容忽視。

圖3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空間分布
為反映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投出城市與接受城市間的聯系狀況,基于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數據,利用社會網絡分析法構建城市風險投資網絡。網絡密度揭示網絡成員間聯系的緊密程度,密度越大,表明網絡成員間聯系越緊密。網絡密度用網絡中的“實際關系數”與“理論上最大關系數”的比值衡量[25]。
網絡密度能夠較好地反映整體網絡結構變化特征。本文對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城市網絡密度進行測算,結果見圖4。由圖4可知:①整體來看,歷年風險投資網絡密度值較小,即使2010年網絡密度值最大也僅為0.006,表明地級市之間的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聯系并不緊密,城市資本流完整格局尚未形成;②由1996-2018年網絡密度折線圖可以看出,網絡密度值在2010年以前總體呈上升趨勢,2010年以后出現急劇下降,而2013年以后又迎來緩步上升。這其中可能的解釋是,20世紀90年代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尚處于起步階段,而伴隨著2004年中小企業板和2009年創業板的推出,為國內中小企業上市提供了可能,進一步促進風險投資發展,使得風險投資交易增加,風險投資網絡密度上升;2010年以后風險投資網絡密度下降,至2013年下降至最低值,可能是因為受政府換屆和一系列金融體制改革所帶來的政策不確定性影響。研究表明,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企業投資行為[26-27],由于政府換屆會帶來較大的政策波動,因此企業往往會選擇較少或暫停投資交易,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釋風險投資交易網絡密度值變化。此外,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案件數量進一步佐證了該解釋。2013年以后,風險投資網絡密度值上升,風險投資交易案件數量大幅增長,表明政策穩定后風險投資企業對未來發展具有良好預期。

圖4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密度Fig.4 Network density of China's high-tech urban venture capital from 1996 to 2018
根據中國城市間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的階段性特征,本文將研究期間劃分為1996-2003年、2004-2008年、2009-2012年和2013-2018年4個階段,考察不同階段中國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演化特征,利用Ucinet-6中的NetDraw程序對四階段網絡特征拓撲結構進行可視化分析。為使網絡圖清晰可辨并凸顯網絡結構的前后差異,風險投資交易聯系較少的城市節點不予顯示,結果如圖5所示。從中可見,中國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演化過程中呈現明顯的“中心-外圍”結構特征。
(1)有風險投資交易的城市節點逐漸增多,風險投資交易網絡趨于復雜。各階段風險投資網絡結構圖分別由41、102、171和105個城市節點構成,其密度值分別為0.001,0.005,0.012和0.009。盡管第四階段網絡結構圖中城市節點數量有所減少,但就前3個階段而言,網絡節點日益增多,網絡密度逐漸增大,網絡結構趨于復雜。早期,由于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處于起步階段,風險投資交易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深圳及部分發達省會城市,其它地級市較少參與到風險投資交易網絡中。隨著國內宏觀政策環境變化及中國積極參與全球化浪潮,中國風險投資迎來新發展機遇,有越來越多的城市加入風險投資交易網絡。
(2)北京、上海、深圳在各階段均居于網絡核心地位,武漢、長沙、成都、濟南等省會城市在各階段均處于次核心地位,處于“中心-外圍”結構的中心位置。盡管有風險投資交易的城市節點逐漸增多,網絡結構也發生了明顯變化,但居于核心和主導地位的城市節點并未發生改變。從各階段網絡結構圖可以看出,北京、深圳和上海3個特大城市一直是風險投資交易的核心,即風險投資資源流入與流出的主要地區。武漢、長沙、成都、濟南等省會城市以及濰坊、蘇州、珠海等沿海城市在各階段風險投資網絡中居于次核心地位,是風險資本的主要流入地。
(3)風險資本資源趨于集中化,越來越多的風險資本投向發達城市。北京、上海、深圳、各省會及沿海發達城市由于特殊的區位優勢和行政等級,早期得益于更多國家政策的扶持取得飛速發展,但也帶來資源集中化等問題。圖5中連線粗細表示彼此間風險投資交易數量,大部分風險資本資源在發達城市間相互流動,說明發達城市高新技術企業創新活動更加活躍,但也凸顯出城市資源分配差異。2013-2018年,風險投資交易網絡由105個城市節點構成,但2013-2018年國內風險投資交易數量顯著增加卻并未帶來城市節點增多,這更加凸顯出風險資本資源向少數城市集聚,而大部分城市則位于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心-外圍”結構邊緣位置。

圖5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演化
進一步,本文對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事件總量排名前10位的城市進行對比分析(見表1)。結果表明,北京、上海和深圳3地是風險資本凈投出城市。Pan 等[22]認為,中國資本市場發展有其特殊的制度背景,風險資本之所以聚集在北京、上海、深圳,是因為它們不僅擁有先進的行業經驗及在中國經濟與資本市場所處的戰略位置,而且分別是證監會、上交所、深交所所在地,這一地理位置鄰近優勢給風險資本交易提供了更多可利用的政治關系資源。在這樣的制度背景下,北京、上海和深圳擁有大量風險資本,成為典型的資本密集型城市。此外,在風險投資交易事件總量前10位城市中,杭州、蘇州、廣州、南京、天津、成都和武漢是典型的風險資本接收城市,從城市所處地理位置和行政等級看,這些城市位于經濟發達的東部沿海地區和中西部樞紐地區且均為省會城市,是中國最活躍的城市經濟體,擁有大量人財物和政策資源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屬于典型的技術密集型城市,成為眾多風險投資者熱衷投資的重點地域。
為清晰反映各主要城市在風險投資網絡中的地位,本文對1996-2018年4個階段風險投資網絡進行個體中心性分析,結果見表2。限于篇幅,表中僅展示按出度值排名前15的城市,4個階段網絡規模一致,因而具有可比性。
在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如果點出度大于點入度,則表明該城市屬于風險資本流出地,反之則為流入地。從表2中出度值與入度值可知,北京、上海和深圳3個城市均遠高于其它城市,表明在各階段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三地居于核心和主導地位,且三地均為風險資本的主要流出地。進一步,在出度值排名前15位的城市中,主要是省會城市(如濟南、廣州、杭州和南京等)和沿海較為發達的城市(如蘇州、寧波和珠海等),進一步驗證了前文分析結果。此外,出度值排名前15位的城市在各階段并未發生明顯改變,反映中國高新技術領域城市風險投資網絡具有一定的自穩定性特征。
本文基于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交易數據,對我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歷程進行梳理,在此基礎上,采用社會網絡分析法中的網絡密度、網絡中心度等指標對我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空間布局和網絡演化特征進行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1)就發展歷程而言,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20多年來大致經歷了孕育起步、快速發展、穩步調整和理性規范4個階段,盡管遭受了多次國內外宏觀環境的沖擊,但在國家相關政策和制度安排的引導下,逐步走上理性規范發展道路,成為國家實施創新發展戰略的重要支撐。另外,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主要聚焦于互聯網、計算機軟件與服務、計算機硬件、新能源技術等領域。近年來,以基因工程、細胞工程等為代表的現代生物技術和以半導體為主的新材料技術日益成為風險投資關注的熱門領域。

表1 1996-2018年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主要投入/投出城市分類Tab.1 Classification of put in/out of China's high-tech venture capital from 1996 to 2018
(2)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活動具有明顯的空間集聚特征。具體來說,無論是投出城市還是接受城市,風險資本都聚集在北上廣深等特大中心城市及東南沿海發達城市,中西部等欠發達地區并不受風險資本的青睞;歷年風險投資網絡密度總體較低,城市間風險資本流動聯系不緊密;另外,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網絡呈“中心-外圍”結構特征,北京、上海和深圳是風險資本集聚中心。
(3)就風險投資網絡結構整體演化趨勢看,風險投資交易總量上升未必使得城市間風險投資交易聯系加強。在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的4個階段,穩步調整階段城市間風投交易聯系最緊密;理性規范階段風投交易數量明顯增加,但網絡密度不高。這一結果表明,風險投資是具有地理鄰近效應還是跨區域屬性,在某種程度上受到國內外政策、制度及全球宏觀環境波動的影響。
基于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發展歷程、空間布局和網絡分析,本文得出以下政策啟示:
(1)引導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資本在高新技術領域合理配置。20多年來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雖然實現快速發展,但同時也存在資源配置不合理問題,突出表現為資本過度熱衷于投資互聯網、計算機軟件與服務等領域。盡管互聯網、云計算、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是未來高新技術產業發展的重要方向,但同時也要避免投資過度集中,尤其是互聯網領域,應防止投資過熱導致互聯網泡沫。

表2 1996-2018年4階段城市風險投資網絡中心性分析結果Tab.2 The results of network centrality of the four-stage urban venture capital from 1996 to 2018
(2)協調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資本區域均衡發展,為風險資本向中西部欠發達城市流動建立良好的營商環境和制度保障。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存在突出的空間集聚特征,風險投資城市網絡“中心-外圍”結構明顯,城市節點間的風險投資交易聯系不緊密,大量風險資本資源在發達城市流動不利于中國中西部欠發達地區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同時也進一步加劇了高新技術風險投資資源在空間分布中的不均衡。因此,政府應積極引導風險資本流入欠發達城市,為風險資本提供良好的進入/退出制度保障。欠發達城市可考慮創建政府創業投資引導基金,吸引風險資本注入。此外,也要進一步擴大北京、上海和深圳等資本密集型城市資金輻射范圍,形成以強帶弱的資本流動格局,促進欠發達地區創新驅動發展,縮小地區發展差距。
本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之處:①限于數據可獲得性和完整性,本研究剔除非高新技術領域的風險投資事件,僅分析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的空間布局和網絡演化特征,與中國風險投資發展總體特征存在一定差異;②僅采用網絡密度、網絡中心度等基本指標和網絡可視化對中國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網絡演化特征進行分析,網絡演化特征形成原因也僅是詮釋性說明,未來可采用QAP方法,從“關系”與“關系”的角度深入分析高新技術風險投資網絡結構形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