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輝
2015年12月,巴黎氣候大會通過了《巴黎協定》,致力于推動全球在21世紀后半葉實現碳中和目標。目前,美、日、歐等主要發達經濟體都明確將于2050年實現碳中和。習近平主席提出,“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不同于發達國家已普遍經歷了“碳達峰”階段,我國碳排放總量仍在增加,因此實現“30·60”目標對現階段我國而言挑戰較大。從金融角度看,大力發展綠色金融,發揮好金融市場資源配置等作用,為實現“30·60”目標提供好資金保障具有深遠意義。
2016年,人民銀行等七部委聯合印發《關于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提出要建立健全綠色金融體系,并從發展綠色信貸、設立綠色發展基金、完善環境權益交易市場、支持地方發展綠色金融、開展綠色金融國際合作等八方面提出了指導意見。2016年以來,我國綠色金融體系已初步成型并走向成熟。
1.政策框架逐步完善。一是強化綠色信貸管理。2007年,原環保部、人民銀行、原銀監會聯合印發《關于落實環保政策法規防范信貸風險的意見》,強調要嚴格信貸環保要求,限制信貸資金流向“兩高”企業。2012年,原銀監會發布《綠色信貸指引》,提出銀行業金融機構要強化政策制度及能力建設,規范授信流程,防范環境和社會風險。二是開展綠色信貸業績評價。2014年,原銀監會制定綠色信貸關鍵評價指標體系,每年組織主要銀行開展綠色信貸自評價。2018年起,人民銀行要求銀行定期開展綠色信貸業績評價工作。2021年,人民銀行發布《銀行業金融機構綠色金融評價方案》,進一步優化綠色金融激勵約束機制。三是優化激勵政策。2017年,人民銀行將達到評級要求的綠色信貸資產納入貨幣工具合格擔保品范圍。2018年,人民銀行繼續將綠色金融債券、優質綠色貸款等納入中期借貸便利(MLF)擔保品范圍,進一步激勵銀行提升綠色信貸規模比重。2021年,人民銀行推出碳減排支持工具,降低銀行綠色信貸成本,引導金融資源流向綠色產業。四是完善綠色信貸統計制度。2019年,人民銀行對2018年制定的《綠色貸款專項統計制度》中統計范圍、貸款用途劃分等內容進行修訂,以及時準確反映綠色產業貸款情況。五是實現綠色債券品種全覆蓋。2015-2016年,人民銀行、發改委、證券交易所和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相繼發布《銀行間債券市場發行綠色金融債券有關事宜的公告》《綠色債券發行指引》《關于開展綠色公司債券試點的通知》《非金融企業綠色債務融資工具業務指引》,先后推出綠色金融債、企業債、公司債、融資工具等產品,實現了債券市場綠色債券品種全覆蓋。六是統一國內綠色債券標準。2021年,《綠色債券支持項目目錄(2021年版)》采納了國際通行的“無重大損害”原則,統一了綠色債券的標準和用途,新增了綠色裝備制造、綠色服務等綠色產業,并將化石能源清潔利用等高碳排放項目移除。
2.市場規模持續擴大。截至2021年6月末,我國綠色貸款余額13.9萬億元,同比增長26.5%,高于各項貸款增速14.6個百分點,總量居全球第一。其中,2018-2020年綠色貸款規模平均增速達20.5%。從貸款結構看,基礎設施綠色升級和清潔能源產業貸款余額最高,合計占比為74.94%。截至2020年末,我國累計發行綠色債券近1.2萬億元,僅次于美國。2016-2020年每年發行規模平均增速為4.1%。從債券品種看,綠色金融債券發行占比逐年降低,券種多元化趨勢明顯。2021年,公司債、中票合計發行規模接近總發行規模的一半。
3.金融產品擴面增量。2020年,由財政部、長江經濟帶11個省政府、金融機構等共同出資成立生態環境領域第一支國家級投資基金——國家綠色基金。基金首期規模885億元,重點投向環境保護、生態修復、清潔能源、綠色交通等綠色發展領域。綠色保險發展逐步規范,截至2020年末,綠色保險覆蓋了包括環境污染、自然災害、農業生產等領域,提供了超400億元風險保障。綠色投資市場規模持續擴大,截至2019年末,我國綠色信托續存資產規模超過3300億元。
2011年,我國借鑒歐盟碳交易機制,選擇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湖北、廣東及深圳7個省市開展試點碳排放交易市場建設,并由深圳首先啟動試點。2017年,發改委印發《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設方案(發電行業)》,2021年7月,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正式開市,其中交易機構設在上海,注冊登記機構設在武漢,標志著我國環境權益交易市場建設取得突破性進展。
同時,我國金融機構相應創新推出了碳質押、碳基金、碳回購、碳期貨、碳期權等20余種產品。例如興業銀行設計了包含碳配額收益的結構性存款,企業在存款到期日可獲得存款利息和約定數額的深圳市碳排放權配額。中廣核風電公司發行的10億元國內首單“碳債券”,利率由“浮動+固定”構成,其中,浮動利率參考發行人在債券期限內實現的核證自愿減排量收益。
2017年,國務院將浙江、江西、廣東、貴州和新疆五省(區)定為綠色金融改革創新試驗區。截至2020年末,各試驗區綠色貸款余額為2368.3億元,占地方全部貸款余額的15.1%,比全國平均水平高4.3個百分點;綠色債券余額1350億元,同比增長66%,試驗區建設成效總體較為顯著。
在政策制定方面,浙江省湖州市成立試驗區建設領導小組,并建立綠色金融專家咨詢委員會,出臺了全國首個綠色信貸服務自律公約,聯動推進綠色金融發展。粵港澳大灣區成立了綠色金融聯盟全力支持大灣區綠色產業發展。貴州省貴安新區10余家銀行建立了綠色金融行業自律機制,規范開展綠色金融業務。
在金融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湖州建立了“綠貸通”“綠融通”“綠信通”三大綠色金融綜合服務平臺;廣州市開發了“粵信融”綠色企業和項目融資對接系統;貴安新區、蘭州、克拉瑪依分別建立綠色金融綜合服務平臺、“綠金通”金融綜合服務平臺和“政金企”信息共享平臺,大幅提升綠色金融服務便捷性。
在機構組織建設方面,廣州市建立了綠色金融創新中心、保險產品創新實驗室;贛江新區建立了綠色保險雙創基地;新疆昌吉州部分財務公司成立了綠色金融事業部等。
產品創新方面,廣東省開展全國首單碳排放權抵質押融資業務,累計成交碳排放配額35億元,全國第一。贛江新區發行首單綠色市政專項債,規模3億元。新疆新特能源發行全國首單綠色債權融資計劃,規模1億元。
2016年,我國在G20峰會期間,牽頭成立了綠色金融研究小組,首次將“綠色金融”納入議題,并推動綠色金融連續三年被納入G20峰會重要議題。2017年,中、英、法等央行和監管機構聯合發起成立“央行與監管機構綠色金融網絡(NGFS)”,研究防范氣候變化和環境因素引發的金融風險。我國人民銀行主持的監管工作組于2020年向全球金融機構推廣環境風險分析方法。2018年,我國綠金委與倫敦金融城共同發起了“一帶一路”綠色投資原則(GIP原則),截至2021年1月,已有38家全球大型金融機構、交易所、實體企業正式簽署了該原則。此外,我國還與歐盟等經濟體共同發起可持續金融國際平臺(IPSF)以及多、雙邊平臺,對綠色標準、氣候信息披露、綠色投資等展開深入合作。
《2030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提出將碳達峰貫穿于經濟社會發展全過程和各方面,重點實施“碳達峰十大行動”。在“30·60”目標和“碳達峰行動方案”引領下,我國綠色金融發展面臨重要機遇,同時也存在一定挑戰。
為實現“30·60”目標,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經濟體系的指導意見》,提出將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生產體系、流通體系、消費體系,加快基礎設施綠色升級,促進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從金融角度看,“30·60”目標將拉動巨大的投資需求。德意志銀行預測,中國綠色金融市場規模或將在2060年增至100萬億元,綠色金融發展將迎來歷史級別的重大機遇。
一是綠色發展領域法律還不完善。當前,我國“低碳發展”領域暫缺全國性法律支持。《商業銀行法》《證券法》等金融法規也尚未將低碳發展完全納入。二是綠色標準與國際還未銜接。如國內綠色債券要求發行人將募集資金50%以上投向綠色項目,而國際上規定,綠色債券應至少將95%的募集資金與綠色資產或項目掛鉤。三是綠色金融產品還不夠豐富。當前金融產品以綠色信貸為主,2019年綠色信貸余額約占綠色項目融資額95%。綠色債券體量不大,綠色基金、綠色保險及其它產品供給較少,環境權益抵質押貸款、碳期貨等創新產品,尚未大范圍推廣。四是綠色公益性項目欠缺有效融資模式。對于公益性較強的生態環保項目,資金主要來源于財政獎補、轉移支付。目前尚未建立公益性項目有效融資體系,使用者或受益者付費機制、多元化生態補償機制還未建立推廣。五是綠色金融配套服務體系不健全。目前我國咨詢公司、律師事務所、評級機構等第三方服務機構很少涉及綠色金融領域,綠色銀行、環境風險評估機構等也尚未建立完善。金融機構較難獲取來自第三方的環境咨詢信息,嚴重制約了金融機構風險分析和監管部門環境評估。
一是產業轉型政策帶來的信用風險。受低碳產業政策影響,鋼鐵、煤炭、建材等傳統產業發展受限,企業利潤、償債能力下降,增加金融機構信用風險。同時,產業風險通過向下游蔓延,將影響宏觀經濟增速和金融整體信用環境。二是高碳資產價格波動導致金融市場風險。我國能源結構以煤炭為主,低碳轉型導致煤炭消費減少和產能收縮,必然伴隨著煤炭現貨價格和期貨價格大幅波動,給金融市場穩定性帶來挑戰。三是企業環境信息披露不足制約環境風險評估。目前碳排放等環境信息強制披露對象僅覆蓋重點排污單位、上市公司和綠色金融債券發行人企業。由于公共環境數據質量和可得性均不高,阻礙監管部門建立環境質量評估標準以及金融機構環境風險評估。
發達國家綠色產業起步較早,目前已建立了相對完善的法律體系。如韓國頒布了《低碳綠色增長基本法》等法令條例,將低碳增長戰略納入法律范疇,明確環保產業為綠色金融的重點支持方向。美國頒布了《全面環境響應補償及負債法案》,通過了《清潔空氣法》,各州基于自身實際情況先后制定了相關規劃、標準等。澳大利亞出臺近百個環保法律法規,形成嚴格的法律法規和標準體系。
發達國家金融機構在綠色信貸、綠色債券之外,還創新推出綠色融資租賃、綠色信托、綠色保險等金融產品。例如美國康涅狄格州綠色銀行推出住宅太陽能投資項目,向符合條件的客戶提供零首付太陽能設備租賃服務。美國綠色房地產信托主要投資于綠色建筑、可持續發展房地產項目。韓國創新設計“低碳綠色車險”,對于行程較上年減少的私家車可獲得保費補貼。
發達國家積極為綠色企業、綠色項目創造收益,破解綠色項目公益性難題。如美國加州等地區對汽車制造商銷售零排放車輛比例有強制性要求。加州每年根據汽車排放量和銷售量確定車企零排放汽車積分。未完成規定的企業按照5000美元/積分進行處罰,而有多余積分的企業可將積分賣給其他企業,導致傳統燃油車企不得不向綠色企業購買積分。該政策有力支持了綠色企業收入增長。
發達國家在推動綠色發展的進程中,逐漸建立了成熟的配套服務體系。如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均推出環境、社會與治理(ESG)的信息披露與咨詢業務。貝克麥堅時、偉凱等國際知名律師事務所紛紛推出環境項目投資相關的法律服務。標準普爾、納斯達克等多個市場推出綠色金融指數,引導投資者選擇具有促進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潛力的企業。英國設立英國綠色投資銀行,80%以上資金投向海上風電、生物能源以及可再生能源等領域。
多數發達國家均有環境信息強制披露要求。例如美國《證券法》強制性規定上市公司要披露環境負債等信息。歐盟要求員工超500名的企業要披露ESG信息。英國《環境保護法案》規定,涉及污染的企業須披露環境保護行動。法國新《環保法》要求公司在年報中披露環境和社會業績方面的信息。新加坡規定高能耗公司須報告溫室氣體排放量和能源耗用、管理戰略及節能計劃。
適時修改《商業銀行法》《證券法》《保險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增加綠色低碳發展相關規定,明確金融機構對投融資項目環境和社會風險的責任義務。鼓勵各省、市、區根據經濟社會發展實際,制定綠色發展地方法規和綠色發展指標體系,量化環境保護績效。將低碳發展納入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調控框架,健全綠色金融風險管理制度。
借鑒國際綠色金融標準,加強與國際標準對接,加快研究我國綠色金融標準體系,為行業規范發展提供指引。借鑒已出臺的《綠色債券支持項目目錄》及《綠色信貸指引》,修訂綠色保險、綠色基金、綠色信托等綠色金融產品標準體系。規范綠色金融專營機構,鼓勵和推動銀行機構參照赤道原則建設綠色金融專營機構。推動綠色企業認定標準化,減少金融機構識綠成本。
創新激勵政策,給予商業銀行差別化存款準備金率和貨幣支持工具,建立綠色信貸風險補償基金,引導綠色信貸快速上量。發展碳交易市場,擴大交易主體行業范圍,恢復CCER機制,推廣林業碳匯、綠證等產品,發展碳衍生品交易。探索生態產品價值市場化實現路徑,建立生態產品價值核算體系,完善資源產權交易制度,推動形成綠色發展市場化機制。
鼓勵律所、咨詢機構等第三方服務機構擴大綠色金融業務,為綠色金融發展“牽線搭橋”。建立綠色產業信息交流平臺,搭建金融機構與環保部門信息共享機制,提高對“漂綠”“洗綠”行為的防范、監測和處置能力。完善投融資活動環境損害評估體系、標準規范和技術工具,提升投融資活動環境損害評估制度化和流程化水平。
借鑒國際主流綠色金融信息披露框架、內容和方式,要求企業和金融機構強制性披露環境信息,為人民銀行收集相關數據、完善分析提供數據支撐。加快建立碳排放核算體系和綠色金融環境效益測算體系,為信息披露提供基礎支持。培育和鼓勵第三方專業機構開展環境、氣候和社會風險分析和整體解決方案相關業務,強化對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評價、引導、監督和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