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詐奶奶”趙銀光 ： 4年挽回損失 800萬元

徐燕

2021年10月24日，青島市某社區的一節反詐公益課堂上，一位身著短裙的耄耋老人，談到自己的經歷時哽咽道：“我前前后后被騙了104萬元。”頓了頓后，她又恢復狀態，激昂地說：“我上過當，受過騙，不想讓周圍人再受騙了。”

這位老人名叫趙銀光，曾是一名金融詐騙受害者。為了讓身邊人不再受騙，她帶領150余位平均年齡73歲的老人成立了“反詐奶奶團”，用各種形式義務宣傳反詐知識。4年多的時間，她們共阻止200多人受騙，挽回經濟損失約800萬元。

被“親情”攻勢迷惑，百萬積蓄血本無歸

今年80歲的趙銀光，生活在山東省濟南市市中區七東社區，退休前曾擔任中國輕騎集團下屬服裝廠廠長。2004年，趙銀光退休后，為了充實自己的生活，報名參加了濟南市老年大學的舞蹈班，學習才藝并張羅各種志愿服務。

2015年年底的一天，趙銀光和同學上完課走在回家的路上。途經一家酒店時，她們見門口赫然寫著：特大喜訊，聽課就送一袋大米。

“還有這樣的好事，聽課就能領大米，咱也去聽聽唄。”“對對對，反正時間還早。”……在同學的慫恿下，趙銀光也隨她們走進了會場。會場里坐著滿滿當當的老人，臺上的經理聲情并茂地介紹著業務，臺下人時不時齊聲喊口號：“你不理財，財不理你。”身在其中，趙銀光也被現場的氛圍感染，不由得想：用這種方式掙點錢也不錯嘛！

會議結束后，趙銀光等人在門口處填寫了姓名、手機號碼等信息，也如愿領到了大米。從那以后，趙銀光經常接到業務員邀請她參加講座的電話。趙銀光每次參加完講座，還能收到地瓜、暖水袋、洗衣液等小禮物。

一來二去，業務員和趙銀光熟絡起來。一天，業務員“好心透露”道：“奶奶，我們公司可是全國五百強企業的濟南分公司，現在公司有款金融產品，每個月利息是12%呢。咱們這么熟了我才告訴你啊。”趙銀光將信將疑地問：“銀行定期存款利息最高才5.15%，你們公司給12%，有這樣的好事？”

業務員一看有希望，便一個勁地鼓吹起購買公司金融產品的種種好處，聽得趙銀光心花怒放。最后，在業務員三寸不爛之舌的誘惑下，趙銀光先投入了5萬元。三個月后，利息果然準時到賬。

嘗到甜頭后，趙銀光又往里投了20多萬元。業務員見趙銀光出手大方，對她更加“體貼入微”：趙銀光喜歡跳廣場舞，業務員立馬租賃場地、送上演出服;趙銀光說想看油菜花，業務員馬上組織團體免費游，還主動上前攙扶，一口一聲“奶奶”地叫著……在這樣的“親情”攻勢下，趙銀光對業務員產生了親人的感覺。

2016年8月，一向活潑開朗的業務員突然在電話里抽泣道：“奶奶，我努力了那么久，離升職就差一點點業績了，家里還指望我……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呀。”在業務員聲淚俱下的訴說中，趙銀光動了惻隱之心。她想到自己有一處房產的拆遷款前幾天剛到賬，這筆錢既能幫業務員一把，也能讓自己賺點利息。

于是，趙銀光前后三次共投入了104萬元，一心期待著收獲高回報。可是到了2017年4月，公司承諾返回本金的時候，錢卻遲遲未到賬。打了幾個電話無果后，一種不好的預感在趙銀光心頭浮起。她趕到公司所在地，發現辦公室已被搬空。

這人去樓空的一幕，對趙銀光來說宛若晴天霹靂，她嚇得癱坐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口中不停地說：“104萬元是我的全部積蓄，現在沒了，怎么向家人交代……”萬念俱灰時，趙銀光想到了和自己一樣入伙的同學田友娟，并將她的發現告訴田友娟。田友娟接到電話后迅速趕來，捶地痛哭：“我的錢里有一部分是我外孫女的壓歲錢，我真是老糊涂啊！”長長的走廊上，兩位老人抱頭痛哭，凄慘的哭聲響徹整幢大廈。過了好久，趙銀光和田友娟才艱難地站起身，一起到公安局報案、找律師維權，但得到的答復是錢可能要不回來了。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這一刻趙銀光還是覺得天都塌了。

那段時間，趙銀光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她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被騙了，也不敢把被騙的事告訴老伴和兒女們，每天總是以跳舞為借口早早出門，實際上卻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最悲觀的時候，趙銀光甚至還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集結成團，把反詐宣傳當事業

半個月后，濟南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金融穩定處處長耿浩受邀來老年大學宣傳反詐知識。這場宣講會，趙銀光和田友娟聽得格外認真，她們從中找到了受騙的根源：自己金融知識掌握得少，又愛貪小便宜，才被“親情”攻勢迷昏了頭腦。

會后，壓抑已久的趙銀光和田友娟向耿浩傾訴了自己受騙的遭遇。令她們沒有想到的是，耿浩說每年像她們這樣受騙的老人不計其數，被騙后有人慘遭離婚、有人患癌沒錢醫治，甚至還有人因為打不開心結而走上了絕路。

說到這，趙銀光和田友娟都表示自己也曾想過結束生命。末了，趙銀光問：“騙子這么猖獗，難道就沒有一個對付他們的辦法嗎？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更多的人繼續上當嗎？”耿浩搖搖頭，無奈地說：“我宣傳反詐知識這么多年，往往我在臺上講得口干舌燥，臺下的人并不重視。再看騙子，他們提供的是‘一對一跟蹤式服務，和老人打感情牌。”

“不行，不能再讓更多的人受騙了，讓我們也參與反詐宣傳吧。”趙銀光和田友娟自告奮勇道。就這樣，耿浩把一群金融詐騙的受害者集中到一起，定期為她們普及反詐知識。

2017年5月16日，在濟南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指導下，由20多名受害者組成的“泉城金融衛士志愿者宣傳團”成立，趙銀光被推選為團長，田友娟任副團長。她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提醒市民，尤其是中老年人要預防被騙。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宣傳團成立之初，團員們頂著烈日，拿著防詐小冊子到社區分發，可是路人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有一些小冊子剛發出就被隨手丟棄，他們甚至還被居民誤以為是騙子。

反詐宣傳怎么才能做得比騙子更得老人心成了宣傳團團員們的最大困擾。有一次，山東省公安廳想找一些被騙的人拍宣傳片，可沒人愿意露面，最后趙銀光和田友娟毛遂自薦。在宣傳片里，趙銀光和田友娟現身說法，講述了自己一步步掉入陷阱的過程，分享了一些防范經驗。

反詐宣傳片在公交車的移動屏幕上播出后，相繼有熟人問趙銀光：“你真被騙了那么多錢？”很快，家人也看到了宣傳片，漸漸知道了真相。趙銀光身上緊繃的神經才得到了些許釋放。為了求得家人的原諒，她在家表現得特別殷勤，將洗衣、做飯、擦地通通攬下。

漸漸地，家人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一遍遍叮囑趙銀光出去宣傳時要顧惜自己的身體。這關切的囑咐令趙銀光忍不住眼眶濕潤，她知道家人這是原諒了自己并支持自己做反詐宣傳。因此，趙銀光更加堅定做出反詐成績的決心。

隨著反詐騙宣傳片的長時間播出，趙銀光和田友娟不時收到反饋：“騙子實在太可惡了，你們的經歷看著讓人好心酸。”一次次外界的聲音，正好解開了團員們心中的困惑，她們發現宣傳片由于融入了故事，效果比以前單純的說教式宣傳好很多。趙銀光總結道：“是啊，現身說法更可信，我們就用身邊事教育身邊人。”

從那以后，再出去宣傳的時候，團員們還會和路人講述自己的受騙經歷。這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說到動情處，團員們都忍不住哽咽落淚。這時，有些路人也會跟著潸然淚下，還有路人豎起大拇指，表揚團員經歷受騙的苦痛卻能坦然面對。

顯然，現身說法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可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路人接過宣傳頁打算認真看時，發現宣傳頁上的字太小了，而且目不識丁的老年人不在少數。發現問題后，大家經過一番合計，決定將舞蹈和反詐結合起來。

沒有排練場地，她們就找個允許放音樂的廣場;經費有限，她們就把以前“騙子公司”送的演出服再拿來穿上;記憶力不好，她們一有時間就反復背臺詞……團員們克服了種種困難，在濟南的各大社區演出，精彩的舞蹈吸引了人們駐足欣賞，慘痛的受騙經歷惹得觀眾流下眼淚。趙銀光由衷感慨道：“大家這是把反詐宣傳當成事業來做啊。”

重拳出擊，繼續發光發熱

一場場演出、一次次現身說法，不但戳破了“騙子公司”的真面目，還戳中了不少觀眾的內心。觀眾紛紛走到幕后，申請加入反詐宣傳團。這些新成員大多也有受騙的經歷：67歲的沈小平被融資公司的高利息誘惑，與親朋好友一起投資被騙;64歲的李學珍本想掙點錢卻被騙……

春去秋來，反詐宣傳團的人數逐漸增加，才藝也日益精進，節目越來越豐富。三句半、情景劇、山東大鼓、雙簧等都是根據真實的案例改編而來。因為表演者多是老年女性，觀眾便親切地把反詐宣傳團稱為“反詐奶奶團”。

奶奶們將所有的郁悶和壓力化作了排練的動力，為了讓自己顯得精神一點，原先連潤膚乳都不用的奶奶們開始學擦粉底、涂口紅、戴假發，常常哪里人多她們就去哪里表演。

在濟南大觀園里，奶奶們挑一塊高地，把紅毯子往地上一鋪，就成了一個舞臺。舞臺上，趙銀光和田友娟一唱一和地表演著。只見田友娟穿著花棉襖，戴著紅帽子，使勁地拍著大腿：“趙姐，我被人坑了，人家卷著我的錢跑了。”趙銀光扭著胯，用手指著田友娟，數落道：“咱掙點錢不容易，有錢可以存銀行，可你非要貪雞蛋、掛面的小便宜……”

兩位老人賣力地演著，游園的大爺大媽們時不時鼓掌，再拿出手機拍照、錄像發在微信朋友圈，有的配文道：“看了她們的節目后，我算是對金融詐騙有了了解。”

奶奶們頻頻演出后，有時走在馬路上，有居民認出她們，向她們爆料自己社區里有個“騙子公司”。于是，奶奶們就精準“復仇”，在這棟樓下面辦一場演出。沒過幾天，“騙子公司”便識相地搬走了。

除了表演反詐節目外，奶奶們還到“騙子公司”做過臥底。65歲的李學珍為了搜集“騙子公司”涉嫌非法集資的證據，自掏腰包付費入微信群，默不作聲地聽業務員“講課”，再把截圖一一保存，提交舉報;田友娟在公交站收到印有“投資年利率能達到8%”的廣告單頁時，佯裝產生興趣，跟隨業務員進入公司，伺機偷拍照片，發給濟南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在奶奶們的努力下，“騙子公司”被逐一查封。

4年多來，“反詐奶奶團”的團員發展至150多人。她們沒有一分錢的報酬，但只要有宣傳任務，從不掉鏈子，反詐宣傳的足跡遍布濟南的各大社區、廣場、銀行等，共演出470余場，發現并舉報10多個涉嫌非法集資的機構，直接阻止200多人被騙，挽回經濟損失800萬元。

如今，“反詐奶奶團”團長趙銀光還玩起了抖音，辦公室里配置了專業的直播燈具。直播中，80歲的趙銀光目光堅定地說：“騙子的手段日新月異，我們也不能止步。別看我們年紀大，我們依舊能夠發光發熱，做直播、拍情景劇樣樣在行。我們要讓更多人認識到金融詐騙的危害，讓騙子無處可騙、無人可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