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分流”真的會斷送一半學生的前途嗎？

趙凱

2021年，家長們的注意力由高考陡然轉向了中考，因為根據教育部的招生通知，以后只有一半的初中生能上普通高中，其余的一半只能去上職業高中或技校。家長們稱之為“中考分流”。不少家長焦慮不堪：不上高中就沒有機會上大學，孩子還有什么前途？

“孩子不能接受高中教育，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我完全不能接受！”

2021年3月23日，教育部發布了《關于做好2021年中等職業學校招生工作的通知》，明確指出：“保持高中階段教育職普比大體相當。”這被家長們稱為“中考分流”的發令槍。

許多家長認為，中考分流讓一半學生失去了上高中、參加高考的機會，等于斷送了他們的前途，實在太殘酷，于是取消中考分流的呼聲日漸高漲。

湖北襄陽家長孫女士激動地表示：“孩子們的智力有差別，學習成績有優劣，不可能都上名牌大學，這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孩子不能接受高中教育，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我完全不能接受！”

廣東順德家長李女士接受采訪時一再求證中考分流的真實性：“我兒子上初三，他成績不好，不過他很聰明，要給他時間迎頭趕上。如果中考分流是真的，我擔心來不及啊！我聽說，有很多男孩到了高中才開竅，可是在技校里開竅有什么用啊！”

河北石家莊家長齊先生不反對兒子以后做藍領，但對職業高中的辦學質量心存疑慮：“我聽說，職業高中的生源不好，都是中考淘汰的‘學渣’，不好好學習，打架斗毆、吸煙喝酒、上網早戀，學習環境特別差。我兒子要是在這樣的大染缸里學壞了，那還不如在家待著呢！”

河南平頂山家長項先生對中考分流政策有頗多誤解：“國家頒布的‘雙減政策’剛剛讓我們家長看到點希望，現在又要中考分流，我的心又揪緊了。孩子職業高中畢業后去當普通工人，那初中畢業直接去打工不是更好？再說了，大學都擴招了，為什么高中要縮招？”

少數教育專家也對中考分流政策有異議。

北大教授姚洋認為：“過早地對孩子進行分流，將他們按照學習成績分成三六九等是錯誤的。應該承認每個十四五歲的孩子都有自我發展的希望，不要通過分流打擊他們。應該讓所有孩子讀完普通高中，到時他們心智比較成熟，再選擇走職業路線還是大學路線。”

北大教授、攜程集團創始人梁建章認為，中考分流還不如取消中考：“取消中考可以避免教育分層過早出現，并且還可以實現教育減負的目標。”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則提出普職融合、建綜合高中的思路：“每所高中既有學術課程，又有技職課程，由學生自由選擇。高中畢業后，再由學生根據自身興趣、能力、職業發展選擇普通院校或職業院校。”

作家莫言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取消中考，將12年（基礎）教育改為10年，形成小學、初中和高中分別是5年、2年和3年的模式。”

2021年10月，教育部官方網站針對各方意見和建議做出了回應，表示家長和專家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所提要求目前不可能實現，中考分流勢在必行，并且會加大技術教育建設力度，提高職業院校的社會地位。

中考分流不是新聞，而是老話題換了個新說法。從1990年開始，我國普通高中的錄取率就在50%左右，近幾年維持在60%左右。在一些省市，普職升學率五五開，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

部分家長和教育專家的呼吁為什么不被教育部接納？筆者在采訪中聽到了更多理智的聲音。

江蘇南京退休教師郭先生接受采訪時說，在討論中考分流之前，必須把“高中教育”的概念搞清楚：“很多人簡單地以為，高中教育就是普通高中教育。這是錯誤的。高中教育包括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職業教育（含中師、中專等）。大家常說的‘考高中’，多指考普通高中;如果說‘上職高’，才特指上職業高中。”

郭先生介紹，普通高中是我國高中教育的主體，連接初中和大學，屬于基礎教育。普通高中開展的教學活動以文化理論課程為主，配有少量的社會實踐課程;教學目標是提升學生的文化基礎課水平，讓孩子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績，進入大學接受高等教育。

職業高中主要是為了培養中級職業能力的職工和從業人員，職業高中的畢業生離開校園后應該能具備直接從事某一職業的技能知識和操作技能，文化課達到與普通高中相當的層次。所以職業高中分專業，普通高中不分專業。

“所以，中考分流不是新聞，而是老話題換了個新說法。”郭先生說，“根據《中國教育統計年鑒》每年公布的數據，從1990年開始，我國普通高中的錄取率就在50%左右。從2016年開始，普通高中的錄取率不斷升高，近幾年維持在60%左右。60%是全國的平均水平，在一些競爭激烈、生源龐大的省市，普職升學率五五開，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家長們聽到中考分流就驚慌失措，我看純屬自己嚇自己。”

上海心理咨詢師宋女士贊同郭先生的看法：“長期以來，家長們被教育焦慮困擾，已經形成了群體固定思維，認為孩子不上大學就沒有出路，而‘遍地都是大學生’的現實更加劇了家長們的恐慌，猛地聽說‘有一半孩子上不了高中’，當然會嚇一跳。其實，職業教育的前途是光明的，家長們應該欣然接受。”

深圳基礎教育研究院研究員彭先生支持中考分流，認為有些學生勉強上普通高中是浪費時間：“實話實說，的確有一部分初中生不適合就讀普通高中。初中屬于九年義務教育，學生各種各樣，整體水平差距很大。普通高中的教學目標是培養普通高校大學生，是普通高校預備校，文化課內容難度大，競爭激烈，沒有一定的學科理論基礎，沒有較好的思維能力和心理素質，很難在激烈的競爭中獲勝，大概率會成為高考的落榜者。而中考分流，就是篩選出一部分文化課功底較好的初中生，他們更適合普通高中的學習節奏。一些文化課知識一塌糊涂的學生上了普通高中，可能會浪費高中的三年時間。”

北京教育學教授、基礎教育專家謝先生認為，中考分流是大勢所趨，短期內不可能改變，因為這是國家產業結構的需要：“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各種形式的高等教育學生在校總規模為4183萬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為54.4%，說明我國的高等教育已經進入普及階段。與此同時，2021屆應屆高校畢業生數量為909萬人;從2019年開始，同齡人中，大學生人數已經超過非大學生人數。大學生數量的急劇增加，為社會快速發展貢獻了力量，但因為國內產業機構無法提供足夠多的高端工作崗位，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只能屈身做一些沒多少技術含量的工作。這不僅是一種教育資源的浪費，也增加了很多家庭的經濟負擔。”

謝先生認為，我國現階段的產業布局，仍需要大量從事中低等技術含量工作和體力工作的年輕人，這決定了必須不斷向社會補充大批中級職業人才，他們是基礎產業的基石。

“簡單來講，中考分流，讓大約一半的初中生上普通高中，另一半初中生上職業高中，既可以保證學生們都能接受高中教育，又可以讓大家學有所用。”謝先生強調，“并不是說上不了普通高中就永遠與大學無緣。上職業高中的學生，可以通過對口招生的方式進入大學繼續深造，只要學生有提升學歷的想法并為之努力，大學的大門就永遠是敞開的。所以，中考分流會斷送一半學生前程的說法與事實不符，我看有混淆視聽之嫌。”

“兩個高考”時代即將到來，孩子們升學道路又多了一條，這是應該高興的事，家長們為什么要恐慌

陜西西安職業教育研究所的趙博士認為，家長們之所以對中考分流如此恐慌，是因為對職業教育有偏見：“家長們都望子成龍，這沒有錯，但成為什么樣的‘龍’呢？大多數家長都希望自家孩子將來能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不出力不流汗，輕輕松松掙高薪。任何國家都不可能滿足這樣的愿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舊觀念應該拋棄了，藍領照樣有前途。”

北京某職業學校的教務長洪先生告訴筆者：“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方針不會變。2021年3月，教育部發布的《關于做好2021年中等職業學校招生工作的通知》強調‘保持高中階段教育職普比大體相當’，該表述與2002年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大力推進職業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如出一轍。另外，中辦、國辦聯合下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也明確指出：未來15年，中國社會將從‘學歷型社會’全面向‘技能型社會’轉型，職業教育將獲得與學歷教育同等的社會地位。到2025年，職業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低于高等職業教育招生規模的10%，也就是說，將徹底打破職業教育只有專科的天花板。”

洪先生進一步解釋：“以前我國的職業教育，最高學歷是‘大專’。今后，國家要大力推動職業教育本科化。這意味著，上不了普通高中的職高生，還有一個參加職業教育高等學校全國統一考試的機會。沒錯，以后我國將有‘兩個高考’，一個是大家熟悉的普通高中生參加的高考，另一個是職業高中生參加的職業高考。孩子們升學道路又多了一條，本該高興，家長為什么要恐慌？”

湖北武漢教育專家鮑女士認為，中考分流符合我國基本國情，是對既有政策的強調，也是教育改革組合拳的一部分：“在徹底消除教育內卷的擇校熱、培訓熱等強有力政策下，初中生有了‘上高中’‘進職校’這兩個選項，其實是多了一條路，既可以參加普通高考上大學，也可以參加職教高考上職業本科，在制度上保證了孩子們的學歷需求。如果說‘結束教培時代’是從供給側對教育內卷的改革，那么，‘兩個高考’規劃將是從需求側解決教育內卷的根本問題，都是家長的福音。”

編后

中考分流其實是職業分流

中考分流已成定局，家長不必心存僥幸，與其抱怨，不如與孩子一起擺正心態，積極面對。雖然說知識能夠改變命運，但知識并非單指書本上的理論知識，操作技能也是知識的重要組成部分。當今社會高速發展，我國需要更多的技能型人才，技能型人才前途廣闊。

本刊認為，中考分流的實質是職業分流。到了參加中考的年齡，孩子大多有一個基本的職業興趣傾向，家長可以著手為孩子未來的就業做準備。在選擇職業高中時，可以通過教育水平、教學理念、建校歷史、校友口碑、專業實力等方面進行多角度考察，為孩子保駕護航。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