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枝懸鳥巢

車過曠野，天地之間陡然遼闊起來。空空蕩蕩的原野上，莊稼已經收割完畢，大地裸露出黑褐色的肌膚，山巒突起堅實有力的脊梁，往昔的繁華早已不復存再，蕭索沉寂中，有一種簡約疏朗之美。

冬天是一個做減法的季節，山寒水瘦，花草凋謝，陽光稀薄。我在曠野的邊際看到一些樹，葉片搖落，枝丫光禿，在湛藍的天空下，每一根枝條都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天空中舒展。枝丫交錯間，一個孤零零的鳥巢傲然掛在樹梢上，隨著寒風在空中搖曳。

小時候，我住在鄉間，村莊周圍有很多樹，老人們喜歡在樹下打盹，孩童們喜歡在樹下玩耍，鳥雀便在樹上建造家園，嘰嘰喳喳，仿佛有說不完的情話，哺育兒女，怡享天倫。

可惜好景過后，溫度日漸走低，“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綠葉簇擁的鳥巢便像退了潮后的礁石，裸露在光禿禿的枝丫間。孩子們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對樹上的鳥巢充滿好奇，手腳麻利的孩子三下兩下爬上樹，小心翼翼地掏鳥蛋。可惜鳥巢里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不過是一個空巢廢墟而已。盡管如此，還是會被大人狠狠地呵斥：“熊孩子不學好，玩什么不好，爬樹搗鳥巢，別人去你家里偷東西，把你的家拆毀了，你愿意嗎？還不麻溜下來？看摔壞了！”

有村莊的地方便有鳥巢，鳥筑巢不是為了定居，而是為了在這里繁殖后代。小小的一個鳥巢，用枯枝、細草、濕泥等物構筑而成，大的如盤，小的如碗，看似素樸簡單，其實內里精巧絕妙，是一個渾然天成的避風港。

以巢為家的，還有唐代禪師道林，他是一個與自然融為一體的人。他見秦望山有一老松，枝葉繁茂，盤曲如蓋，于是在樹上搭了一個草棚，在此結廬棲身，不論刮風下雨都住在樹上。他在這個鳥巢一般的家中打坐、睡覺、參禪，觀察世相人心。日常起居皆在樹上，他的周遭都是鳥巢，他與鳥雀和諧相處，快樂生活，所以世人稱他為“鳥巢禪師”。

車過曠野，我驀然瞥見那些鳥巢在風中搖啊搖，像小船，像搖籃。夕陽西下，鳥巢被鍍上溫暖的金色，我的心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曠野、禿樹、鳥巢、村莊，如淡雅的水墨畫一般，有詩詞一樣的清涼意境，空曠雅致。

總覺得有樹有鳥的村莊才適合居住。瓦片和石頭建造的房子是人類的家，木棍和樹枝搭起的巢穴是鳥類的家。鳥兒棲息在樹上，人類棲息在村莊，鳥巢和村莊毗鄰而居，人和鳥相依為命，共同守望一個安居樂業的夢想。

積雪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作品集《微笑向暖，安之若素》《深情地活著，優雅地老去》等二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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