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天炮

過年了，馬良站在路口東張西望。臨街店鋪張貼了春聯，火紅燈籠高高掛，人人臉上喜笑顏開。不久，來了一輛出租車，一男子提著包下了車，風塵仆仆的樣子。

馬良一見男人，就歡快地迎上去，嘴里喊著：“爸爸！爸爸！”

老馬緊走幾步，張開雙臂，抱著馬良轉了一圈，興奮地說，良伢子又長高了，學習成績怎么樣？

馬良很自豪，每名功課都上了九十分。他兩眼脧著老馬的皮包、口袋，嘟起了嘴巴。老馬愧疚一笑，爸爸這次出差，日夜加班，太忙了，忘記買禮物了。給你錢，你想買什么，你做主，好不好？

馬良眉目舒展，好啊，好啊。就接過鈔票，屁顛屁顛地跑上人行道，踮起腳尖蹦跳，伸手摸一摸桂花樹的枝葉。爸爸，你先回去吧，媽媽和姐姐等你吃飯哩。

老馬望著馬良的背影，良伢子，注意安全，別貪玩，早些回來。今晚咱們吃團圓飯，一起守歲看春晚！

馬良答得快，好咧。

吃完豐盛的團圓飯，春晚尚未開始，老馬夫婦坐沙發上，聊一年的收入、兒女的學業、明年的計劃。馬燕箍著媽媽的圍裙，在廚房洗碗筷，被馬良悄悄地喊了出去。這幢樓房共六層，位于龍城中心地帶，前面為影劇院，后面是居民區，左邊是醫院、超市，右邊是體育館。老馬一家住六樓，樓頂四面圍墻，海闊天空，可種菜，納涼，晾衣服。

良伢子鬼鬼祟祟，把燕子叫去屋頂了，搞什么名堂啊？老馬問妻子。

燕子住校寄宿，在家時間少，姐弟倆好好玩一玩，讓他們高興唄。

小孩子從小就要嚴格教育，不能慣壞了。

一年到頭，你經常在外出差，姐弟倆都是我操勞，你什么也不用管……

你誤會了，我不是責怪你。老婆辛苦啦。老馬攏了攏妻子的頭發，聲音柔和了許多。他起身拿香煙，卻找不到打火機。妻子埋怨，你不是戒煙了？老馬訕笑，有時加班抽幾口。噫，打火機哪去了？

是不是良伢子——？妻子提醒。老馬嘟囔一句“這個兔崽子”，箭一般射出屋子。剛到樓梯口，就聽得“啾”的一聲，緊接著“嘣”了一下，似乎有東西在頭頂炸裂開來。老馬趕緊踏上屋頂。夜幕已降臨，城市華燈璀璨，街道車水馬龍。好啊，原來是你們耍爆竹！老馬沖姐弟倆咆哮。

爸爸，我們不是玩“炸”耳朵的雷鳴響炮，是放沖天炮，好好玩呢。馬燕短發披肩，胖胖的臉龐溢滿了笑。

馬良不怕老馬，咧開嘴呵呵直樂，好久沒玩過了，真好玩。爸爸來玩不？他從褲袋里又掏出一根沖天炮，左手攥著，右手劃動打火機。——老馬給馬良的錢，他都買了沖天炮。

妻子也來了，她比老馬反應快，阻止了馬良點火。良伢子，別玩了，你聽聽，哪里還有爆竹聲？你曉不曉得，城里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啊！

老馬說，禁得好！這是為了減少環境和噪聲污染，為了我們共同的家園。快把火機給我！

妻子說，你這突兀一響，會嚇著周圍鄰居的。

馬良極不情愿地交出打火機。馬燕吐吐舌頭，牽著馬良的手，弟弟，咱看春晚去。端坐電視機前，馬良滿腦子還想著放沖天炮……

以前在畫嶺老家，馬良倒著指頭盼過年，盼過一把“放炮”癮。除夕，爺爺帶馬良到村里小商店買回一盒沖天炮，每一枚都像小火箭，纖細的竹簽，筷子長，尾頭捆著火藥包。只要點燃引線，就會“嘶嘶”地燃起來，然后“啾”地一聲，一飛沖天，拐一道弧線，“嘣”地炸開花，在夜空中顯得五彩斑斕。馬良膽小，最初不敢近前，遠遠地捂著耳朵，瞇縫著眼睛偷窺。每一聲響動，都驚得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爺爺總是鼓勵馬良，連沖天炮都不敢放，還算什么男子漢？將來怎么走向社會？爺爺把一根燃著的香火塞給馬良，乖孫子，勇敢點！馬良就把沖天炮插在磚縫里，雙手攥緊香火，歪著頭，半閉眼，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地接近引線，幾次快挨著，又顫巍巍地松開了。如此反復練習，馬良后來不要把沖天炮插磚縫，就能在手中點燃，大膽地注視引線燃盡，目送它飛升上天。爺爺直夸馬良是“小英雄”。

馬良喜歡到壩子邊放炮。壩里蓄著一潭清水，魚兒自在游弋，水草卵石畢現。爺爺叮囑馬良，孫子啊，你還小，不要一個人放沖天炮，別讓爺爺擔心哦。馬良嘴里答應得好好的，過后卻忘了。那一次，馬良揣著火柴、沖天炮，獨自來到壩上。冬陽暖和，曬得人舒服。嚓，一顆火苗點燃一支沖天炮，對準壩子，沖天炮鉆進了水里，“咕嚕咕嚕”冒水泡，爆炸后濺起一朵朵水花，多么的愜意。突然，河邊的干草被火柴余燼點著了，馬良雙腳踩踏，怎么也踩不滅。沿河一溜兒山巒，風一吹，火星子飄進山，連成了一道火簾。這可把馬良嚇壞了，掉頭就跑。火勢蔓延，濃煙滾滾，幸虧爺爺尋來，搬救兵斷火路，總算化險為夷，才沒釀成大禍。但燒掉了一片林地，有籃球場大，杉樹樅樹都燒死了。

這次意外山火，馬良挨了爺爺的訓斥。爺爺疼他，不打他，但告訴了馬良父母。老馬便接馬良到城里讀書，“賞賜”了他一頓爆栗子，痛得他連聲求饒。

馬良對打罵是不長記性的，很快就拋到九霄云外。城里新學校，新同學，一切都是新的，馬良目不暇接。但是，馬良到底改不了玩的天性，一進小店就發現了沖天炮，老馬讓他做主，他就自作主張買下了。既然買了，怎么只能放一枚呢？剩下的怎么辦？先把它藏好，日后再說吧。這樣想著，春晚未看完，困意襲來，馬良上床睡覺，很快就進入夢鄉。

春天來了，萬物復蘇，一派生機勃勃。馬燕班上組織到東山國家森林公園春游，馬良纏姐姐帶他去。馬燕拗不過馬良，就答應了。馬良到雜物間翻找球鞋，不經意就看見了沖天炮，心里頓時樂開了花。這回馬良變機靈了，不從家里拿打火機，到外面買了一個。

上午，孩子們排隊入園，冠蓋如傘的香樟樹下圍了鐵門，保安舉著話筒向一撥撥游客喊話：請大家注意，不能帶火種進園啊，不能抽煙啊。森林防火，人人有責啊。人們魚貫而入，保安瞪大眼睛觀察，弄得馬良萬分緊張，不自然地摸了摸口袋。謝天謝地，馬良順利進去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森林公園像綠色的海洋，各類樹木高低錯落，如地毯般鋪到天邊。山中游客眾多，馬燕叫馬良跟上，別磨蹭，小心掉隊。馬良唯唯諾諾地應著。到了半山腰，孩子們走進涼亭，坐石凳上歇息，有說有笑。馬燕抹了把汗水，發現馬良不見了。這家伙，怎么單獨行動呢？

馬良走了另一條路，到了鷹嘴巖。人站巖上，城市美景盡收眼底。馬良盤腿而坐，手搭涼篷，見周圍無人，就把沖天炮拿出來。這真是個好地方，鳥鳴山更幽，視野無限開闊。手擎沖天炮，只要一點火，就會飛得更高，響聲更大、更遠，嚇跑飛禽走獸。

馬良正要點火，猛地聽到一聲暴喝，住手！這一聲喊，委實把馬良嚇住了，手一顫，打火機掉進巖下石縫里。回頭一看，保安面帶怒容，正盯著他，后面跟著氣喘吁吁的馬燕。馬良明白了，是姐姐告的密。

小朋友，咱們龍城是森林城市，人人都是森林衛士，如果你玩沖天炮，引發森林火災，后果不堪設想！保安說。

馬良低著頭，一聲不吭。他害怕馬燕回家告訴父母。

馬良下山時邊走邊想，哎，從此再也沒機會放沖天炮了。

晚上，馬良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變成了一支沖天炮，不，是一枚小火箭，呼嘯著飛上了天空。他坐在飛船里，透過玻璃，看到了世上最美的風景。

劉向陽：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湘鄉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