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問

馬啟代

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

一退再退，天天空出來

好大的孤獨，所以，你就叫天空？

地哪，內心休眠著多少條山河

天同覆，地同載，多少歲月也吃得下

從不喊飽，所以，你就叫大地？

是否寫詩的人都叫詩人？可我

不知道什么才叫詩？活在天地之間

我該如何，如何給萬物命名？

[林忠成賞評]?天空、大地是大詞，現代詩人不敢輕易觸碰，浪漫主義和前文明階段的史詩時期，這兩個詞是流行詞。莊子說：“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莊子筆下的天空、大地是形而上的載體，擺脫了物質形態，不是天文、地理學上的名詞，是哲學詞匯，類似柏拉圖的絕對本質、海德格爾的存在、普羅提諾的理性、王陽明的心學。“故通于天者，道也;順于地者，德也”“亂天之徑，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止蟲”，莊子這幾句話強調天空是一種絕對存在，孵化道的溫床，封建帝王根據這個思路，把天空拔高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集生殺裁決、思想標準、律法審判、指路明燈于一體，衍生出天誅地滅、天理難容等系列虛無主義價值判斷。

詩人對天空的疑問為“好大的孤獨，所以，你就叫天空？”由于它過于抽象，過于神圣不可侵犯，陷入一望無際的孤獨。這個絕對存在，這個高高在上的藍色法官，千百年來其實從未出場，從未驗證過自己的身份，這是古典主義哲學家發明出來的一個名詞，人類在虛構的價值屋檐下遮風避雨，他們需要假想出一個偉岸、公正的絕對本質來普度眾生，把眾人從苦難的深淵救出。“明年春天的雷霆不會放過你”（西川）、天理昭昭、“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都是哲學假想的結果。

作者在這首詩里的追問——“多少歲月也吃得下/從不喊飽，所以，你就叫大地？”——從時間長河里探尋它們的意義，詩中指出了天地同覆同載的公平。莊子早就指出“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并認為它們絕對會主持正義，“天地豈私貧我哉？”哲學家虛構了塑料鵝，信誓旦旦讓群氓相信它會下蛋。“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師》），總之，天空與大地就是一個容器，也是孤苦無依、身陷黑暗的人類擢拔、超越的臺階，“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