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身心化作補天珠 精魂鑄就活人書

東漢分崩離析，歷史進入三國。

張仲景從此隱于山野民間……

他帶著已經成人的女兒和幾個徒弟四處游醫，曾去嶺南辨百草、探新藥，又去洛河黃河交匯之處，體味陰陽太極；登嵩山觀天，領悟辨證診治；入滄海泛舟，實踐天人合一……在歇息時，便由南嘉或女兒研墨，精心整理沈晆留下的數百個藥方和自己驗證過的藥方，奮筆疾書，開始漫長的著書立說：“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并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

又是中秋之夜，大地皎潔，皓月當空，空靈澄澈；涼風習習，高情遠致。張仲景似乎聽見有個聲音在不斷召喚他，讓他再去涅水之畔的望亭。

“讓我做最后一次夢吧！”張仲景固執地推辭南嘉和女兒的勸阻，也拒絕回鄉探親的蜀漢醫令張溫的陪同，獨自身背藥簍，藥簍里放著半簍藥材和幾經煅燒而成的云鼎丹爐。當他蹣跚著來到涅水望亭時，涅水揚波，蘆蕩飄雪，似與故人來。瞬時，涅水金龍潭上清霧嵐嵐，卷起層云，如幻如夢……

“你總算了卻了人間醫事。”是敖靈龍君的聲音，“當我在天上透過云縫看著你不斷地寫著醫書，真擔心自己等不到你為我煉制龍珠的那一天。”聲音有些興奮，“不過，你實乃天才，旬日就寫就《傷寒雜病論》巨著。你這‘活人書’廣傳天下，遺福后人，才是大道大德。”

“龍君，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故我非天才！”張仲景看著金龍潭的蹀躞云朵，“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次也。余宿尚方術，請事斯語。”

“桓、靈二帝以來，禮崩樂壞，人因欲望而殺生，而摧毀萬物，使得天下失序，數次大疫襲擾人間。往往一人得病，傳染一家。輕者十生八九，重者十存一二，合境之內，大率如斯。故而，奪去生命無數。”龍君的聲音沒有溫度，“瘟疫起自人禍，亂世蒼生各有宿命。于天何干？”

“龍君此言差矣！”張仲景輕聲辯駁，“瘟疫不同于六淫外邪，與五運六氣變化相關，乃天行時疫，故有金疫、木疫、水疫、火疫、土疫等‘五疫’及‘五癘’之說。”默了默，“龍君此言，有推諉天責之嫌。”

“忽律乃人心病變而成蛇形，故我病乃人心所病而致。”龍君微嘆，“人病，天亦可病，此為天病，病在雨，只見淫雨，不聞天雷。龍司云雨，龍病不能發雷掣電，雷者，天地之正聲，誅邪除惡，雷電不發，導致人間災疫叢生。”聲音漸高，“待龍珠煉成，我病痊愈，自當依天律，法行雷電，而施祥云潤雨。至于人間，再有瘟疫，與我無干。”

“天上由你，地下由我，各盡其責！”張仲景應著，“人間瘟疫診治之法無過于宜補、宜散、宜降。施藥以重用石虎為主，桂枝湯、青龍湯為輔。”伸出手臂，“讓我再為你把脈，以便掌握煉制龍珠之藥物配比和煉制溫度。畢竟，龍珠乃坎火離水混成、陰陽交合之奇寶，內蘊天地之正氣，馬虎不得！”

涅水上悠悠蕩來一縷青嵐。張仲景以指相彈，說與龍君：“你內傷有些恢復，雖寸脈芤，關脈弦緊，但尺脈尚和緩平正。只是大損肝膽之氣和心經，依然沉重。”收回手指，“龍君是為天地正道，為佑護我輩鄉鄰，除妖受傷，我理應診治。放心，我這就為你煉制龍珠。”仰首望月，“待我煉制半個時辰之時，你再將龍珠碎片注入云鼎丹爐之中。”

張仲景就于涅水望亭里，以千年桐木碎片為火，升起云泥鼎爐。他將藥簍里的蛟珠、玉珠、赤金珠和靈皋珠用水清洗干凈，放入鼎爐，加水熬制。千年桐木的碎片火勢熾熱，半個時辰后，已是鼎沸。就在此時，一道細細閃電從天而下，直入鼎爐，并于湯水之上，浮起金晶。張仲景表情凝重，目光潤濕，撥出腰間的青銅屠龍匕：“屠龍匕，你終于出鞘—不為屠龍，而為醫龍！”他全神貫注，奮力將屠龍匕直插鼎爐之中。片刻，爐中湯水瞬間干枯，一聲爆裂，鼎爐破碎。青煙之中，一粒拳大的金燦燦、亮晶晶、香茵茵的龍珠已經煉成。

涅水金龍潭上，那朵青云頓時如禮花綻放，云絲飄飄，似有樂聲：“仲景圣人，我何以回報？”

“龍多寶，天下知。”張仲景望著彩云大笑，“放心，饒不了你。診金數目我已刻在龍珠上，你須照數付我。”

敖靈龍君駕云望亭，以一縷云絲卷起龍珠，細看上面，查找張仲景診金清單，卻見上面刻了十個小字：“遇澇減三尺，逢旱加五寸。”龍君哈哈一笑，將龍珠吞入腹內，奮雷掣電，騰空而起。

“龍君之病何時痊愈？”張仲景舉首望天，“天下百姓等不起！”

云中龍吟：“年半。”

“且慢！我再傳你五禽戲，助你化珠。”張仲景脫去外袍，于涅水邊演練著五禽戲，“此術由神醫華佗所創，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當導引。龍君當學。”待收起如鳥翼的雙臂，張仲景拱手于天，“龍君，天下百姓盼你早日康健！”

“多則年半，少則一年！”云中再發龍吟，“仲景放心，我不負汝。由漢至唐，瞬息而已！”

“由漢至唐，瞬息而已！”張仲景重復一句，忽然有些感傷，“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也不知將來會有何樣天下？”張仲景潸然淚下，“人非金石，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你已入圣，何來生死？”不覺間，金龍潭上已復平靜，只有涅水悠悠，載著月華東去……

做完最后一夢，張仲景回到涅陽城中濟世坊，在南嘉和兒女們的淚水和呼喚中，溘然長逝。殯日，萬家戴孝，白衣十里。當夜，天上雷車轔轔，云旗蕭蕭，墳頭一道白光向天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