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視閾下晴雯和苔絲的女性意識

竇文釬 張沛霖

【摘要】 晴雯，《紅樓夢》十二金釵又副冊之首，大觀園里心比天高大膽叛逆的丫環，曹雪芹筆下一個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形象;苔絲，《德伯家的苔絲》的女主人公，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筆下的典型女性角色。晴雯和苔絲作為兩部著作中的典型女性形象，故事有相似之處，且兩個形象都透露著鮮明的女性意識、女性色彩。本文試從比較視閾下對兩者的女性意識深挖，比較分析兩者女性意識的異同。

【關鍵詞】 晴雯;苔絲;女性意識;反抗;父權社會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4-0028-03

早在18世紀末，女性主義思想就在西方社會有所顯露，伴隨著流血和抗爭，20世紀60年代，女性主義思想家波伏娃提出“人造女性”的觀點，并由此帶動了肖瓦爾特、克里斯蒂娃等一眾女性主義批評家開展批評活動，女性主義也就逐漸轉變為社會運動。為了追求女性的權利自由，許多作家將女性主義思想融入文學作品中，這在當時男權至上的社會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何為女性意識？閻純德曾這樣定義：女性意識即女性通過感知和思維等各種心理過程，對客觀世界和對自己最高認識的總和。女性意識既包括人類共有的意識，也包括唯獨屬于自己的意識。女性意識通常呈現在作品中也就是較為典型的、性格鮮明的女性人物上，晴雯和苔絲就是女性意識的典型代表。本文從中外文學作品中各選取女性意識色彩較為濃厚的曹雪芹的《紅樓夢》和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比較闡述其中晴雯和苔絲不同的性格、人生處境中所表現出的兩種女性意識。

一、晴雯與苔絲女性意識的展現

晴雯的女性意識主要體現在其對階級壓迫的反抗與言行中透露的對平等自由的追求上。曹雪芹筆下刻畫晴雯是“長得風流靈巧，眉眼間與黛玉相似，口齒伶俐，針線活尤好，曾為寶玉病補雀金裘，深得賈母的喜愛”，在封建大家族里，三從四德在晴雯身上并無印痕，心直口快、敢怒敢罵、任性隨情使其異于其他一眾丫環。《紅樓夢》第五十一回，晴雯面對王夫人時為自己的爭情說理，這種情景建立在地位不等而導致的話語權不平等的背景下，而晴雯敢于同王夫人反駁則彰顯了其個人的反壓迫的意識，要知道，在封建大家族的體系之下，敢于去進行跨階級的演說已經非常困難，更何況還是依理據的反駁。此外，她渴望與寶玉的平等相處以及渴望與大觀園中眾姐妹的平等相待又體現了渴望實現自我和平等的女性意識。除此以外，結合晴雯在《紅樓夢》人際關系圈中的一個典型的特質——得罪眾人來分析其女性意識的存在，因豆腐皮酥酪等事件得罪李嬤嬤、嘲笑紅玉“攀高枝兒”而得罪紅玉、拒給寶釵開門而得罪寶釵，此外還得罪了襲人和王夫人等一眾紅樓主線角色，在此種情境下，一方面注定了晴雯在大觀園內的凄慘結局，另一方面卻讓這樣一個性格棱角分明，不懂得圓滑處事的女性形象得以展現，晴雯的女性意識也在其與大觀園內眾角色的矛盾沖突不可調和中得以闡明。

苔絲的女性意識則體現在她不屈服中，在小說最后，當苔絲最后意識到自己的一生是被亞雷毀掉時，最終選擇了殺死亞雷，強烈的反抗精神讓她選擇了做雙手沾滿鮮血這一件不純潔之事。在《德伯家的苔絲》一書中，苔絲是一普通農戶家的女兒，是“一個純潔的女人”，是集純潔、勤勞、美等眾多美好代名詞的人物形象，在故事中，其父母好吃懶做，一心想憑所謂的“貴族身份”去和貴族德伯家攀親，謀取經濟上的援助。作為家中長女的苔絲本想靠勤勞的雙手致富，可面對家庭重擔與個人責任，苔絲又不愿靠別人的施舍度日，機遇之下苔絲從德伯家獲得一項收入不錯的工作。不幸的是，德伯家是一個假貴族，苔絲這個涉世未深的單純女子在那里被所謂的表哥亞雷騙失身，后與克萊爾相愛，但因克萊爾最終無法接受苔絲失身的事實而拋棄了苔絲，苔絲為了自己的家人只得再次委身于亞歷克等一系列悲慘生活。苔絲的女性意識既是在其最終的反抗行為中得到升華，更滲透在文本中的各處，面對家庭的生活負擔，苔絲的人生道路選擇是忍受;面對出于本性的愛情沖動，苔絲則從個性的選擇出發，選擇富有學識，文質彬彬的克萊爾;面對克萊爾的回歸，苔絲再次意識到是亞雷毀滅了她的人生前途，于是她選擇殺死亞雷并在與克萊爾短暫享受幾天幸福的日子后，毅然地被處刑。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中，苔絲的女性意識得以展現，她的忍讓、個性、敢作敢當顯示了她承受苦難的強大心靈，而這也成為了讀者眼中其最典型的特征。原本的苔絲仍然努力地生活，承擔家庭的重擔，可最后因為克萊爾的回心轉意，絕望的苔絲激憤不已，最終向亞雷舉起了復仇的利刃。故事在苔絲受到絞刑中結束，“一個淫蕩的榜樣”“一個傷風敗俗的罪人”在抗爭了一生之后也只是獲得了短暫的幸福而離開世界，而在這死亡中，苔絲的反抗意識，其對愛與美的追求，使得強烈的富有感染力的女性意識得以彰顯。

二、晴雯與苔絲女性意識所處環境對照

晴雯與苔絲都具有鮮明的女性意識，這不可否認，但在兩種不同的文化體系下，不同的階級社會中，兩種女性意識又顯現出了不同的色彩。

晴雯女性意識的呈現主要是在大觀園之中，晴雯年幼時被賴家送到賈府當下人，后來伺候賈寶玉，在那個尊卑等級鮮明的社會，晴雯的身份是極其低賤的。但她的身上沒有一點奴性，也從不把自己當奴才看，在寶玉的呵護縱容下，她活得恣意瀟灑，當然，這得益于曹雪芹在刻畫大觀園時將大觀園構造成一個理想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父權社會的意識被壓制，女性們獲得了相對自由的生活環境，有了較明顯的女性意識，女性形象也變得鮮明。像家族的“老祖宗”家母、掌一家大權的王夫人、城府頗深王熙鳳等，而晴雯也深得其益。她性格磊落、自由灑脫，完全沒有丫環的規矩，這是其自由意識的顯現，晴雯在有限的環境中，最大程度地進行選擇，自由不拘泥于生活的束縛，而這也使其成為當時社會的一個異類，與周圍的一些人格格不入，因此，“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是她最典型的特征表現。雖然晴雯的張揚性子使她得罪了一圈的人，可她卻活得極其瀟灑。此外，結合曹雪芹對于晴雯的身世刻畫，我們對這樣一個具有現代女性意識的封建女性形象可以有更加深入地理解。曹雪芹在紅樓世界中給晴雯的身世背景設置為其父母身世皆早已不可考，僅知道本是賴媽媽家的丫環，因深得賈母喜愛，故賜給了賈寶玉，在賈寶玉的庇護下，晴雯身為丫環的身份卻得了千金小姐的待遇，嬌生慣養的生活使她形成了得理不饒人的性格特征，由此可以推斷，晴雯所處的大觀園的生活環境，加之賈寶玉等主要人物對其的影響，構成了其典型性格的產生及在較短的故事時間內得以肆意發展的原因。晴雯因生得嬌慣而任由其性情處事，最終也因這一處事特征而導致了自身的毀滅，從這一角度來說，從晴雯女性意識展現中可以透視到，大觀園這個封建大家族的外衣孕育了某些現代性的因素，而其自身的環境又扼殺了這一新生力量，從中，封建勢力的自我毀滅通過這一人物的消亡得以發生。

縱觀苔絲的一生，苔絲的女性意識則主要在資本主義逐漸滲透進的鄉村中得到展示，苔絲一心想靠雙手的勞動改變生活，她是美的象征和愛的化身。在被偽君子亞雷騙去貞潔后，她果斷地離開了亞雷，沒有想過要依靠與亞歷克的茍且來獲得收入。苔絲的靈魂是純潔的、高尚的，可在資產階級虛偽的道德之下，苔絲成了不潔的女人，成了禮教的罪人。但苔絲無視周圍人的冷漠對待，在她心目中，一時的失節，并非其一輩子的過錯。她獨自承擔家庭的重擔，獨自撫養孩子，給孩子施洗禮，保佑孩子平安。苔絲身上有著勞動人民的善良淳樸，有著女性的勇敢和溫柔，她敢于犧牲，勇于承擔，敢于反抗，并對生活抱有美好的愿望。作者哈代把女性所有美好的品質都賦予了苔絲，但同時刻畫了資本主義滲透之下鄉村的資產階級偽道德，資產階級愛情婚姻的虛偽本質，而也正是如此，哈代通過展現苔絲以生命為代價勇于反抗禮教的迫害，表達了對資產階級冷漠無情的批判，以及對廣大女性的贊美和同情。再觀苔絲所處人際環境中的重要因素，亞雷和克萊爾這兩個幾乎扭曲壓抑了苔絲女性人格的形象，亞雷在文本中主要對苔絲起了“肉體毀滅”的影響，而雖然托馬斯·哈代有意美化克萊爾的形象，但他仍然以其所堅守的“婦道”給了苔絲精神上的致命一擊，也成為了苔絲殺人的導火索。荒淫好色是亞雷本身的劣根性，其損人利己的種種行為，既有著農村地主階級某些根深蒂固的階級特征，又有著某些新興資產階級的特點，亞雷后來披上黑色道袍又使他帶有某些黑暗腐朽的宗教色彩，其對苔絲的玷污既展現了人性深處低劣的東西，也作為“反面特質”將苔絲的個人反抗之光輝得到了更深刻地展示。克萊爾的形象雖然是以開明的知識分子的形象出現，但這樣一個形象卻也具有一些未經世事、擁有理想化世界觀的幼稚特點，克萊爾鄙視等級偏見與宗教觀念，實際仍是維多利亞時期道德觀念的擁護者，只有在他離開苔絲獨自闖蕩，經受打擊之后才真正了解了人生，最終回到苔絲身邊，可在這一過程中，苔絲在其離開回歸的過程中不斷經受心靈上的巨大打擊，最終導致了黑色的結局。

苔絲和晴雯是廣大底層女性的一員，出身的悲慘與社會給予這兩位女性的有限的道路選擇，且在這份選擇之中，蘊含著階級和社會帶來的不公和壓迫。但這二人卻不甘于生活現狀，勇于反抗社會的壓迫，在有限的條件下進行了自由的選擇。盡管兩人的結局是悲劇的，但卻展現了廣大女性對社會教條的反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也是女性意識的一大展現。

三、女性意識之于悲劇結局構成

在對上述苔絲與晴雯兩者的女性意識所誕生環境的比較分析中，可以從中窺見社會環境、階級變化、人際關系都是兩種女性命運結局的女性意識產生的主要原因，而且在這一過程中，往往伴隨著自我的產生與消亡，也從刻面印證了女性意識的誕生及其生存處境的艱難。

直視晴雯與苔絲這兩位具有鮮明女性意識的女性角色，可以看出兩人最終的結局都是以悲劇結尾的。為何兩位正直善良富有獨立精神的女性最后都會走向滅亡，對于這一問題的探討，要從社會與個體的聯系上來看。

與晴雯所生活的雖然處于封建社會正在迅速沒落的時代，但封建家族的等級與各種綱常的要求仍未有半分衰減，在此基礎上，即使部分個體女性因多重因素覺醒了種種女性意識，但時刻在制度之中四處碰壁，難以形成一種趨勢，所以大觀園中的晴雯縱然在愛情上與賈寶玉索要平等，與大觀園眾人在口舌之上得理不饒人，呈得一時之快，縱然其“風流靈巧”，到最后也只是在一眾未覺醒的人群中“招人怨”。也正因如此，晴雯在最后因其不同于時代的性格特征，獨特的女性意識，最終遭到人暗算，被逐出了大觀園，年紀輕輕便夭亡了。試想，若是晴雯不逞口舌之快，也就不會得罪人，如若在人群之中不是那么獨特的一個，反倒不會引起人的注意，而對于個體個性的追求最終的落腳點終究是個性的展現，晴雯的個性最終得到了展現，這是她自由選擇的結果，但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這恰恰是構成其悲劇命運的原因，而也正因如此，她也成為了那個時代的典型，而成為晴雯墳墓的封建制度的紅樓世界，也從晴雯的女性意識的展現與其死亡中暗示了封建制度衰亡的必然性。

再觀苔絲，苔絲的悲劇結局與晴雯有所不同，雖然最后都走入死亡，但直到生命的最后苔絲都仍在與克萊爾享受著生命與愛情的美好。苔絲的毀滅從一開始就是被寫好的，隨著資本主義逐漸滲透進入農村，苔絲作為貧苦農民在小農經濟破產之后成為被雇傭者大軍中的一員后，生活脅迫著苔絲做工來維持家庭的運轉，而這一脅迫，間接地促成了其與亞雷之間的糾葛，導致其失身，而其失身又恰恰是造成其與克萊爾愛情悲劇的關鍵因素。雖然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哈代對克萊爾這一形象進行了美化，但仍能從這一場愛情悲劇中看到這個角色對于苔絲悲劇結局的促成作用，其“婦道”的觀念，對性要求的純潔，再加上其新婚之時的離開，給苔絲以精神上的致命一擊。而苔絲的毀滅也離不開其個人女性意識的因素，她那種追求極致純潔的理想性格，決定了她在資本主義渾濁的社會環境中不會有一席之地，對于亞雷的糾纏，她的女性意識表現在反抗之中，但這種反抗并不是徹底的，受家庭環境的限制，其女性意識在半壓抑半遷就中存活，最后時刻迎來了爆發。而在與克萊爾的交往中，其忠貞的愛情觀也是其受精神殘害的根源，這兩種女性意識都是受到壓抑的，是不完整的。最終，苔絲在社會環境與個人女性意識不完整中選擇了毀滅，既殺死了亞雷，也把自己送上了絞刑場。

通過比較晴雯與苔絲，一位是處在封建社會由盛轉衰的時期的個性女性，一位是生活在由封建社會轉向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中的“純潔女性”，通過對二人經歷所映射的社會實景來進行比對，可以大膽地提出，早在封建社會中期，或者是早期，甚至可能更早，女性意識就已存在，或者女性意識一直潛藏在個體的女性之中，不因時期而變化。然而，無論是封建社會還是過渡時期，女性意識一直在被壓抑中渴求反抗，也可以看到，在這兩個時期，女性意識也還是僅僅停留在覺醒與嘗試階段，而且只是個別的展現，雖然在兩部小說中，女性意識得以典型化，但也體現出了環境使其發展的不可能，但正是在曹雪芹和托馬斯·哈代二人的傳世文本中，人們得以對其所透露的關于人的問題進行分析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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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竇文釬，女，漢族，山東諸城人，濰坊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

張沛霖，男，漢族，山東青州人，濰坊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