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仁針刺治療干眼癥經驗

上海市中醫文獻館(上海，201203) 張 進 指 導 張 仁

張仁主任醫師為我國針灸名家、上海市名中醫、中國針灸學會名譽副會長，曾任中國針灸學會副會長、上海市針灸學會理事長、上海市中醫文獻館館長等職，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張老師從事針灸臨床及文獻研究工作50余載，著作等身，學驗俱豐。在針刺治療干眼癥方面具有獨到的經驗，茲介紹如下。

經驗方

1.針刺基本方

取穴：主穴：上睛明(睛明穴上2分)、下睛明(睛明穴下2分)、攢竹透上健明(睛明穴上5分)、瞳子髎、新明1(耳垂后皮膚皺折之中點，翳風穴前上5分)。配穴：風池、迎香。操作：每次主穴均取，癥情重或療效不明顯者加用配穴。上睛明和下睛明采用0.25 mm×25 mm毫針，淺刺10～12 mm，快速破皮后，垂直緩慢進針至局部得氣為度，如不得氣，可略行小幅度提插探尋，但不強求針感，不捻轉，握住針柄守氣1 min。攢竹穴采用0.25 mm×25 mm毫針，向上健明穴透刺，針深10～12 mm。新明1采用0.25 mm×40 mm毫針，針體與皮膚成45°～60°角，向前上方快速進針。針尖達耳屏切跡后，將耳垂略向前外方牽引，針體與身體縱軸成45°角向前上方徐徐刺入。當針體達下頜骨髁狀突淺面深度25～40 mm 時，耐心尋找滿意針感，針感以熱、脹、酸為主。如針感不明顯，可再向前上方刺入3～5 mm，或改變方向反復探尋，針感可傳至顳部及眼區。用捻轉加小提插手法，提插幅度1 mm左右，一般運針時間為1 min，捻轉速度與刺激量靈活掌握。風池穴采用0.25 mm×40 mm毫針，向同側目內眥方向進針，行反復捻轉加大提插手法，至針感向眼區放射。迎香穴向印堂方向斜刺10～12 mm，反復提插至雙眼濕潤或流淚。所有穴位操作均要求中等強度刺激，使患者針感明顯，力求氣至病所。兩側攢竹、瞳子髎分別接通電針(G- 6805型電針儀)，疏密波，頻率60～200 Hz，強度以患者能忍受為度，通電30 min，每周2～3次治療。

2.穴位注射方

取穴：球后、太陽。藥物：甲鈷胺注射液0.5 mg。操作：1 mL一次性注射器抽取藥液，快速破皮，緩慢進針至有針感(但不必強求)后，將藥物徐徐注入。球后與太陽交替注射，每穴注射0.5 mL。

3.皮膚針方

取穴：正光1(眶上緣外3/4與內1/4交界處)、正光2(眶上緣外1/4與內3/4交界處)。操作：常規消毒后，用皮膚針在穴區3～5 mm范圍內作均勻輕度叩刺，每穴叩刺50～100 下，以局部紅潤不出血為度。

驗案舉隅

1.驗案一

陸某某，女，63歲。初診日期：2021年8月18日。主訴：雙眼異物感、干痛半年余。病史：患者于 2019年12月4日在球后神經阻滯麻醉下行左眼白內障超聲乳化吸除+人工晶體植入術。術后左眼視物較前清晰，視力提高。于2019年12月5日出院。左眼用藥：典必殊滴眼液、可樂必妥滴眼液、復方托吡卡胺滴眼液、典必殊眼膏。然患者出院后左眼疼痛，有異物感、刀割感，分泌物增多，結膜反復出血，日漸加重，累及右眼，出現干痛。曾至多家醫院就診，行眼部熏蒸、瞼板腺按摩治療及使用玻璃酸鈉滴眼液、可樂必妥滴眼液等多種藥物。檢查：左眼角膜點狀剝脫、人工晶體在位。淚液分泌測試(SIT)：右眼4.21 mm/5 min，左眼5.93 mm/5 min。淚膜破裂時間(BUT)：雙眼<5 s。刻診：雙眼異物感、干痛。診斷：干眼癥。治療：采用上述綜合針刺治療方案，每周2次。首次進針后，患者即感雙眼有淚液分泌，舒適異常。經過3個月治療后，患者自述雙眼異物感、干痛癥狀消失大半，滴眼液已停用。

按：白內障術后多種原因可導致干眼癥的發生,如手術中使用麻醉劑、角膜上皮出現損傷、手術切口隆起、局部組織水腫、術后眼部出現炎癥、使用糖皮質激素滴眼液等，會造成淚膜黏液層對眼部上皮的黏附功能下降、角膜上皮點狀脫落、淚膜的穩定性下降，從而引起干眼。張老師認為，患者術后日久，氣滯血瘀，綜合針刺療法可行氣活血、疏通眼部脈絡，從而達到濡潤神珠、治療干眼癥的效果。

2.驗案二

于某,女,51歲。初診日期:2019年9月12日。主訴：雙眼干澀伴疲勞感3年，加重半年。病史：患者因從事會計工作長期使用電腦，雙眼干澀、時有酸脹，未予以重視。2017年3月份起，患者月經開始紊亂，又因家庭瑣事情緒不暢，雙眼干澀加重，伴疲勞感、酸脹感，眼皮沉重感，甚則不能睜眼，于上海某三甲專科醫院診斷為“更年期干眼癥”，經用人工淚液滴眼及內服藥物(具體不詳)，癥狀時輕時重，療效不佳。2019年4月因工作、家庭諸多不順，心情不舒，或常生悶氣，或急躁易怒，月經少，前后不定期，睡眠不佳，導致癥狀加重。刻下：眼干澀、刺痛、視物模糊、異物感、疲勞感，偶有畏光，眼皮沉重。SIT:左眼0 mm/5 min，右眼1 mm/5 min。BUT：左眼5 s,右眼8 s。診斷：更年期干眼癥。治療：在上述經驗方的基礎上，加百會、印堂、地機、三陰交。首次針刺后，患者自覺眼部和全身癥狀大有好轉。治療1個月后，自覺眼部癥狀明顯改善，平時眼部干澀刺痛及異物感基本消失，用眼時間較長時仍感不適，但畏光減輕。治療3個月后，眼部癥狀消失，經某三甲專科醫院復查，各項指標基本正常。每周1次鞏固治療至今。

按：本例患者屬于性激素降低所致的干眼癥，又稱更年期干眼癥。較之單純性干眼，本病癥情復雜，治療難度增加。張老師認為，更年期女性全身生理機能衰退，腎虛于下，肝血虧虛，臟腑精氣不能上輸于目，水不涵木，故導致干眼癥的發生。在治療上，除針對眼部癥狀治療外，尚需配合全身調治。因更年期患者性激素分泌降低，故加脾經郄穴地機及肝脾腎三經之交會穴三陰交，以調經通經；又因患者精神癥狀明顯，故加百會、印堂以安神定志。

3.驗案三

吳某,女,59歲。初診日期:2015年7月4日。主訴:眼干伴口干5年余，加重近1年。病史：患者于2010年起，自覺唾液有黏稠感，喝水后減輕。之后發現唾液逐漸減少，講話之后尤甚，吃一些較干的食物時需同時喝水才能吞咽。繼而出現雙眼干澀、癢痛、異物感及灼熱感，并不斷加重，另有皮膚干燥及咽部干燥等癥。經本市某三甲醫院確診為干燥綜合征。近1年來，眼部癥狀加重，出現眼紅、畏光、視物模糊等癥，本市某三甲醫院診斷為干燥性角結膜炎，采用人工淚液滴眼、戴含水眼罩等法，效果不佳。檢查：全身皮膚干燥無華。雙眼充血，角膜略顯混濁，目內眥輕度潰瘍。口角干燥皴裂，上下嘴唇干燥。診斷：干眼癥。治療：上述經驗方去迎香，加水溝、廉泉、肺俞、太溪。操作同上述操作方法。水溝，取0.30 mm×25 mm毫針，向上刺至鼻中隔，反復提插至眼部有濕潤感。廉泉，取0.25 mm×40 mm毫針3枚，以齊刺法針之，即先針刺穴區，斜向咽喉部進針約28 mm，再在左右旁開0.5寸處各以同法針刺1針，得氣后留針。肺俞、太溪常規針法。均留針30 min。每周2次。經12次治療后，患者自覺眼部及口干癥狀有一定改善，以針灸后第1、2日最為明顯。1年后，患者口、眼及皮膚干燥癥狀明顯好轉。改為每周針刺治療 1 次，一直至今，癥情穩定。

按：本例屬于難治程度較高的干眼綜合癥。因患者除了眼部癥狀，還有口干、皮膚干燥等全身癥狀，故重點以效方治療干眼。張老師在臨床發現，水溝可促使淚液分泌，且優于迎香，而患者又愿意承受較強的針感刺激，故改用水溝。同時兼顧口咽和皮膚癥狀，取任脈廉泉以利咽生津；肺主皮毛，取肺俞以潤膚；再加腎之原穴太溪，以益陰增液，是為治本之舉。

討 論

干眼癥，又稱角膜干燥癥，是指任何原因引起的淚液質和量異常或動力學異常導致的淚膜穩定性下降，并伴有眼部不適，以眼表組織病變為特征的多種疾病的總稱[1]。臨床癥狀以眼睛干澀感、異物感、癢感、燒灼感、畏光、視物疲勞最為多見。隨著社會生活方式的轉變、電子產品使用的增多、藥物濫用等因素影響，已成為臨床常見病。近年來，干眼癥發病率持續上升[2]。流行病學研究報道，我國的干眼癥發病率為21%～30%[3]。目前，西醫治療干眼的主要藥物和方法有人工淚液類藥物、抗炎藥物、性激素類藥物、改變淚液質和量的藥物、自體血清、手術及佩戴硅膠眼罩等。

干眼屬于中醫學“白澀病”“神水將枯”“干澀昏花”等范疇。《審視瑤函·白痛》首載其病名,“不腫不赤，爽快不得，沙澀昏朦，名曰白澀”,另提出“目珠外神水枯澀，而不潤瑩”。對于干眼癥的病機，《諸病源候論·目澀候》載：“目，肝之外候也。腑臟之精華，宗脈之所聚，上液之道，若悲哀內動腑臟，則液道開而泣下，其液竭者，則目澀。”認為本病的發生與肝關系密切。 《古今醫統大全·卷之六十一》載：“血為目之主，血病則目病。”對本病的針灸治療，《靈樞·口問》載：“泣不止則液竭，液竭則精不灌，精不灌則日無所見矣，故命曰奪精。補天柱經俠頸。”

張老師認為，眼的功能正常有賴于氣血津液的滋養，干眼癥病因復雜，系各種原因所致的水津不灌、淚液不足，在治療上倡導從氣血津液論治，根據多年眼病針灸治療經驗總結出上述綜合治療方法。針刺治療中，張老師所選穴位共分眼區穴、眼區附近穴和頸項部穴3個部分，通過近治、遠治、全身調節等綜合協調作用而達到濡潤神珠的目的：眼區穴上睛明、下睛明、上健明、球后，可直接疏通并補益眼目經氣，促進眼目氣血津液的運行流暢，有明目利竅之功效；眼區附近穴攢竹、瞳子髎，可連接全身與眼睛之經脈，加強眼區氣血津液的流轉運行，同時瞳子髎又位于外眥附近，可延續新明1之針感，接通經氣，加強了眼區氣血的流轉運行；頸項部穴位風池、新明1，可通調全身氣血，使氣血充養于目。同時，張老師在針刺時注重氣至病所的手法，又輔以疏密波脈沖電刺激。《黃帝內經》強調“氣至而有效”，《靈樞·九針十二原》有載“刺之要,氣至而有效”“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氣至而去之”,張老師在針刺治療時注重針感，要求達到氣至病所，以實現較好的治療效果。疏密波可避免單一波型易于適應的缺點，其興奮效應能提高機體代謝功能，促進氣血運行，改善組織供養[4]，張老師在攢竹、瞳子髎施以疏密波，可促進眼底和眼球周圍的氣血運行，疏通眼部脈絡，起到滋養眼球的作用。

張老師的干眼癥綜合治療方法,不僅包括針刺,而且包括穴位注射和皮膚針療法。穴位注射療法可發揮針刺、藥物的雙重效應，賈燕飛等在上健明穴位注射甲鈷胺,可減輕干眼癥患者的臨床癥狀[5]。張老師于球后、太陽穴交替注射甲鈷胺，球后、太陽均為奇穴，治療眼病的有效穴，且一為眼區穴，一為眼區附近穴，可疏通眼部經氣，該兩穴與甲鈷胺配合運用，使氣血通暢，目得所養。梅花針叩刺可通過皮膚——孫脈——絡脈來調整機體陰陽平衡，疏通經絡，促進局部機能恢復正常[6- 7]。

本文所列的 3 例干眼癥，雖引起干眼的原因不同，但都取得了較好的療效。張老師以干眼癥綜合治療方案為基礎方，采用綜合針刺療法以行氣活血通絡、滋養眼球，并根據病因隨癥加減。第2例患者為性激素降低所致患者，故張老師配合調經穴位地機、三陰交以取效。第3例患者除干眼外，全身干燥癥狀亦十分明顯，故張老師在驗方的基礎上，注重全身的調理，以肺之輸穴、腎之原穴通調水道、輸布津液，收到較好療效，且該患者的視野缺損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