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超 王佳彤
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在我國已有百余年的歷史,然而由于新中國成立前譯者的翻譯風格與譯法不同,對一些概念術語的理解和闡釋也存在差異,當時馬克思主義譯著的整體質量參差不齊,直到1949 年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才在黨中央領導下進行有計劃、大規模、系統化的翻譯出版。目前我國對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研究多從歷史的角度對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進行回顧和分析,探討譯著出版的歷史經驗、意義、作用等,僅少量文獻從出版的角度對馬克思主義譯著進行研究,如按照文獻類型分析其出版成就,較少研究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與學科發展的聯系。學術譯著是實現知識跨國流動的重要載體[1],對學術傳播和知識生產具有重要意義。本文從CNKI中國圖書引證數據庫中導出1949?2020 年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相關數據并進行人工校對,對收集到的1538 種馬克思主義譯著進行統計分析,關注馬克思主義譯著的來源國、出版年份、作譯者、出版機構以及被引頻次等,結合知識生產相關理論探求新中國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的主要特征,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對中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影響。
知識生產包含新知識的獲得和已有知識的傳播, 知識生產的方式有研究、開發、教育、出版等[2]。翻譯雖然是在原著的基礎上進行知識遷移,但在翻譯原著時,譯者可能只是將原著所承載的知識作為原材料置于新的語境和知識參照體系中,在參考多個底本以及其他補充資料的基礎上,增添自己的理解和闡釋,形成新的知識產出,因而也屬于知識生產實踐。新知識的引入會對原有知識體系進行補充完善,也有可能對原有知識體系產生沖擊,從而導致知識體系的重新建構,為知識再生產提供基礎。[3]總的來說,譯著出版是譯者在理解和研究已有知識的基礎上,在本土語境中對外來原著進行再創造,并將再創造的知識公開發行、廣泛傳播的過程,其中既包括獲得新知識的過程,也包括傳播已有知識的過程,是知識生產的重要方式。
知識生產是知識創造主體對客觀知識材料的操作與加工過程[4]38,所創造出的知識被賦予在一定載體上進行廣泛傳播。在此視角下,知識生產主體、載體和客體是知識生產活動的主要構成要素。知識生產主體創造出知識生產客體并使其在知識生產載體上進行傳播,以此構成知識生產過程,而被傳播的知識生產客體又在傳播過程中反作用于知識生產主體,以此推動知識再生產。知識生產主體、客體和載體具有相互關聯的特征,這種相互關聯的關系對知識生產過程具有重要意義。知識生產主要依賴于知識生產主體的創造能力,知識生產主體是知識生產過程中最重要的踐行者和最積極活躍的因素。可以說,知識生產主體是知識生產客體和載體得以存在和發展的依據和基礎[4]41。知識生產主體的創造能力影響著知識生產客體的質量并控制知識生產客體的發展速度和方向。而承載著知識生產客體的知識生產載體會受到知識生產主體和客體的影響并隨之發生變化。知識生產客體和載體的變化又會反作用于知識生產主體,啟發知識生產主體在變化之后的知識體系的基礎上進行新的知識生產,知識生產主體在適應和接受新的知識體系的過程中也會發生變化。在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過程中,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主體憑借其自身專業性和學術性翻譯出版了高質量的知識,使得知識生產客體和載體在生產過程中不斷優化。同時,翻譯出版的知識為我國帶來了新概念、新理論、新方法,促進了我國相關知識體系的完善,并啟發著知識生產主體在此基礎上進行新的知識生產??梢哉f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不僅是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還進一步促進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
赫塞爾斯(Laurens K. Hessels)和范倫特(Harro van Lente)認為不同科學知識生產新模式理論的特征主要涉及研究議程的選擇(研究內容)、研究方法(團隊合作)、認識基礎(社會已有知識)、學科分布(跨學科程度)、科學家的價值/勞動倫理(反身性)、質量控制規范(擴展同行)和與其他社會“領域”(工業、政府)的互動關系等方面[5]。根據呂曉贊在此基礎上對“大科學”“后學院科學”“模式2”“三螺旋”理論等四種新模式理論的內容分析與歸類,知識生產模式的主要特征涉及研究內容、研究方法(團隊合作)、跨學科程度、與其他社會“領域”(工業、政府)的互動關系等四個方面[4]42。據此,結合上述對知識生產的主體、客體、載體及其相互關系的分析,本文構建了知識生產模式特征的三維分析框架。(見表1)

表1 知識生產模式特征的三維分析框架
該框架主要適用于譯著知識生產模式特征的分析。對于譯著知識生產而言,知識生產主體的團隊合作不僅體現在人員之間、機構之間和國家之間,還體現在作者、譯者與出版機構等不同層次的主體之間。但是這些主體可能只是通過不同流程的運作共同完成了譯著出版,因而此處知識生產主體所對應的一級指標被界定為多主體參與更為貼切,其二級指標主要包括作譯者群體和出版機構。知識生產載體主要指譯著本身,其特征體現了譯著本身產生的勾連,包括學科之間的聯系以及不同類型的機構之間的關聯等。不同學科的譯著跨學科程度不同,機構異質性的程度和參與機構也不相同。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跨學科性主要體現在知識生產主體尤其是作譯者的跨學科性以及知識生產客體即其所承載馬克思主義知識的跨學科性,機構異質性則主要體現在高校和研究機構的研究以及政府的參與和引導。知識生產客體對應研究內容即譯著中承載的知識內容,按照單元大小,主要可分為專業術語和篇章內容。
馬克思主義譯著是由國外馬克思主義學者編寫,經我國馬克思主義學者、譯者翻譯,最終由我國相關出版社出版的一種科學文獻,作譯者群體和出版機構都是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和學術傳播的主體。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主體特征主要體現為作者國別多樣化、知識生產多元化;作譯者群體和出版機構專業性、學術性較強。
譯著知識生產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由于其作者來自其他國家和地區,其翻譯出版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國際合作模式。譯著作者國別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國內外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合作情況。馬克思主義譯著作者國別的多元化可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其知識生產的國際化和多元化,有利于提高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豐富性。
根據2021 年7 月6 日從CNKI 中國圖書引證數據庫中導出的相關數據,1949?2020年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譯著共1538 種,包括1種收錄多國作者文章的譯文集,4 種尚無法確定作者國別的著作,49 種由中國編者或編譯機構編譯而成的作品,以及1484 種可明確作者國別的譯著。這1484 種譯著的作者分別來自23 個國家和地區,其中,眾多譯著作者來自具有豐富的馬克思主義研究經驗和社會主義建設經驗的蘇聯以及具有研究價值極大的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著作的德國,部分譯著作者來自美、英、日、法等國家。(見表2)20 世紀80 年代以來,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作者國別更加多元,還包括韓國、波蘭、越南、南非等諸多國家,引自美、英、日、法等學術氛圍濃厚的西方國家的馬克思主義譯著主題也更加豐富,表明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日益包容多元。

表2 1949 年以來馬克思主義譯著作者國別統計
其中,作者國別為蘇聯和俄羅斯(簡稱“俄蘇”)的馬克思主義譯著最多,占全部馬克思主義譯著的53.64%。這一方面是因為俄蘇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較為系統深入,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體系較為完善。另一方面則與中蘇關系的歷史淵源有關。新中國成立之初,中蘇雙方學術交流較為密切,我國選派許多學生赴蘇聯留學,專門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蘇聯則通過莫斯科外國文書籍出版局出版了一批馬列主義著作中文版傳播到中國[6],直接促進了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我國許多馬克思主義著作直接在其基礎上進行編譯。
科研人員直接從事科學知識生產活動,是最根本的知識生產主體[4]38。在譯著生產過程中,作譯者作為知識生產主體直接參與其中,以其專業性保證知識生產質量,推動馬克思主義知識更好地生產、引入和傳播。
馬克思主義譯著作者將研究發現或知識創造的成果凝結為著作,是譯著中蘊含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的直接生產者。參與創作的馬克思主義著作不少于10 種的作者占全部作者數量的1.82%,可稱之為新中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核心作者。其中除了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列寧(Влади?мир Ильи?ч Ле?нин)、斯 大 林(Иосиф Виссарионович Сталин)(簡稱為“馬恩列斯”),還包括克魯普斯卡婭(Надежда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на Крупуская)、聯共(布)中央附設馬恩列學院和列昂節夫(Alexei Nikolaevich Leontyev)。(見表3)馬克思、恩格斯是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提出了許多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為之后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奠定了基礎。列寧和斯大林在其基礎上提出自己的理論,并積極把學習研究成果付諸實踐,在理論和實踐方面豐富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層次??唆斊账箍▼I、列昂節夫分別是馬克思主義教育家和政治經濟學家,聯共(布)中央附設馬恩列學院則是馬克思主義科研機構。這些學者與機構從事與馬克思主義相關的工作,其著作是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重要成果,能夠提供專業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研究價值較高,對其著作的引介有利于加深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并豐富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層次和內容。

表3 1949 年以來馬克思主義譯著核心作者信息統計表
由于中外文化具有差異性,為了使譯文通俗易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會發揮主觀能動性,融入自己的理解。[7]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譯者在翻譯時進行了知識的再創造,是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的重要主體之一。有4位個人譯者和1 個翻譯組織參與翻譯的馬克思主義著作不少于10 種(見表4),占全部譯者數量的0.83%,是新中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核心譯者。就個人譯者而言,謝唯真和張仲實均在留蘇回國后負責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編譯,曹葆華和郭大力在馬克思主義著作的翻譯上各有所長,前者主攻馬克思主義政治理論和文藝理論,后者主攻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4 位個人譯者均具有專業的馬克思主義知識和豐富的馬克思主義著作編譯經驗,能夠更好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內涵并將其融入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有利于馬克思主義在我國的傳播和接受。從翻譯組織來看,1949 年新中國成立前,中共中央曾先后成立了中央俄文編譯局、中共中央宣傳部斯大林全集翻譯室,以期為新中國成立初期大規模的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作出貢獻。兩部門于1953 年合并,成立了中央編譯局,負責翻譯馬恩列斯的全部著作[8],使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更加系統化。

表4 1949 年以來馬克思主義譯著核心譯者統計表
馬克盧普(Fritz Machlup)認為廣義的“知識生產”不僅指知識創造,還包括知識的散播和傳遞[9]。出版機構將作譯者創造的知識編輯加工并公開發行,有利于知識傳播,因而也是知識生產的主體之一。1949 年以來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譯著分別出自260 家出版機構,表5 為出版馬克思主義譯著種類最多的10 家出版單位??梢园l現,全國性的出版機構,尤其是政治性、學術性較強的出版機構是其中的主力軍。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機構正是憑借其政治性和學術性使得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更加專業化。

表5 1949 年以來出版馬克思主義譯著種類最多的10 家出版單位
這些出版機構中,人民出版社對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貢獻最大,出版馬克思主義譯著最多,達440 種。人民出版社成立于1921 年,重建于1950 年,是黨和國家的政治讀物出版社,出版馬克思主義著作始終是其重要任務和特色[10]。新中國成立后,人民出版社設立專門的馬列著作編輯室,并與中央編譯局等單位密切配合出版馬克思主義著作,先后推出馬恩列斯等經典作家的全集、選集以及各類專題文集[11]。人民出版社對于馬恩列斯經典著作的系統化出版,推動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體系的形成,加速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進程。
知識本質上是主觀的、意識性的,必須借助于一定的物質載體才能成為客觀的存在[4]39,從而促進知識傳播和再生產。書籍是知識生產的重要媒介[12],馬克思主義譯著本身就是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與學術傳播的重要載體,其出版有利于增進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促進國外馬克思主義學術成果在我國的傳播。吉本斯(James Gibbons)等在《知識生產的新模式:當代社會科學與研究的動力學》中明確提出,傳統以理論獨尊、試驗性科學、學科內部驅動,以大學為核心的知識生產“模式1”,正被新的知識生產“模式2”所取代。知識生產“模式2”的組織形式不同于“模式1”的等級制,其知識生產是在應用情境中進行的、是跨學科的,具有非等級化、異質性、多變性等特征[13]。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在一定程度上與知識生產“模式2”理論相契合,其知識生產載體特征主要體現為具有應用導向,與社會發展緊密結合,具有明顯的跨學科特點。
在知識生產“模式2”中,知識生產是圍繞一項特定的應用而組織的問題處理,是更大范圍的多種因素作用的結果,其生產需求來自政府、企業、高校等各種社會主體面臨的現實問題,知識生產的成果主要服務于應用型需求。[14]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知識生產“模式2”的理念,更多地考慮了應用情境,與社會發展需要緊密聯系。這使得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體現出較強的應用性。
新中國成立初期,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不足,在黨中央領導下,我國大規模引進馬克思主義著作,尤其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及其匯編(簡稱“著作及其匯編”)類譯著,為當時國內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作出巨大貢獻,有利于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傳播和教育。為向蘇聯學習建設社會主義的經驗,當時我國尤其重視斯大林著作的翻譯出版,注重社會主義建設相關馬克思主義知識的生產。為更好地發揮黨員干部的帶頭作用,我國在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時強調導向性,出版了一系列“干部必讀”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譯著,以供黨員干部學習和應用。
“文化大革命”時期,許多出版機構被撤銷,出版工作者被遣散,大量國內外優秀出版物被銷毀[15],我國出版行業受到嚴重沖擊,出版工作基本停滯[16],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受限,僅“著作及其匯編”類譯著仍因其政治性和原來的出版規劃而得以繼續出版。
改革開放后,為更好地進行經濟建設,進一步解放生產力,我國重視經濟方面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出版的馬克思主義譯著大多與經濟相關。1994 年,新聞出版署提出圖書出版由規模和數量的增長向優質高效發展轉移的新思路,之后《關于圖書質量保障體系的規定》等治理和改革措施相繼出臺[17]。受其影響,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作出相應調整,更重視本土馬克思主義著作的出版,同時優化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計劃,在出版過程中更重質量。為鞏固馬克思主義在我國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2004 年,黨中央提出實施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強調注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編譯。為此,我國成立了專門的課題組,根據德文、俄文原版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譯文和注釋進行重新審閱和修訂[18],注重提高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質量。
隨著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形成和發展,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研究提出新的要求,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也呈現出新特點。2017 年9 月29 日,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密切關注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及其成果,吸取其中精華并化為己用,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和時代化。[19]作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重要成果的著作在我國的翻譯出版因而受到重視。同時,隨著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理解的加深和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經驗的不斷豐富,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常譯常新,不斷被翻譯出版。2018 年4 月23 日,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要加強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學習研究,加大經典著作編譯力度,深化經典著作研究闡釋。[20]在黨中央領導下,近年來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知識生產主要集中于馬恩列斯經典著作的新版本和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后者多為國外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及其著作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順應了我國社會發展需求。
跨學科性強調不同學科之間的溝通合作,讓不同學科領域的學者共同參與科研活動以實現共同目標,獲得知識生產。[21]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具有明顯的跨學科特點,有利于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融會貫通和綜合運用。
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的許多著作本身就包含哲學、政治經濟學、文藝理論等多學科的知識,如《1844 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列寧論文學與藝術》等。許多馬克思主義重要作者都具有跨學科背景,為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了多元知識的支持。馬克思是政治學家、哲學家、經濟學家、革命理論家、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其著作中融匯了跨學科理論及思想,如在《德意志意識形態》等著作中,馬克思嘗試將唯物史觀運用到政治經濟學研究中[22],推動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知識生產。另一方面,新中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譯者來自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學、經濟學、文藝理論等不同學科領域,部分譯者還具有跨學科背景,能夠為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良好的知識基礎。如郭大力是我國經濟學家、教育家,曾攻讀哲學,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譯著的翻譯工作,其專業基礎與學科背景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我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知識生產質量。
近年來,隨著對馬克思主義理解的加深,我國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的跨學科理解和應用更加深入,以馬克思主義的視角去研究政治、經濟、文化、生態等其他學科的問題,或是引入其他學科的方法研究馬克思主義,邀請不同學科的專業人士參與到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如馬克思主義學者、政治家、哲學家以及生態學研究者同時參與研究馬克思恩格斯生態思想并關注國外馬克思主義生態觀,在更好地理解馬克思思想和國外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同時,反思當下中國的生態問題,并以此為借鑒建構中國特色生態文明理論[23],進行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
知識生產客體是由知識生產主體所生產和利用的、知識載體所承載和傳播的知識內容[4]39。術語是在某學科領域中使用,表示該學科領域內概念或關系的詞語[24],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該領域的基本知識。篇章是比術語更為系統化的知識單元,能夠從整體的角度反映該領域的研究主題以及對該領域的理解和闡釋。因而在馬克思主義譯著中,術語和篇章是反映馬克思主義思想傳播的最為直觀的知識生產客體。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客體特征主要體現為馬克思主義術語中國化和篇章內容精準化。
由于東西方的文化差異以及社會發展階段的不同,許多馬克思主義術語在中文里很難找到對應的詞,只有通過不斷地加深理解和無數次重譯與再創造,才能把這些術語準確表達出來[25]。因而在引進馬克思主義譯著時,表示同一含義的馬克思主義術語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其變化恰恰表明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接納,其中凝聚著我國的社會背景、文化語境以及實踐訴求[26],體現著馬克思主義術語的中國化,有利于豐富我國馬克思主義內涵,促進我國馬克思主義的學術發展并推動著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中國化。
我國引入的馬克思主義術語主要分兩部分,一是創造新詞語,二是賦予原有詞語新的內涵。由于部分馬克思主義著作最初不是直接由源語翻譯而來,而是轉譯自日語、俄語或英語,其中蘊含著其他國家的文化背景和語境表達[27],而且當時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尚未與中國具體國情和實踐經驗很好地結合起來。通過這兩種方式傳入我國的馬克思主義術語的生成并非一蹴而就。比如,“意識形態”(ideology)一詞就是在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不斷加深的過程中最終確定的術語。在新中國成立前,受日語翻譯和俄語翻譯的影響,加之不同譯者對概念的理解和譯法不同且沒有統一,我國對“ideology”有多種翻譯和理解。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對蘇聯理論界的譯法和用法的接受度更高,遂將其理解為“思想體系”或“思想”,對其譯法逐漸統一,并結合中國國情將其進一步政治化,更加突出其階級性和黨性特征,使之成為一種強化政治需要的用語,更接近“政治意識形態”的表達,并在不斷的中國化實踐中形成后來漢語語境中的“意識形態”術語內涵[28],實現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一大跨越。又如,“自然”一詞在我國古代就已出現,老子的《道德經》中將其表述為“自然而然”。然而,如今我們所說的“自然”大多是指馬克思主義的一個術語,其內涵來源于馬克思主義術語的翻譯與應用。李漢俊在1920 年發表的《唯物史觀不是什么?》一文中,首次介紹了馬克思主義“自然”觀念。20 世紀80 年代,有研究者提出自然、社會和人類的相互聯系[29]。進入21 世紀,很多學者進一步研究“自然”思想,論述了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并將其融入我國自然科學研究以及生態文明建設的語境中,不斷增進對其的理解,強調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發展[30],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進一步中國化。
新中國成立以來,許多馬克思主義譯著,尤其是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經歷了多次重譯,其篇章內容的翻譯越來越精準,促進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生產的系統化和精準化。馬克思主義譯著中篇章內容的精準化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對某些相同的篇章內容的翻譯的統一,二是隨著時代發展以及對馬克思主義理解的加深,對某些篇章內容的理解和闡釋更加準確。
受各種條件的限制,在新中國成立前和新中國成立初期,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篇章內容缺乏系統性,不同譯著中的相同篇章內容的翻譯存在不一致,甚至在同一譯著中也存在突出的“同詞異譯”與“異詞同譯”的問題。比如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1956 年,人民出版社)中,同一德文詞有時被譯為“破產”,有時被譯為“危機”,還有多個不同詞語都被譯為“蕭條”[31]14,為我國學者和普通讀者研究和學習馬克思主義思想帶來了不便,對之后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產生了不利影響。在新中國成立后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重譯中,我國譯者為一些相同篇章內容的統一作出了巨大貢獻。如在《列寧全集》(第二版)(1984 年,人民出版社)的編譯中,譯者除了將列寧著作中原本相同的篇章內容進行了統一,還將列寧著作中與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相同的篇章內容進行了統一[32],使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更加精準、更加系統化,為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了質量更高的知識資源。
由于語言障礙,我國最早編譯德國馬克思主義著作時多是從日文版、英文版或俄文版轉譯過來的,受諸多因素影響,其中難免會有疏忽錯漏以及語義等方面的偏差。在獲得了更好的底本后,我國決定參照新的底本并結合中國國情和漢語語境,完整翻譯馬克思恩格斯的全部著作,更加全面地反映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更加忠實準確地傳達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思想[31]13。同時,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中央編譯局成立后,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翻譯往往采用集體翻譯,從翻譯、互校、定稿再到審稿每個環節都要經過多人之手;編委會通常會對重要的篇章、語句等進行討論,反復推敲其正確理解和最佳譯法;有些疑難用語還需經過國內外有關專家學者的共同研究才能敲定[33],使對馬克思主義篇章內容的闡釋更加準確,加深了我國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經過反復精心打磨的馬克思主義譯著具有相對較高的質量,更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時代發展情況,有利于提高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質量,推動馬克思主義發展的精益求精,促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與時俱進。
新中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出版為我國引入了諸多馬克思主義術語、理論等,給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了知識資源,激發了我國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的新思考,促進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的知識生產。具體而言,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為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主體提供更多經驗,促進馬克思主義人才和機構專業化,塑造高素質的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主體,并以此提高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的質量;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注入新知識,推動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不斷完善,在一定程度上引發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的重新建構,為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提供客體和載體方面的知識基礎;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新思路、新方法、新視角,使知識生產主體具有新視野,知識生產載體和客體具有新基礎,影響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進程,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不斷創新和與時俱進。
知識生產主體自身的知識水平和學術素養等都影響著知識的生產,而在知識生產中主體也會完善自身知識體系并提高自身的學術素養和業務水平。新中國成立以來,無論是黨中央還是學界都十分看重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在譯者和出版機構的選擇方面都體現出其學科專業性,而在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過程中,譯者和出版機構汲取了新的專業知識以及更多出版經驗,不斷推動翻譯人才和翻譯組織的培養以及出版機構的建設,進一步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人才和機構的專業化,從知識生產主體維度提升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能力和素質,促使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向更專業化的方向發展。
一般而言,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譯者不僅是翻譯家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與研究者,他們精通外語,并在馬克思主義的某一具體領域深入研究,在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發揮自身的專業性,使得譯著表述在盡可能貼近原意的情況下更加精簡、專業,易于理解。為了確保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翻譯質量,推動馬克思主義譯著編譯事業的快速發展,我國還成立了專門的編譯機構?中央編譯局,啟動馬恩列斯等經典作家全集、選集的編譯工程,為國內馬克思主義的學習和研究提供文本資料,推動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發展。在馬克思主義譯著編譯過程中,無論是譯者還是翻譯組織都掌握了多元化的知識,積累了寶貴經驗,有利于靈活運用到下一次譯著翻譯實踐當中,如此,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主體更加專業,有益于促進今后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的精深化。同時,由于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譯者大多是馬克思主義學者,翻譯工作也有利于他們深入準確地了解國外馬克思主義的發展,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主體知識水平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為馬克思主義研究提供新思路,促使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朝著更加科學、專業的方向發展。
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主要出版機構是在黨的領導下完成譯著的出版工作的。例如人民出版社作為黨和國家的政治讀物出版社,其重要任務就是出版馬克思主義著作,并在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始終發揮專業優勢。以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為代表的大學出版社的建立和發展也為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了相對更為專業的學術力量。經過多年出版實踐,這些大學出版社逐漸積累了出版馬克思主義譯著的獨特經驗并將其靈活運用到之后的譯著出版實踐中,進一步促使近年來馬克思主義譯著知識生產的專業化發展。
知識生產和累積具有一定的路徑依賴性,已有知識能夠為之后的知識生產提供建構基礎[4]28。馬克思主義譯著中承載的知識繁榮了馬克思主義知識景觀,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提供了原有客體和載體基礎,推動我國學界對國外馬克思主義的深入研究,啟發我國學者對國內馬克思主義的進一步探索,不斷完善我國馬克思主義的知識結構,推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客體和載體的更新和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的建構。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的完善主要體現為由專注于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和社會主義建設相關知識逐漸拓展到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加入更多批判性的解讀和中國化的闡釋。
由于新中國成立前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較為零散、不成體系,新中國成立初又缺乏社會主義建設經驗,因而,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具有較強的目的性,出版的大多是和基礎理論以及社會主義建設相關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這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我國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的空白,但也相對造成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的單一化。隨著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體系的建成和完善以及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不斷傳入,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重心不再只是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同樣受到重視。這為我國了解國外馬克思主義發展動態、學習和研究國外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成果提供了便利,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中也增加了更多國外馬克思主義相關知識內容。通過了解國外馬克思主義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的不同解讀,中國馬克思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固有思想的限制,在重新解讀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的過程中,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全新闡釋[34]90,使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客體和載體基礎得到更新,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知識內容,使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具有更多中國化色彩,進一步豐富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推動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的完善以及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系統化發展。
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可以為我國原有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注入新知識、新方法,提升知識生產主體對馬克思主義知識的認知水平,推動知識生產載體和客體的更新,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提供新思路、新視角,影響我國馬克思主義研究方向和進程,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與時俱進和中國化。
譯著中往往蘊含著豐富的知識內容,其出版后成為知識生產過程中重要的知識資源,學者可通過引證相關內容進行研究、論述和知識再生產。因而引用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明譯著在知識生產中的重要作用。我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引用量相對較高,據2021 年7 月6 日從CNKI 中國圖書引證數據庫導出的數據,排名前五位的馬克思主義譯著被引頻次均在2 萬次以上,分別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全集》《資本論》和《列寧選集》。(見表6)這些譯著中既有囊括馬恩列斯等經典作家理論和思想的全集選集,也包含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等多方面進行深刻研究的學術著作,內容豐富,理論性和思想性較強,是如今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客體和載體基礎,對我國馬克思主義研究方向具有一定的引導作用。

表6 1949 年以來引用量排名前5 的馬克思主義譯著信息統計表
馬克思主義譯著不僅是對馬恩列斯等經典作家思想以及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進行研究的重要載體,還是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和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這兩個馬克思主義二級學科的重要研究對象,其翻譯出版在很大程度上傳遞出我國馬克思主義的研究熱點,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馬克思主義今后的研究方向和知識生產進程。目前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的重點主要集中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國外馬克思主義著作。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出版,有利于增進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思想的了解和對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的研究,不僅為今后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的深入研究打下了基礎,也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提供了基本的立場、觀點和方法[34]90,奠定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基調。另一方面,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成果為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提供了新視角,激發了我國對馬克思主義的新理解和新思考,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不斷編譯再版。近年來,在馬克思主義譯著編譯研究過程中都融入了與中國發展實際更加貼合的視角,與新中國成立初相比,實現了從以模仿借鑒為主到以反思探索和自主創新為主的轉變,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馬克思主義研究方向和知識生產進程的改變,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中國化。
馬克思主義譯著的出版促進了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主體專業化,推動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結構不斷完善并影響著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進程。從知識生產主體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豐富了譯者、出版機構等知識生產主體的翻譯出版經驗,鍛煉了其翻譯出版能力,為提高后續譯著的出版質量打下了基礎,并進一步促進了經典馬克思主義著作的重譯再版;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為知識生產主體提供了豐富的馬克思主義知識,推動譯者和其他研究人員等知識生產主體更好地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吸引更多研究人員從事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工作,拓展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隊伍,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而馬克思主義譯著作者國別的多樣性,使我國吸收的馬克思主義知識更加多元,豐富了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的視角。從知識生產載體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譯著的跨學科性,為我國馬克思主義再生產提供了跨學科視角,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吸納跨學科人才,深度解決跨學科問題;叢書、全集等出版方式的多元應用有利于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的經典化。從知識生產客體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過程中專業術語的中國化和篇章內容的精準化為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提供了更高質量的原始知識基礎,有利于馬克思主義知識再生產過程中進一步提升知識生產客體質量。馬克思主義譯著出版推動知識生產主體、客體和載體的優化升級,促進馬克思主義知識體系的動態更新,不斷推動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國化。今后出版馬克思主義譯著時要更加重視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國外馬克思主義最新研究成果的深入了解和研究,在吸取其經驗教訓或借鑒其優秀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推動我國馬克思主義知識生產中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