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銳
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六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各國國情不同,每個國家的政治制度都是獨特的,都是由這個國家的人民決定的,都是在這個國家歷史傳承、文化傳統、經濟社會發展的基礎上長期發展、漸進改進、內生性演化的結果。”[1]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之所以行得通、有生命力、有獨特政治優勢,就因為它是從中國社會土壤中生長起來的,是內生性的。回顧百年來中國政黨制度和政黨關系的發展演化歷程,特別是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關系的發展變化及經驗教訓,對于我們在新時代堅持走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指出:“中國共產黨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同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的產物,是在俄國十月革命和我國‘五四’運動的影響下,在列寧領導的共產國際的幫助下誕生的。”[2]特別是在建立早期,中國共產黨作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其路線方針政策深受共產國際和全聯盟共產黨(布爾什維克)〔后文簡稱聯共(布)〕的影響,這種影響同樣也體現在對政黨關系的處理上。
在1920年8月至9月間召開的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上,列寧系統闡述了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的理論綱領,認為在帝國主義和無產階級革命時代,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成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有機組成部分,各國共產黨必須幫助落后國家的資產階級民族解放運動。1921年,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中國共產黨成立。
1922年1月底至2月初,在莫斯科召開的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闡明了被壓迫民族所面臨的反帝反封建歷史任務,明確了共產黨同其他革命政黨合作的重要性等一系列基本問題。會議期間,列寧專門接見了部分中國代表,對中國的國共合作問題表現出深深的關切。隨后召開的中共二大通過了《關于“民主的聯合戰線”的議決案》,提出了聯合國內一切革命黨派和團體組織建立聯合戰線的思想,并認為“中國現有的黨,只有國民黨比較是一個國民革命的黨”[3]。與此同時,孫中山面對國內外局勢的新變化,也在尋找新的革命同盟者,以便共同探尋中國革命的出路。因此國共兩黨開始商談合作事宜,共產國際也批準了馬林提出的兩黨實行“黨內合作”的建議。在此基礎上,1923年6月召開的中共三大正式提出實行國共合作、建立統一戰線,同時要求共產黨員在國民黨內保持自己政治上、思想上和組織上的獨立性。1925年1月召開的中共四大進一步明確了無產階級在民主革命中的領導權和工農聯盟等問題。中共四大以后,中國工農運動特別是工人階級反帝斗爭迅猛發展,五卅運動的爆發標志著大革命高潮的到來。1925年至1927年席卷全國的國民革命運動,是以工農為主體的人民革命運動,他們在反帝反封建革命運動中日益成為中堅力量。
然而隨著革命形勢的高漲,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兩面性也充分暴露出來。“他們對于中國革命具有矛盾的態度:他們在受外資打擊、軍閥壓迫感覺痛苦時,需要革命,贊成反帝國主義反軍閥的革命運動;但是當時革命在國內有積極參加的無產階級,在國外有積極援助的國際無產階級,對于其欲達到大資產階級地位的階級的發展感覺到威脅時,他們又懷疑革命。”[4]“那動搖不定的中產階級,其右翼可能是我們的敵人,其左翼可能是我們的朋友——但我們要時常提防他們,不要讓他們擾亂了我們的陣線。”[5]但在當時,由于中國共產黨尚處在幼年時期,革命經驗不足,加之共產國際對國民黨重視有加,“在國共合作實現后,以讓步求合作似乎成了共產國際代表工作的出發點和歸宿。結果,既助長了中共內的右傾機會主義,又使國民黨右派更加放肆地進行分裂國共合作的活動”[6]。黨內右傾機會主義錯誤路線的突出表現是:將革命性的民眾運動視為“左”傾,夸大其危險,進而壓制群眾運動,以犧牲廣大工農群眾的根本利益不斷向國民黨右派妥協。“國民革命后期,國共兩黨的分歧日益明顯。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后,國共之間的裂痕尤為顯著。共產國際在此巨變之際,沒有作出正確的指示,導致中共的革命決策偏離正確的軌道。”[7]與此同時,帝國主義列強采取分化統一戰線的手段,不斷拉攏蔣介石集團,進而分裂中國革命陣營,導致民族資產階級右派加入了反革命營壘,成為帝國主義的幫兇,共同鎮壓中國革命。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斯大林認為中共與國民黨建立統一戰線的政策已不再適用,“共產黨在與革命的國民黨人在同一隊伍中戰斗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更應當保持自己的獨立性”[8]。但他卻高估了國民黨左派的革命性,寧漢合流后,轟轟烈烈的北伐戰爭徹底失敗。由于共產國際和斯大林對中國階級階層狀況特別民族資產階級的分析,生搬硬套蘇俄的革命模式和經驗,并沒有考慮到中國的具體國情,因而對中國革命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
聯共(布)和共產國際對中間勢力采取何種態度,直接影響著中共領導的土地革命的戰略策略及具體方針政策,特別是斯大林這一時期提出的“第三時期”理論,成為共產國際活動的重要指導原則和政策依據,對中共“左”傾關門主義錯誤有一定的影響。
在聯共(布)第十四次代表大會上,斯大林把《論列寧主義基礎》中的“第三階段”提到戰略高度,稱為“第三個戰略時期”[9]。共產國際的“第三時期”理論就是在共產國際六大上根據斯大林這一論述以及他對國際形勢的分析而提出的。這一理論以對資本主義從穩定走向瓦解的認識為前提,認為新的革命高潮即將到來,資本主義即將崩潰[10]。依據斯大林的觀點,共產國際對中國的上層小資產階級作出定論,認為他們效忠和附庸于蔣介石資產階級集團,因而“在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階段,即為無產階級專政和社會主義革命準備前提的階段,中國共產黨應該推翻以帝國主義為靠山的剝削階級政權,組織工農蘇維埃和紅軍,建立無產階級和農民專政,鞏固無產階級的領導權”[11]。共產國際六大要求中共與機會主義傾向作斗爭,甚至認為中共黨內存在的右傾機會主義比“左”傾更為嚴重,必須予以消除。“第三時期”理論以及斯大林和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形勢的錯誤估計,是中國共產黨在這一時期犯嚴重的“左”傾錯誤的直接根源。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湖北漢口召開緊急會議(八七會議),初步總結了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的教訓,批判了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錯誤,確定了實行土地革命的總方針,振奮了共產黨人繼續革命的信心,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然而“八七會議在反對右傾錯誤的時候,卻為‘左’傾錯誤開辟了道路。它在政治上沒有認識到應當根據各地不同情況,組織正確的反攻或必要的策略上的退卻,借以有計劃地保存革命陣地和收集革命力量,反而容許了和助長了冒險主義和命令主義(特別是強迫工人罷工)的傾向”[12]。這導致了中國共產黨將資產階級與帝國主義并列為民主革命一同打擊的對象,也將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排除在無產階級的同盟者范圍之外,在革命中采取了“左”傾關門主義政策。另一方面,由于“革命失敗,得了慘痛的教訓,于是有了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和廣州起義,進入了創造紅軍的新時期。這個時期是我們黨徹底地認識軍隊的重要性的極端緊要的時期”[13]。在秋收起義受挫后,毛澤東同志率部進入井岡山,開始獨立自主地探索中國革命的出路,創建農村革命根據地,發展革命力量,并將土地革命、武裝斗爭和根據地革命政權建設有機統一起來,開創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
1928年6月至7月,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對中國革命的性質、任務、動力、前途以及當前的革命形勢、黨的任務等問題作出了正確或比較正確的結論,但對中國社會階級關系的分析是不正確的,仍把黨的工作重心放在城市,在組織上片面強調黨員成分的工人化,影響了對黨內“左”傾錯誤思想的糾正。六大“通過的一切決議案和制定的方針政策,同樣是聯共(布)、共產國際指示和精神的體現”[14]。盡管共產國際認定中國革命的性質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但又將這一階段革命斗爭的對象指向資產階級,實質上并沒有把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區分開來。共產國際還混淆了中國資產階級與外國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與封建買辦性資產階級的區別,沒有認真分析大革命失敗后特別是九一八事變后中國社會各階級階層態度的變化,將“中間派別”一概視為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工具。在共產國際這種“左”傾錯誤的影響下,當時的中共中央并沒有認識到“第三黨”與國民黨其實是有矛盾的,是可能和中共聯合的,因而也就忽視了中間階級的重要作用,將其視為中國革命最危險的敵人予以反對,這對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的統一戰線的發展以及中國革命產生了消極影響,是黨在此時期多次犯“左”傾關門主義錯誤的主要原因。
九一八事變尤其是華北事變后,日本侵華戰爭使得中日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但在共產國際指導下,中國共產黨并沒有認識到中國社會各階級發生的新變化,忽略了中間力量要求抗日的強烈要求,否認國民黨內部抗日分化的可能性,僅僅主張基層群眾的統一戰線,最后導致中央蘇區在工農蘇維埃政權建設上犯了嚴重的“左”傾錯誤。對此,毛澤東同志后來不止一次指出:“瑞金時代是最純潔、最清一色的了,但那時我們的事特別困難,結果是失敗了,黨被迫實行戰略轉移,開始長征。長征二萬五千里不是因為有統一戰線,而是因為太純潔。”[15]
1935年7月至8月,共產國際七大制定了關于建立廣泛的反法西斯人民陣線的策略方針,標志著其新政策的確立和戰略轉變的實現。為保證這些新政策和新戰略的實施,共產國際反復強調各國共產黨必須依據本國實際情況,獨立自主地制定符合本國國情的行動綱領和路線,反對公式化地照搬共產國際決議和別國經驗,并表示以后在解決各種問題時必須考慮各國的具體情況和特點,不再干涉各國共產黨的內部事務。同年12月,中國共產黨召開瓦窯堡會議,在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決議》中指出:“黨的策略路線,是在發動、團結與組織全中國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對當前主要的敵人——日本帝國主義與賣國賊頭子蔣介石。”[16]隨后毛澤東同志又作了《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的報告,要求中國共產黨從“左”傾關門主義錯誤中解放出來,建立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可見,共產國際的新戰略對中國共產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的形成提供了有益指導和幫助,毛澤東同志在吸收共產國際正確主張的同時,又結合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制定了正確的策略路線,為爭取更多的同盟者投入抗日斗爭開辟了道路。
瓦窯堡會議后,中共中央根據客觀形勢的變化及時調整戰略策略方針,實現了由“抗日反蔣”向“逼蔣抗日”方針的轉變。“逼蔣抗日”方針的形成,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將一部分上層大資產階級納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深化了黨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認識。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和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標志著國民黨逐步放棄錯誤政策,初步接受了國共合作的條件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為進一步推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發展,明確中國共產黨在抗戰時期的綱領、路線和政策,1937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洛川會議,強調必須堅持統一戰線中無產階級的領導權。對于第二次國共合作,毛澤東同志曾深刻指出:“這在中國革命史上開辟了一個新紀元。這將給予中國革命以廣大的深刻的影響,將對于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發生決定的作用。……歷史的車輪將經過這個統一戰線,把中國革命帶到一個嶄新的階段上去。中國是否能由如此深重的民族危機和社會危機中解放出來,將決定于這個統一戰線的發展狀況。”[17]
盡管中日民族矛盾是貫穿整個抗戰時期的主要矛盾,但國內階級矛盾早在戰略相持階段就以兩黨間的政治斗爭和軍事摩擦為主要形式表現出來,三次反共高潮充分表明了這一點。在汲取歷史上“左”、右傾錯誤教訓,總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毛澤東同志寫下了《為爭取千百萬群眾進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斗爭》《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問題》《目前抗日統一戰線中的策略問題》等一系列文章,提出了一整套統一戰線理論、方針和政策。在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復雜交織的環境中,中國共產黨高瞻遠矚,沒有割裂民族解放戰爭和人民民主斗爭之間的關系,而是辯證地看待民族斗爭和階級斗爭的關系,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戰爭中放手發動群眾,聯合一切同盟者,不斷擴大和鞏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為贏得抗戰勝利奠定了堅實基礎,也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終勝利積累了寶貴經驗。
我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民主黨派,其成分主要是民族資產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海外華僑商人、知識分子和其他愛國民主力量。他們深受“三座大山”的壓迫和剝削,革命意愿強烈,但在反對蔣介石獨裁統治的同時又不認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斗爭道路,力圖在國共兩黨之外尋求第三條道路。這些黨派自產生之日起就一直高舉“愛國”“民主”的旗幟,與蔣介石集團形成明顯對峙,不斷遭到國民黨的打壓、分化和迫害。特別是解放戰爭爆發后,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認清了國民黨獨裁的真面目,徹底放棄了依靠蔣介石走改良主義民主憲政道路的幻想,堅信只有同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中國共產黨合作才能贏得中華民族獨立和國家解放,建立民主國家政權。1948年中共“五一口號”發布后,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積極響應,其代表人士紛紛抵達解放區,積極參加新政協籌備工作。1949年3月召開的黨的七屆二中全會批準了關于迅速召開新政協會議以及成立聯合政府的建議。新中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同志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各革命階級、各革命派別的統一戰線這一“戰勝敵人的主要武器”,稱作我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取得勝利的基本經驗[18]。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召開,標志著我國新型政黨關系的初步確立。
中國的民主黨派從產生時就受到國民黨獨裁統治的打壓迫害,要存續發展只能與中國共產黨開展合作。在異常強大的國內外敵對勢力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中國共產黨要領導無產階級完成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任務,需要團結包括各民主黨派在內的廣大中堅力量。正因如此,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關系和政治格局,是中國近現代歷史演進和政治發展的必然結果,是中國人民在爭取民主、反對獨裁斗爭中作出的正確選擇,是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各民主黨派共同奮斗的歷史凝結起來的偉大成果[19]。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充分發揚人民民主,與民主黨派真誠合作,團結帶領他們完成了從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過渡。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確立后,中國共產黨又提出了“長期共存、互相監督”的方針,創新發展了社會主義國家處理政黨關系的理論與實踐,使人民民主統一戰線進入新的歷史發展時期。
第一,政治地位的變化帶來新的政黨關系。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由領導人民奪取全國政權的黨,轉變為領導人民掌握全國政權并長期執政的黨,各民主黨派則擺脫了國民黨統治時期在野黨、反對黨的政治地位,轉變為參加新政權、擁護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參政黨。各民主黨派不僅參加了新政協的籌備和建立,參與制定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等民主建政事宜,而且在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機關中擔任要職,與中共在政府機關中合作共事,確立了領導與被領導、執政與參政、互相監督的政黨關系模式,為中國新型政黨關系的發展奠定了良好基礎。
第二,中共充分發揚人民民主,堅持團結合作的方針,支持民主黨派發揮積極作用。新中國成立后,面對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鞏固新生政權、恢復和發展國民經濟成為當務之急。為此,中國共產黨把團結合作放在第一位,領導團結各民主黨派共同為鞏固新生政權而努力,各民主黨派也積極響應中國共產黨的號召,為鞏固新生政權和恢復國民經濟發揮了積極作用。過渡時期總路線提出后,各民主黨派積極投入到社會主義改造的實踐中,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充分發揮了“參、代、監、改”的積極作用[20]。此外,中國共產黨還十分注重通過民主黨派來教育影響其所聯系的群眾,“有了民主黨派,我們就可以經過他們去影響沒有組織的群眾——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職員等,并且經過這些黨派的政治活動,也可以鍛煉和考驗這批人”[21]。
第三,準確定位人民政協的性質和職能。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實行后,人民政協不再代行人大職權,而是作為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合作的統一戰線組織繼續存在,成為多黨合作的重要制度平臺。“有了人大,并不妨礙我們成立政協進行政治協商。各黨派、各民族、各團體的領導人物一起來協商新中國的大事非常重要。”[22]全國政協二屆一次會議的召開,進一步明確了人大召開后人民政協的性質、地位和作用問題,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奠定了政治和組織基礎。
第四,正確分析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階級關系的新變化,提出處理政黨關系的“八字方針”,確立“平等的友黨”關系,幫助民主黨派加強自身組織建設。社會主義改造完成后,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基本建立起來,民族資產階級作為一個階級已經由剝削者變為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廣大知識分子也成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作為民族資產階級和上層小資產階級代表的“各民主黨派已經基本成了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團體”[23]。鑒于此,毛澤東同志適時提出了“長期共存、互相監督”的方針,黨的八大正式確認了這一方針。為貫徹“八字方針”,在1956年10月召開的第七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李維漢概括了中國共產黨處理與民主黨派關系的若干原則,特別強調與各民主黨派在政治地位上的平等關系:“我們黨對民主黨派的政治領導,決不意味著我們黨有超越它們之上的權力,決不意味著我們黨可以把它們當作附屬的團體,決不意味著我們黨可以去命令、干涉或者控制它們。因為,各民主黨派都有它們組織上的獨立性,它們同我們黨之間是平等的友黨關系。我們黨必須承認和尊重他們這種獨立平等的地位。”[24]
新中國成立初期是中國新型政黨關系的初步探索與發展時期,盡管有些理論觀點還不夠成熟,實際工作中也存在一些偏差,但基本形成了團結合作、共同奮斗的合作型政黨關系,確立了中國新型政黨關系的基本方針,顯示出多黨合作的優越性。
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確立后,我國進入全面建設社會主義時期。但由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出現大的波折,國內出現復雜的新情況,中共對階級斗爭的形勢作了過于嚴重的估計,在處理與民主黨派關系的問題上也出現嚴重失誤,使我國政黨關系在發展中屢遭挫折。
為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克服黨內存在的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1957年4月中共中央發布《關于整風運動的指示》,決定在全黨開展整風運動,廣大干部群眾包括許多有影響的黨外人士積極響應號召,對黨和政府工作以及黨政干部思想作風提出了批評和建議,絕大多數意見比較中肯,富有建設性,但極少數人乘機向黨和新生的社會主義制度發動進攻。繼毛澤東同志發表《事情正在起變化》后,1957年6月中共中央發布《組織力量反擊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指出要“注意各民主黨派中反動分子的猖狂進攻”[25],標志著反右派運動的開始。反右派斗爭嚴重擴大化后,民主黨派被定性為“資產階級的黨派”,一大批知識分子、民主黨派成員被錯誤地劃成右派,對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的團結合作關系造成了嚴重損害。
在1958年7月召開的第十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彭真代表黨中央提出不要把階級斗爭的弦繃得那么緊[26],標志著反右派斗爭和整風運動基本結束。同年底召開的第十一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闡述了中共中央提出的“五不變”政策,即對資產階級及其知識分子的定息不變、高薪的辦法不變、學職學銜不變、適當的政治安排不變、改造政策不變。1959年11月,中共中央批轉中央統戰部《關于在民主黨派、資產階級分子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中不進行反右傾斗爭的整風運動的意見》,一定程度上制止了“左”的傾向蔓延。同時,中共中央還下發了《中共中央關于摘掉確實悔改的右派分子的帽子的指示》和《中共中央關于摘掉右派帽子的人員的工作分配和生活待遇的規定》,要求嚴格“按照中央關于甄別平反和右派問題的通知,對凡屬在1959年反右傾時戴了帽子的,重點批判了的,一攬子解決,通通摘掉”[27]。到1960年底,約有10萬人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七千人大會后,周恩來重新肯定了民主黨派的積極作用和“八字方針”[28],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關系得到改善。李維漢代表黨中央對民主黨派的性質進行了重新定位:“總的說來,各民主黨派的政治面貌和組織面貌都起了根本性變化,實際上已經成為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政治力量,并且已經從資產階級性的政黨到一部分勞動人民的社會主義政黨跨進了決定性的一步,……一般不再稱他們為資產階級性的黨派。”[29]
通過上述調整,我國的政黨關系有了一定改善。在復雜的國際國內社會歷史原因下,“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各民主黨派被迫停止活動,民主人士遭到批判,政協機關停止工作,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陷于癱瘓,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的關系遭受嚴重損害,留下了沉痛的教訓。
黨的十一大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結束,提出要恢復和發展統一戰線。之后,全國政協五屆一次會議通過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章程》和《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屆全國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決議》,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開始逐步恢復正常。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隨著“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確立和黨的工作重心的轉移,在徹底撥亂反正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重新理順了與民主黨派的關系,重新界定了民主黨派的性質、地位和作用,使我國新型政黨關系開始朝著正規化、制度化、法治化的方向全面健康發展。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統一戰線領域開始著手進行撥亂反正與平反冤假錯案的工作。到1981年,在全面復查的基礎上,這項工作基本完成,統戰領域的各項工作開始步入正軌。在全國政協五屆二次會議上,鄧小平同志重新界定了各民主黨派的性質地位,即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的政黨[30]。1979年8月召開的第十四次全國統戰工作會后制定的《新的歷史時期統一戰線的方針任務》指出,階級斗爭已經不是我國社會目前的主要矛盾,統一戰線應該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這一中心任務服務[31]。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將新時期統一戰線界定為“愛國統一戰線”,為中國共產黨正確處理與民主黨派的關系奠定了基礎。
第一,在政黨關系上,由“八字方針”上升為“十六字方針”,表明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關系已轉變為人民內部的政治聯盟,體現了二者親密的友黨關系和共同發展的前景。“十六字方針”不僅是新時期處理我國政黨關系的基本方針,也充分表明中共與民主黨派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共同為實現統一祖國、振興中華而奮斗[32]。1986年7月,中共中央批轉中央統戰部《關于新時期黨對民主黨派工作的方針任務的報告》,全面總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多黨合作的經驗,明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派合作是我國政治制度的一個重要特點和優點,“這種新型政黨關系,是任何資本主義國家的兩黨制或多黨制所無法比擬的”[33]。
第二,黨的十三大把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列入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目標,標志著我國新型政黨關系開始進入制度化、法治化建設階段。黨的十三大報告指出,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是我國的一個特點和優勢,決不能丟掉這些特點和優勢,照搬西方的“三權分立”和多黨輪流執政[34]。此后,中國共產黨制定了有關多黨合作的一系列重要文件,如《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的意見》等,并把這一制度載入了黨章和憲法。作為我國新型政黨關系主要實現平臺的人民政協,也出臺了一系列法規性文件,為其職能發揮提供了法治保障,如修訂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章程》,頒布了《政協全國委員會關于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參政議政的規定》《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提案工作條例》等。
第三,明確提出了我國民主黨派作為參政黨的政治定位。在1989年中共中央發布的《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的意見》中,明確規定了民主黨派在我國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中國共產黨是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核心,是執政黨。各民主黨派是各自所聯系的一部分社會主義勞動者和一部分擁護社會主義的愛國者的政治聯盟,是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同中共通力合作、共同致力于社會主義事業的親密友黨,是參政黨。……參加國家政權,參與國家大政方針和國家領導人選的協商,參與國家事務的管理,參與國家方針、政策、法律、法規的制定執行。”[35]
進入新世紀以后,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三代中央領導集體、以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不斷推動我國新型政黨制度和新型政黨關系健康發展。在2000年12月召開的第十九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江澤民同志概括了我國政黨制度和政黨關系的顯著特征,即“共產黨領導、多黨派合作,共產黨執政、多黨派參政”[36],認為“民主黨派作為具有政治聯盟性質的政黨,具有進步性與廣泛性相統一的特點”[37]。黨的十六大要求在堅持“十六字方針”的基礎上,“加強同民主黨派合作共事,更好地發揮我國社會主義政黨制度的特點和優勢”[38],并把堅持這一制度作為黨領導人民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必須堅持的基本經驗之一。在此后頒布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建設的意見》中,又對我國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的原則、內容、方式、程序等進行了規范,明確指出:“在新世紀新階段,民主黨派是各自所聯系的一部分社會主義勞動者、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和擁護社會主義愛國者的政治聯盟,是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同中國共產黨通力合作的親密友黨,是進步性與廣泛性相統一、致力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參政黨。”[39]在2006年7月召開的第二十次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胡錦濤同志指出:“鞏固和發展我國社會主義政黨關系,實現我國政黨關系長期和諧,根本在于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關鍵在于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既要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又要促進多黨派團結合作;既要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又要發揮民主黨派參政議政的作用;既要重視做好民主黨派的思想引導工作,又要真誠接受他們的民主監督;既要全面推進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又要積極支持民主黨派加強自身建設,使執政黨建設與參政黨建設相互促進,更好地統一于多黨合作、共創偉業的歷史進程中。”[40]
促進我國政黨關系健康發展,建立長期和諧的政黨關系,是中國共產黨在新世紀新階段處理與民主黨派關系的基本原則和目標,是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重要內容,也是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和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和政黨關系的獨特優勢日益凸顯。2007年11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中國的政黨制度》白皮書,向全世界介紹了這一制度的必然性、優越性和在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中的重要作用,宣告“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形成了團結合作的新型政黨關系”[41]。
第一,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發展中國新型政黨關系的政治前提和基礎。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地位是歷史和人民的選擇,同時也得到了各民主黨派的擁護。中國共產黨對各民主黨派的領導是政治領導,即政治原則、政治方向和重大方針政策的領導,各民主黨派可以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自主開展活動。中國共產黨要支持和幫助各民主黨派加強自身建設,更好地為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現祖國統一而奮斗。
第二,必須加強制度和法治建設,為中國新型政黨關系健康發展提供保障。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隨著我國民主法制建設的加強,中共中央先后頒布了一系列黨內法規和規范性文件,對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的原則、內容、方式、程序等進行科學規定,推動我國新型政黨關系不斷朝著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的方向健康發展。
第三,中國新型政黨關系必須圍繞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主題發展。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一項前無古人的偉大事業,需要凝聚全國各族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努力奮斗。為此,必須科學界定民主黨派的性質,這是正確處理我國政黨關系的關鍵。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共產黨把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階級斗爭已不是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各民主黨派成為各自所聯系的一部分社會主義勞動者和一部分擁護社會主義的愛國者的政治聯盟,成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政治力量,是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同中共通力合作、共同致力于社會主義事業的親密友黨,是參政黨。這表明,中國共產黨在處理政黨關系問題上不再以階級劃線,而是以共同致力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為目標。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多黨合作要有新氣象,思想共識要有新提高,履職盡責要有新作為,參政黨要有新面貌,引導廣大成員增進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治認同,使新時代多黨合作展現出勃勃生機。”[42]在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進程中,中國共產黨進一步創新發展了處理政黨關系的理論和實踐,使中國新型政黨關系的發展進入新的歷史時期。
2013年11月,中共中央印發《中央黨內法規制定工作五年規劃綱要(2013-2017年)》,要求“完善統一戰線工作方面的黨內法規,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推進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參政議政制度建設,制定《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條例》,完善黨領導統一戰線工作的體制機制,更好地促進政黨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階層關系、海內外同胞關系的和諧”[43],為新時代處理政黨關系提供了根本遵循,使之走上了法治化道路。此后又陸續頒布了《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章程(修正案)》《關于加強新時代人民政協黨的建設工作的若干意見》等規范性文件,特別是《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要求各級黨組織自覺接受民主黨派的監督,支持民主黨派履行監督職能,重視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提出的意見、批評、建議,完善知情、溝通、反饋、落實等機制[44]。
黨的十八大報告第一次正式提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概念,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要求“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建設,推進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構建程序合理、環節完整的協商民主體系”[45]。根據新時代的新要求,《中國共產黨統一戰線工作條例》把民主黨派界定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參政黨”,明確肯定了其作為社會主義政黨的性質。2014年12月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再次強調要“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黨制度優勢,堅持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加強中國共產黨同民主黨派的政治協商,搞好合作共事,鞏固和發展和諧政黨關系”[46]。此后,中共中央又制定了《關于加強政黨協商的實施意見》《關于加強人民政協協商民主建設的實施意見》,對政黨協商和政協協商進行了具體規范。為推進政黨協商,僅2015年中央或中央統戰部就召開協商會議24次,其中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專題協商座談會4次。[47]
人民政協作為愛國統一戰線的組織,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的重要制度平臺。人民政協運用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優勢,能夠有效組織各黨派團體和各族各界人士建言資政、凝聚共識,有利于把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與多黨派合作有機統一起來,有利于把充分發揚民主與正確實行集中、有序政治參與有機統一起來,有利于把切實增進團結與推動工作落實有機統一起來。在新時代,人民政協應聚焦國家中心任務,把協商民主貫穿履行職能全過程,完善協商議政的內容和形式,著力增進共識、促進團結,在推動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過程中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特別是在脫貧攻堅戰和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斗爭中,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積極參與,為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打贏疫情防控戰作出了重要貢獻,顯示出“中國之治”的獨特優勢。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是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前提。正確處理中國共產黨與民主黨派的關系,一方面要加強中共對民主黨派的政治領導,另一方面要支持和加強民主黨派自身建設,包括思想、組織、制度特別是領導班子建設,提高其政治把握能力、參政議政能力、組織領導能力、合作共事能力、解決自身問題能力,不斷鞏固共同的思想政治基礎,提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參政黨建設的水平。
總之,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在處理政黨關系方面既取得了豐富的寶貴經驗,也犯過錯誤、走過彎路,留下了深刻的教訓。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總結過去是為了開辟未來。一百年來,盡管我國基本國情、社會結構和主要矛盾、所面臨的國內外環境以及黨所肩負的主要任務等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但不變的是黨的初心和使命。在新的百年征程中,黨能否繼續堅守初心使命,堅持好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發展好中國新型政黨關系,與各民主黨派一道不斷朝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奮進,不僅在于能不能始終自覺汲取歷史經驗、吸取歷史教訓,而且在于能不能始終堅持正確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方針政策和發展方略,盡可能避免犯錯誤或少犯錯誤,至少不犯根本性錯誤。正如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所指出的:“黨始終堅持大團結大聯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促進政黨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階層關系、海內外同胞關系和諧,最大限度凝聚起共同奮斗的力量。只要我們不斷鞏固和發展各民族大團結、全國人民大團結、全體中華兒女大團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海內外全體中華兒女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的生動局面,就一定能夠匯聚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磅礴偉力。”[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