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來信（七首）

◎離 開

秋天的松樹林

曲澗和茂林，并不是處處都有

在秋天迷路的不止你一人

沒有帶筒酒，也不去見新荷

你想念那片松樹林了

山坡地滾動著栗子

秋草一天比一天衰敗

曠野的柿子如燈籠

枝頭高掛，風第三次吹過

就要吹熄它的火焰

兩只白鷺停在田埂上

沒有人驚擾它們

過不久，會飛向密林深處

多像從前的我們

在秋天的松樹林里

在松針上覓新句

落日下山岡，人間多歡喜

秋 日

木葉動了秋聲，你摘下一片樹葉

吹兩三聲舊的曲調

遠山隱現。石階上有了露水

灰白色的煙，在你到來之后才升起

你會藏在哪塊巖石的背后

松山有庵，暮鴉銜著松濤而歸

雨在立秋過后落下來，秋蟲低吟

你在絲瓜架下，數落花

獨居舊屋的老人，沒有去取墻上的二胡

像往常一樣，大清早

父親帶上門上街去

秋涼了，這一次他沒有再回來

石匱書

誤入山野僻靜處，樹蔭匝地

臨古墓見殘碑，有蔓延的草和野葡萄

石制的柜子，像是被重器撞擊缺了一角

被丟棄，散落在雜草叢中

再無人問津。不聞車馬喧鬧聲

歌舞樓榭，光和影已碾壓成塵土

用它來盛雪和蟲鳴的那人

已不在人間。孤梅在山崖又開出一朵

寒露帖

讀孤山放飛的鶴，讀林逋

讀一笠一蓑一小舟

殘陽至，歲又向晚

病榻上的老人，又撕下一頁日歷

他疼痛難忍。重陽登高

無非三三倆倆的人

他們踏松徑，摘鬼針草和野山果

父親長眠山林中

清晨的露水在荷葉上滾動

松鼠在栗子樹上跳躍

他也看見了，還聽見布谷鳥的叫聲

但不會感覺冷了

困乏于瑟瑟秋風和一場秋雨

你一遍一遍翻書

讀古人筆下的梅和深雪

木槿花

去深山的那人，策杖而行

他的背影太熟悉了

須發皆白，他在松樹林停留了片刻

并擇石而憩。山頂上空的云朵

沒有移動，潔白如棉絮

讓人突然想落淚

蟬鳴掛在樹上，還沒掉下來

它在等下一場大雨

有人站在樹下發呆

他知道又一個秋天已來臨

山泉水由竹筒引到山下

空蕩蕩的村莊，不見炊煙

木槿花，開在南山寺的矮墻邊

他在等山鐘敲響

清晨敲一下，暮晚再敲一下

再無聲響，你談及的秋天

其實都是無聲的

木 樨

如果河水是靜止的

你也不會在橋上站那么久

西溪和九龍溪的水交匯后

往翠江流，夕光落在木樨身上

它微微地顫抖，發出微弱的呼喊

路上的行人都走得太快

你甚至想慢下來，走回那年秋天

碎碎的花瓣落在你手心

整個秋天都是木樨花的香

他們說的離別，仿佛是很遙遠的事

憂愁，也被你扔進紙簍

你不記得，有多少沉醉的夜晚

也不記得清晨的鳥啼

當你拉開沉寂多年的抽屜

木樨花還躺在信紙里

安靜極了，它并沒有哭泣

山中來信

山澗的樹沾滿清晨的雨露

你心生歡喜。已是暮春

悲鳥在樹上鳴啼不止

誰在聽師曠所作的《白雪》曲

韋蘇州給他的外甥盧陟寫信

寫到淮河、酒和風塵

我也有上等的佳釀

你可否愿意和我交換一瓢

我也想寫一封信

給山中的楸子

好多年沒有她的消息了

春草叢生，石階苔滑

桑椹樹已結果

我只想問問她，松子

是否像舊年又落在了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