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秋月 蔡 寧 張 露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是指突然發生的,可能造成社會公共健康嚴重損害的重大傳染病疫情、群體性不明原因疾病、重大食物和職業中毒、重大動物疫情,以及其他嚴重影響公眾健康的事件[1]。2020年初,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開始肆虐全球,對人們的生命健康造成重大危害。伴隨而來的是“信息”疫情,大量網絡謠言在互聯網上產生和傳播,嚴重危害網絡安全,誤導公眾輿論,擾亂社會生活秩序。網絡謠言指的是在互聯網上廣泛流傳的一種旨在使人相信,但未經證實真偽、被故意篡改事實或憑空編造的,甚至帶有惡意目的的信息[2]。語言是社會符號,話語是人類社會交際中語言運用的過程。批評話語分析理論認為話語是社會實踐,表征著社會關系,是意識形態的一部分[3]。網絡謠言是一種特殊的話語類型。批評話語分析理論為網絡謠言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批評話語分析理論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源于批評語言學,聚焦社會現實問題,從批評的角度,通過交際話語,分析語言、權利和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最終目的在于問題的解決。根據批評話語分析理論,話語是社會行為,話語和社會結構之間具有辯證的關系。社會結構及其權利關系影響話語的產生,同時話語建構社會現實,確立社會關系,并試圖使其合法化,從而影響社會的發展變化[4]。話語是社會秩序的微觀層面,權利和控制是社會秩序的宏觀層面。批評話語分析聚焦三個主要關系:話語與社會、話語、權利和控制、話語與意識形態,可以為網絡謠言研究提供一種思路和理論支撐。本文以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謠言為例,從批評話語分析角度揭示網絡謠言背后的社會互動和操縱過程,以便更好地了解網絡謠言產生和傳播的社會實踐行為。
謠言被認為是最古老的傳媒[5],由信息不對稱所引發。過去,謠言主要是人們的口耳相傳。隨著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和互聯網用戶的大量增加,人際交流不局限于小范圍空間,而是借由互聯網實現了巨大的擴展。同時,電子技術和移動終端技術的進步促發了自媒體的興起。自媒體是指傳播者通過互聯網這一信息技術平臺,以點對點或點對面的形式,將自主采集或把關過濾的內容傳遞給他人的個性化傳播渠道[6]。因此,謠言傳播的媒介和交際語境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謠言從互聯網上的一個節點開始,通過互聯網空間中的圈群迭代關系,高速擴散傳播。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場景中,人們面臨極大的不安全、威脅因素,信息不對稱現象異常突出。人們往往通過自媒體表達個人的判斷、觀點和情緒,互聯網上的相關事件信息井噴式爆發,其中也會流動著一些網絡謠言,嚴重影響社會輿論,擾亂社會生活秩序。
互聯網信息技術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謠言提供了傳播媒介和制作手段。以往的網絡謠言大多是以文字為主,造謠者以文字形式虛構事件發展情況。目前,隨著移動終端和各種新型APP的出現,網絡謠言主要為多模態謠言。多模態謠言指的是造謠者運用信息技術采取多種模態形式傳遞虛假信息,除了文字之外,可能包括圖片、音頻、視頻等多種模態,以增強謠言的可信度和吸引力。在新媒體時代,信息技術手段也愈加豐富,網絡謠言也借助技術的發展,形態也更為復雜[7]。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多模態網絡謠言主要采取“移花接木”的手段,謠言制造者使用圖片、音頻處理工具、視頻剪輯工具,借用網絡上已經有的圖片、截圖、音頻或者視頻,配上與之并不相符的話語,或者添加代表官方、權威機構的圖標。謠言以視頻或圖片的形式“再造事實”[8]。有些網絡謠言是由謠言產生者在生活中看到了某個場景,進行圖片或者視頻拍攝,在未經證實的情況,發表個人的主觀臆斷,然后發布到互聯網上進行傳播。
互聯網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謠言提供了傳播途徑和環境,但是也為核實信息、阻斷謠言傳播提供手段[9]。例如:網絡謠言過濾工具的開發,利用互聯網大數據技術進行謠言的預警,運用人工智能手段提取網絡謠言話語特征、多模態網絡謠言中視頻、語音和圖片等元素特征,以進行謠言的自動識別。另外,我們需要加強互聯網語境的管理,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互聯網語境中的交際者需要遵守相關法律法規,不制造謠言,不傳播謠言;加強對網絡信息的管理,完善信息發布的核實機制。目前,政府、權威媒體、機構和網絡服務平臺建立的各種網絡辟謠平臺為抵制謠言的傳播發揮著重要作用。
批評話語分析的代表人物范·戴克提出,社會權利是具有某種優勢的群體對另外群體的行為和思想實施的控制,影響他們的行為、認知、態度或者意識形態[10]。權利來自于對財富、地位、公共話語和交際傳播等有價值的社會資源的優勢獲取。控制是一種社會權利的濫用,會導致社會的不平等關系。近些年來,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的網絡謠言大多產生于自媒體。隨著互聯網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自媒體在社會交際中快速興起。普通民眾可以采用自媒體與全球知識體系相聯系,生產、分享和傳播信息,與傳統媒體時代相比,普通民眾有了更多的發聲機會和話語權。新冠肺炎疫情作為一個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其突發性和嚴重性極大的威脅人們的健康和安全感,迫使人們渴望快速獲得相關信息。疫情信息是重要的社會資源。如果政府部門或者權威媒體、機構和單位不能及時、客觀、透明和有效地公開疫情相關信息,民眾不能享有知情權,那么,自媒體的話語權就會變得異常活躍。針對公共衛生事件發展的各方面情況,民眾在自媒體環境下表達自己的判斷、觀點、看法和態度。當疫情話語秩序和社會語境不一致時,網絡謠言就會大量產生。有些民眾基于個人的觀察和判斷,從自身的動機出發,在自媒體環境下發布缺乏事實根據的謠言。例如:互聯網上曾傳播的一則2022年春節物流停運通知,詳細地標注著全國各地的快遞停發時間。然而,上海網絡辟謠平臺從快遞公司官方獲悉,春節期間不會停止快遞服務。網絡謠言通過圈群社會關系進行裂變式傳播,影響受眾的認知和行為。網絡謠言是自媒體環境下民眾話語權的濫用,擾亂輿論場,支配和控制他人想法,影響社會生活。因此,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政府部門和機構、權威媒體、從事社會服務的單位和團體應該積極啟動工作預案,主動地發布客觀、真實的疫情相關信息和應對措施,保證民眾的知情權,避免出現真實信息的空缺地帶,建立正常的信息格局,阻止自媒體話語權濫用導致的話語不平等支配,保障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社會生活和各種活動的有序進行和開展。
語言的主觀性指的是人們在語言交際過程中,話語傳遞說話人的立場、態度和評價,表現為說話者的視角、情感和個人認知。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的網絡謠言通常采用了多樣的主觀化手段,屬于具有強烈主觀性的話語實踐。例如:2021年12月份的一則關于治療新冠肺炎藥物的網絡謠言。該網絡謠言通過使用豐富的情感詞匯表達,“瘟疫終結者、重大利好消息、特效藥、效果100%、效果非常好、痊愈、非常方便、偉大成就、治愈、非常便宜、非常安全、疫情大流行終將結束”,并輔以點贊和笑臉等表情符號,來傳遞說話人的高度評價和喜悅興奮的心情,來影響受眾的情緒。同時,該網絡謠言以“張文宏也表示,離結束已不遠”為其背書,以增加其可信度。事實上,張文宏醫生并未有這樣的公開發言,網絡謠言中提及的藥物是否能夠成為抗新冠病毒的特效藥,尚待進一步觀察。
一些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謠言的主觀性表現為以謠言發布者自己的時間、空間或者社會關系作為參照,沒有明確的時間指稱,經常用“昨天、今天、現在、昨晚”這些需要語境參照的時間標識,來增加謠言話語的事件代入感,容易使受眾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網絡謠言中涉及的人員經常使用“家長、親戚、朋友、同事、醫生、護士、清潔工、專家、學生”等社會關系身份進行指代,以減少謠言的距離感,增加表面的“真實感”。例如:“同事的親外甥”透露新冠肺炎防治秘方的網絡謠言。有些謠言發布者以本人作為事件的角色,例如:有網民在朋友圈內發布網絡謠言,大致為“已檢測出新冠陽性,本人在夫子廟上班接觸的人多,比餐飲行業接觸的人還多,請遠離我”。該網絡謠言屬于極端的主觀性表達。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通過采取強情感詞匯、強語境依賴性的指稱表達、主觀制造虛假的權威信源或者使用自我信源等主觀化手段,使話語充滿主觀性,易于打動受眾和進行傳播,從而操縱受眾的心理模型和意識形態。因此,人們應該提高媒介應用素養,善于辨析自媒體環境下疫情相關話語信息的主觀性表達,抵制網絡謠言的操縱和支配,對于網絡信息,應該多方求證,以獲得事情的真相。對于網絡辟謠平臺,應加快人工智能的謠言識別研究,這些主觀性的表達手段是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的重要語言學特征,可以作為人工智能機器學習需要關注的一個方面。
操縱產生于交際互動實踐,是一種導致不平等關系的權利濫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通過話語行為影響人們的思想和行動,實現其操縱意圖。話語行為主要包括斷言行為、指令行為、承諾行為、表達行為和宣告行為。新冠疫情網絡謠言主要實施斷言行為和指令行為。例如:有網民在微博上發布“用棺材封路”的網絡謠言,表達了自己對封路的態度,“不能盲目封路,不能一刀切地封路,不能惡心人的封路”,同時實施了指令行為,要求相關人員采取行動,“一定要想想給人民帶來不好的影響,疫情防控人人有責,封路措施一定要商討對策,響應國家號召是好事,不能扭曲國家的政策來鞏固自己的政績”。這段話語似乎是在批判疫情防控中的不合適的做法,然而卻是發話人僅憑臆測發布的謠言,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情況,其根本目的是以新奇的信息博取網絡空間受眾的眼球,賺取流量。
有些網絡謠言是關于新冠病毒肺炎的預防措施,實施了斷言行為和承諾行為,例如:飲用高度酒可抵抗新冠病毒、香油滴鼻孔可防病毒傳播,這些偽科學網絡謠言造成受眾盲目搶購和囤貨,影響了正常的社會生活秩序。
有些新冠疫情網絡謠言是關于某社會名人或者權威人士,當各地暴發疫情時,鐘南山院士會被網絡謠言說成去了西安、滿洲里、寧波、石家莊、成都等疫情暴發的地方。例如:網絡謠言“滿洲里的疫情,驚動了鐘南山院士,于今晚到達呼倫貝爾市,強大的中國,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滿洲里加油!我們一定戰勝疫情!”該網絡謠言表面上充滿了正能量,實施了表達行為,贊揚鐘南山院士及專家團隊支援滿洲里,強大的祖國,萬眾一心。事實上,鐘南山院士并沒有前往這些地方,完全是說話人編造出來的謠言,有的是為了借助名人效應獲得受眾關注和轉發,增加流量,或者是為了個人某些情緒的宣泄。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通過話語行為對受眾實施操縱,影響民眾對事件的看法和態度,促使民眾構建對社會、政府帶有偏見性的心理模型和認知表征,甚至會誘發非理性的行動。這些網絡謠言表面上是利他的,為了受眾的利益分享重要的“疫情信息資源”,批判一些“錯誤的做法”,督促受眾采取“關鍵的防控措施”,傳播“正能量”抗疫信息,激發愛國主義精神,但謠言背后的真正意圖是利己的,為了獲得個人利益,或者是以營銷為目的,獲取賬號流量,有利于直播賣貨的物質利益,或者是發泄在社會生活互動中積累的個人情緒。因此,受眾應該認識和警惕網絡謠言的操縱行為,提高科學素養和認知辨別能力,不信謠,不傳謠,通過權威和具有公信力的渠道獲取信息,要采取理性的行為,而不受網絡謠言行為的操控。
情緒是人們行動和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根據神經認知科學的軀體標記假設,情感過程指導行為,軀體標記與情感相聯系,如果人的積極軀體標記被感知,激活多巴胺回路,引發快樂、滿足、興奮等積極情緒;如果人的消極軀體標記被感知,激活去甲腎上腺素回路,促發恐懼、怨恨、憤怒等消極情緒[11]。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背景下,人們的情緒感受會異常強烈,促使人們迫切獲得信息,采取一定的行動,保障自身安全。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謠言的產生者在話語中加入大量的情緒因素,作為一種常見的話語修辭手段,用來刺激受眾的情緒,增強謠言的傳播力。
例如2021年12月,很多西安市民看到這則網絡謠言:“重要通知:相關部門緊急通知,目前,疫情防控全員檢測已進行第三輪,根據當前陜西省全員核酸檢測結果大數據通報,防疫形勢不容樂觀,非常嚴峻。市政府明確:自今天上午8:30起,西安市公安部門及派出所對全市各大街道進行戒嚴,警務人員在全市各大街道對外出流竄人員進行嚴查、拘捕,并對拘捕人員個人及單位進行重罰,同時對本單位企業法人等相關人員承擔刑事責任!!!……仍有外出流竄人員,一旦被警務人員拘捕,單位立即開除處理,部門負責人第一責任人,分管領導第二責任人承擔相應責任,望周知!!!”
上面這段網絡謠言中,加粗的詞語是負載了強烈情緒的詞匯。謠言產生者在這段話語中使用了“重要、緊急、非常嚴峻、戒嚴、流竄人員、嚴查、拘捕、重罰、刑事責任、立即開除處理、承擔責任”和強調性的感嘆號,激發緊迫、恐懼和不安的情緒,促使受眾進行網絡謠言的轉發和傳播。
有些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謠言使用過去社會語境中的話語,激發受眾的情緒感受。例如,有網絡謠言使用“抓壯丁、藏好、被抓”這樣的舊社會詞匯,是為了喚起歷史記憶,雖然話語風格和時代不一致,但是人的軀體標記和誘發的情感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與長期記憶相聯系,因此,能夠引起受眾的恐懼情緒體驗。同時,謠言中使用“他們不問你檢沒檢測核酸! 也不問你是否有需要照顧的老人孩子!”來表達無情和冷酷,使用“可憐、癱瘓、兒子沒來得及給她買吃藥”的話語,并且輔以一張窮苦環境的圖片,來激發受眾的同情心。
自媒體環境下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具有強大的傳播力,其圈群傳播的動力來自謠言話語所激發的情緒能量。新冠肺炎疫情網絡謠言話語加載了強烈的情緒,使受眾的情緒被感染和強化,促使受眾進行轉發。因此,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民眾的情緒疏導是疫情防控工作的重要一環,政府部門、權威媒體和單位應該預先地、充分地考慮到民眾的情緒認知;在實施疫情防控措施的過程中,及時做好受眾的心理疏導和心理建設,減少網絡謠言的消極影響,促進疫情防控工作的順利開展;在與民眾進行互動時,注意話語的得體性,避免“惡意返鄉”之類的話語,引發民眾不滿。
隨著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發展,其網絡謠言越來越呈現出復雜的形態和變化。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的網絡謠言是一種特殊的社會話語實踐,在批評話語分析理論框架下,我們透過網絡謠言話語看到其背后的自媒體話語權濫用,蘊含在謠言中的主觀性、操縱性和情緒化等特征。社會現實潛在地塑造話語實踐,話語實踐表征并建構社會結構。在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網絡謠言這一社會問題過程中,我們應該注重充分保證民眾的知情權,采取有效的措施治理自媒體的話語權濫用,幫助民眾提高媒介和科學素養,識別網絡謠言的主觀性、操縱性和情緒性,抵制網絡謠言的不良影響,進行理性和得體的話語實踐,建立良性的社會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