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觀”訓解

張干

摘 要 諸家對《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列觀”一詞的訓釋存在不足之處。“列觀”之“列”當訓為“別”。其詞性為形容詞，詞義與表聚集的“合”相對，指與中心相離散，可釋作“建于別處的”。“列觀”又作“列館”“別館”“別觀”“離宮”“離房”，義為“建在遠處別地的宮殿”。從地理位置來看，列觀與王宮正殿相距較遠，同宮室聚集中心相離散。就居住功用而言，列觀非君主日常所居，而為其游冶之時所暫居之處，多是妃嬪常居之所。以建筑等級觀之，與王宮正殿相比，列觀地位次一級，為側殿。

關鍵詞 列觀 別觀 訓釋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記有廉頗、藺相如、趙奢父子、李牧等諸位趙國將領的生平，該篇以人物的榮辱起伏為線索，展現出戰國晚期趙國由興至衰再到滅亡的歷史過程。在文章中，藺相如、廉頗二人的韜略應對、個性特征通過“完璧歸趙”“澠池之會”“負荊請罪”三事得以展現。此三事情節起伏跌宕、富有傳奇色彩，《史記》對事件中人物的描摹亦傳神靈動，故其成為經典篇目，屢為后世文選類作品所收錄。

“完璧歸趙”記有藺相如廷叱秦王之句：“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朱東潤 1979）釋“列觀”曰：“列觀，一般的臺觀。觀，同‘館’。說明秦對趙使的不尊重，故不在朝廷接見。”人教版、蘇教版兩版語文教材皆承襲此說，其釋文分別為：“列觀，一般的宮殿，這里指章臺。觀，宮廷中高大華麗的樓臺。”“一般的臺觀，指章臺。不在朝堂接見，說明對趙使的不尊重。”上述諸家皆把“列觀”之“列”解作形容詞“一般”。《漢語大詞典》則釋“列館”為“高大的客舍”，將“列”訓為“高大”。然而，《辭海》（1999）、《漢語大字典》第2版、《王力古漢語字典》（王力 2000）、《重編國語辭典》四本經典辭書均未見“列”有“一般”“高大”之義。《辭海》“列”字條收錄有八義：一，排列、安排。二，陳述。三，行列、位次。四，猶“各”“諸”。五，通“裂”，分裂、分割。六，通“迾”，遮遏、禁止。七，通“烈”。八，姓。《漢語大字典》第2版“列”條分梁薛切、力制切二類，第一類計有十五義：一，分開。二，行列。三，肆，市中經營區。四，陳列。五，陳述。六，位次。七，序列。八，類。九，本指有一定地位的對象，后泛指群體，如“眾”“各”。十，古樂曲名。十一，數學名詞。十二，量詞。十三，通“迾”，遮攔。十四，通“烈”，為正義死難。十五，姓。第二類錄有一義：同“例”。《王力古漢語字典》釋“列”有二義：一，分裂。二，行列，引申為動詞陳列。備考有二條：一，遮列。二，烈。《重編國語辭典》依詞性將“列”之詞義分為四類：第一名詞類，有行列、位次、類、量詞、姓之義;第二動詞類，有分裂、依次排比、安排放入之義;第三形容詞類，為各、眾;第四副詞類，為的。

“列觀”之“列”當訓為“別”。以讀音言之，“列”為來母薛部開口呼三等韻入聲山攝，上古音為來母月部。“別”是幫母薛部開口呼三等韻入聲山攝，上古音是幫母月部。列、別二字疊韻，讀音有近似性。在傳世文獻中，亦見有以別作列與釋列為別者。《御定全唐詩》卷三百七十、卷三百七十一收有呂溫詩“吐蕃別館和周十一郎中楊七錄事望白水山作” “吐蕃別館臥病寄朝中諸友” “吐蕃別館中和日寄朝中僚舊” “吐蕃別館月夜” “吐蕃別館送楊七錄事先歸”，五詩詩題“別館”之“別”一作“列”。《書·禹貢》：“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孔安國傳：“凡此皆先舉所施工之山于上，而后條列所治水于下，互相備。”陸德明釋文言：“列，本或作別。”《呂氏春秋·孝行》：“列文章。”高誘注曰：“列，別也。”《周髀算經·卷上》：“此列士之愚智。”趙君卿注云：“列，猶別也。”前文所引《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之注釋指出，“‘列觀’之‘觀’同‘館’”。《史記·平準書》載：“益造苑馬以廣用，而宮室列觀輿馬益增修矣。”《漢書·食貨志》引此作“始造苑馬以廣用，宮室、列館、車馬益增修矣。”“觀”與“館”確同用。所以，“列觀”亦作“別觀” “別館”。在除《廉頗藺相如列傳》之外的《史記》其他篇目中，即可見其用例，如：《大宛列傳》：“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萄、苜蓿極望。”《李斯列傳》：“治離宮別館，周遍天下。”《司馬相如列傳》：“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在《史記》上述所引三例中，“別觀”與“離宮”相駢列。經典訓釋中多見別、離互訓者，《漢書·揚雄傳上》：“不如襞而幽之離房。”顏師古注：“離房，別房也。”《資治通鑒·周紀五》：“王見之于離宮。”胡三省音注：“離宮，別宮也。”《楚辭·招魂》：“離榭修幕。”王逸注：“離，別也。”《玉篇·另部》《廣韻·薛韻》皆記“別，離也”。“離宮” “別觀”二詞同為定中結構。“宮”與“觀”同義，為名詞，是建筑之義。“別”跟“離”互訓義同，詞性同為形容詞，詞義與表聚集的“合”相對，指與中心相離散，可釋作“建于別處的”。《管子·君臣上篇》：“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圣。”集解引張佩綸云：“《舊唐書·裴度傳》：韋處厚上言管仲曰：人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圣。民，唐諱作人，離、別異文。”《呂氏春秋》：“合則弗能離。”高誘注：“離，別也。”此二例“別” “離”之義均與“合”相反。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藺相如于章臺覲見秦昭襄王，而當時秦國王宮為咸陽宮，其亦為秦王接見諸侯使者之處，如：《史記·刺客列傳》云荊軻刺秦之時，秦王嬴政“見燕使者咸陽宮”。《漢書·五行志》：“先是，文惠王初都咸陽，廣大宮室，南臨渭，北臨涇，思心失，逆土氣。”《太平寰宇記》卷二十五：“長安，蓋古鄉聚名，在渭水南，隔渭水北對秦咸陽宮，漢于其地筑未央宮。”《史記·秦始皇本紀》：“諸廟及章臺、上林皆在渭南。”可見，就地理位置言之，咸陽宮在渭水北岸，而章臺則在渭水南岸。章臺與秦王宮咸陽宮相隔渭水，同宮殿聚集中心相離散。列觀又稱列館、別館、離宮、離房，指建在遠地別處的宮殿。班固《西都賦》 “離宮別館”，呂延濟注即為：“離宮，別館，謂天子行處別署。”就實際居住功用而言，列觀非君主日常所居，而為其游冶之時所暫居之所。顏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詩序》“于是離宮設衛”，呂向注：“離宮，天子出游之宮。”李賀《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離宮散螢天似水”，王琦注所引《三輔黃圖》亦曰：“離宮，天子出游之宮。”《漢書·食貨志上》“過試以離宮卒田其宮壖地”，顏師古注：“離宮，別處之宮，非天子所常居也。”從建筑等級來看，與王宮正殿相比，列觀地位次一級，為側殿，多是妃嬪常居之所。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離房乍設”，張銑注：“離房，側室也。”《后漢書·天文志上》載：“離宮，妃后之所居。”正因如此，秦昭襄王在章臺可以把和氏璧傳給美人。秦、趙兩國同為諸侯國，地位相同。秦王應于咸陽宮接見趙使，而實際接見之地卻為等級較低的列觀，故藺相如可借章臺為列觀之由向秦王發難，指責其對趙國使節的失禮。

綜上可知：“列觀”之“列”當訓為“別”。其詞性為形容詞，詞義與表聚集的“合”相對，指與中心相離散，可釋作“建于別處的”。“列觀”又作“列館”“別館” “別觀” “離宮” “離房”，義為“建在遠處別地的宮殿”。從地理位置來看，列觀與王宮正殿相距較遠，同宮室聚集中心相離散。就居住功用而言，列觀非君主日常所居，而為其游冶之時所暫居之處，多是妃嬪常居之所。以建筑等級觀之，與王宮正殿相比，列觀地位次一級，為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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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錫市市北高級中學語文教研組 江蘇 214045）

（責任編輯 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