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童年往事

女兒咪咪小學畢業在即，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家庭作業作文：難忘的小學生活。眼瞧著小家伙在桌前坐了很久，依舊在皺眉頭咬筆頭，我過去看看，咪咪為難地告訴我：媽媽，我不知道該寫哪些，好像沒什么難忘的事情耶。我心里替寶貝著急，卻不好作聲，怕指責只能是打擊她興趣和積極性，只好耐著性子慢慢啟發，隨意地談了談我自己童年的一些趣事和難忘的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終于肯埋首閉門造車了。

在給咪咪的陳述中，我原本覺得孤獨而無趣的童年居然也有了許多難忘的地方。

我說，我們在鄉間小鎮的農村小學，那時稱完小，學校為改善教員生活，食堂喂了幾頭大肥豬，要求小學生每周必須交5斤洗凈剁好的豬草。我老老實實跟在那些父母務農的家庭孩子的后面，每個星期天辛辛苦苦地上山扯豬草，仔細地辨別、認真地清洗，再交給媽媽剁碎裝在背籠里，等著星期一給班主任老師上交勝利果實。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們班上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根本就沒認豬草，他們到了山上就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只要是草管它豬草牛草毒草，一頓亂割，隨便抖抖泥巴，隨意在河里點點水，或根本洗也不洗，一頓亂剁交差了事，他們的“效率”高多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說，夏天我們就在教室里午睡。老師搬個涼椅躺在講臺邊守我們。課桌是平板的雙人木桌，椅子是木頭雙人長凳，因此每組同桌就地取材輪流睡桌子和椅子。午睡起床鈴響前爬起來看，那真是千姿百態：那時的教室沒有空調和電扇，小學生們個個睡得滿頭滿身大汗，衣襟透濕。有的滾落在地上依舊呼呼大睡，有的張大著口將作枕頭的書包上流了滿枕涎水，有的在睡夢中不知作何美夢一直呵呵呵傻笑不停，有的臉上腿上被頑劣的男孩子躡手躡腳畫了兔子、烏龜或手表尤自無知沉睡，班主任老師在躺椅里鼾聲如雷，手中的大蒲扇不知覺地丟在了一邊……真應該用一幅漫畫將這畫面永遠定格起來。

我說，起床鈴響前我們走讀生拿出課桌里媽媽給包的愛心盒飯吃午餐，好朋友間臘肉酸菜雞蛋豆醬子互相交換著好菜。學校后面的山坡上有井有泉，值日生輪流去打泉水放到教室供全班飲用。有一次輪到我值日打水，將飯盆帶過去洗，鋼勺滑進池子里，我探身去夠，結果沒站穩自己的身子也漸漸前傾滑落到井水里，撲通撲通一頓亂拍，幸虧高年級的值日生見到將我一把拎起來。我們上學要經過一條水渠溝，有一次走在溝上時我邊看《小溪流》邊走，一不小心掉到水溝“小溪流”中，成了落湯雞，只得狼狽地回家換衣服，惹得過往學生和大人哈哈大笑。

我說，春天的中午學校不硬性要求午睡，我們常常三五成群竄到學校附近的山林里，摘茶苞、映山紅、梔子花、金銀花、野菊花、薔薇花。并且在樹林里捉迷藏，常常玩著玩著忘記了時間，氣喘吁吁地踩著教導主任敲響的“當、當、當”的大鐘聲趕到教室上課。講臺上課桌上常常看到臭美的女同學在廢棄的酒瓶、墨水瓶或藥瓶里插了一大束花花草草，使得整個教室里香氣彌漫。

我說，時值夏秋瓜果結實之季，山坡上青青的李子、杏子、桃子、木瓜早早就被等不及的小學生摘下帶到學校分享，有人從家里帶來用白紙包的辣椒粉和鹽，青青的果子蘸著紅紅的辣椒粉，酸酸甜甜辣辣鮮鮮，好吃極了，想著都要流口水。蔬菜中的黃瓜、西紅柿也被拿來當水果吃。小學正是饞嘴的時候，反正幾個小腦瓜湊在一起，無論吃什么都是那么好吃那么新鮮。

我說，那時冬天上學冷，我們都帶了炭火烘籠來上課，課間聚在一起用媽媽用完的菊花牌雪花膏鐵盒子炒香噴噴的黃豆、玉米、炒米，膽子大的上課了還在偷偷烤紅薯和土豆，卻不料漸漸烤熟的紅薯香飄四溢的香甜味道出賣了小主人，惹得老師勃然大怒，循味而來揪出小學生請到后排罰站，烘籠則被老師遠遠地“砰”的一下扔到操場上。我們還會在下課時拼命跳房子、跳橡皮筋，靠墻排在一起擠“榨油”，相對著拍手、跺腳以驅寒。常常有不講衛生的男生鼻子底下掛著長長的鼻涕“長龍”也不惦記著去擦，卻一味忙著玩打紙板、打玻璃彈球、打飛棒游戲，直令得老師頻頻搖頭深深皺眉。

我說，那時有體罰，不聽話的學生被老師喊到太陽底下罰站，有的被罰跑，有的被罰到河里背大塊大塊的河卵石，有的被罰到食堂背煤灰倒到操場邊用于整修操場和保坎。體質弱些的孩子被毒辣的太陽曬出了鼻血，嚇得老師又趕快將他（她）拎過來淋冷泉水、到校醫務室拿藥，偷偷地威脅學生回去后不許告訴家長。

我說，我們那時道路上沒有那么多車，我們都不用家長接送。每天放學，老師叫學生排好隊，一路唱著歌手拉著手、衣牽著衣自己回家。裙子那時在我們那小山村是時髦的時裝，六一兒童節老師要求女生統一著裙子男生穿短褲上街游行，引來鎮上的居民和農民如潮圍觀。如今還記得當時大家毫無羞澀地沿街大聲呼喊著口號：“慶祝慶祝，慶祝六一兒童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還有齊唱的兒歌：《小燕子》、《六一兒童節》、《少先隊之歌》……

咪咪聽得兩眼熠熠放光，不時地拍手頓腳開心大笑，一幅入迷神往的樣子。我忽然理解了，咪咪為什么說沒什么難忘的。她的小學生涯，她的童年都只是在學校、補習班、特長班，食堂、校車，電腦、電視，超市、水泥森林間千篇一律地度過，沒有山林，沒有野花，沒有野果，也沒有無拘無束海闊天空的嬉戲和記憶，難怪會一片空白。我不禁為之有些可惜和心疼。

喻燦錦簡介

喻燦錦，筆名怪味蘇。土家族，現居長沙，中國作家協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員、2019年出版散文集《湘西姑娘》、詩集《澧水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