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犁（五首）

□楊獻平

伊 犁

進入此地，請按住自己的心跳

仰望蘇定方、左宗棠，再鞠躬，英雄從來就是

人世間最大的光亮。屏住呼吸，于伊犁河谷

想象烏孫汗王和他的牛羊

隨后的大月氏，他們的可汗身披月亮的衣裳

再后來的呼圖吾斯

北匈奴的王，在郅支城

命運一如亡命的蒼狼。嗅嗅中亞的氣息

那拉提草原上，諸多的牧人

踩著積水的馬蹄窩，靠近伊犁的氈房

戈壁上的野兔和沙雞

美麗的金雕于空中，與超低空的云朵互為絕唱

鞏乃斯的馬

作為男人，一生中要與馬背合二為一

與鞏乃斯的馬互為兄弟

與馬蹄的大地終生契合

與馬頭的方向，保持羽箭與閃電的鋒利

伊犁河

我的戰友王良，自主擇業去了伊犁

多年不見。人生的本質

是不斷地散落與相聚。2022年夏天

他手抓一條魚，背后有河流、青山，草甸上鮮花密集

他說：這就是伊犁河

他們宿營、野炊，天高地闊地喝啤酒

唱刀郎的歌曲。我說我想去，帶著這些年的疼痛與空寂

當然還有愛恨和唏噓

他說：請到伊犁來，在伊犁河邊

面對流水、苔蘚和玉石

舍命一場大醉，把這些年的肉身

和遭遇，放在河里沖洗。然后一人一馬

帶著“光明與顯達”，從河灘到戈壁

從戈壁回到伊犁城后，再狠心地各奔東西

在伊犁

這中亞內陸腹地，一支香煙

企圖與天空結為連理。一個人坐在街邊

楊樹甘被風吹，石榴花順勢抖掉花心的黑色昆蟲

一杯茶中，陡然出現的西瓜、烤肉

生活原來如此愜意

我這里的朋友王良、亞楠、畢亮、程靜

他們每天的生活

都應當是奇跡

這邊城之中，每一條街道都是秘密

每一個行人都在驚訝地呼吸

我再抽一口，緩慢吐出，忽現的海市蜃樓

美得叫人顫抖

那拉提草原

要和盤羊同等慈悲，高山上的草根

與山下的薰衣草，泥土之下的秘密會晤

沉著的芳香

提著酒花和馕餅

一些人以風聲作為至高的夢想

從青草到郁金香，從你的臉頰到神意的手掌

身在其中的人，此刻什么也不想

如此之美的疆域

最好是，躺下來就成為一朵百里香

坐著的時候，苔草四起，宛如刀刃及其收縮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