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語文科同事知道我喜歡文字與閱讀,最近的某次午飯桌上跟我津津有味地講解了《庖丁解牛》的文字之美和道理之深:進乎于技,好乎于道。這倒喚起我一個印象,似乎近些年通過媒介耳聞目睹過好幾篇以庖丁解牛來解釋技術思想的文字。今天我也湊個熱鬧,碼篇小文回饋同事。
庖丁的本領如果放在今天,多半會被稱為丁神庖。丁神庖解牛如合著古典音樂舞蹈一樣優美,文惠君說“技蓋乎此乎”道出了旁觀者對其“技能”之高的驚嘆式評價。然而庖丁不以為然,詳細說明自己掌握的不僅僅是解牛之技,而是追求在過程中求“道”,與賣油翁“惟手熟爾”完全不同。放在今天來看,用相關的知識概念和技術概念去重新闡釋庖丁的故事,仍然可以說出很多道理,反映了故事中深刻的認知依然在啟發著后人。當然,語文老師可能側重文字是如何通過語義映射世界,技術老師當有不同的理解。
庖丁的技能之高,在文中文惠君說蓋帽了,換句話說不能有比這個更高的了。這里稱之為“技能”而非“技術”,是因為技能更多反映其人具有的技術操作的水平和能力,這是技術在個人身上的個性化展現。這樣的本領是怎樣煉成的?庖丁道出了從最初專注于牛,到后來眼中只見結構不見牛的躍遷。專注于牛,當是指牛的具體可見的部分;而不見牛,則是超越牛的可見部分,以更高的結構化的信息圖景來代替對具體的牛身體部位的把握。達到徹底掌握之后,可以“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欲止而神欲行”,這當然是莊子借庖丁之口對物我合一的理想境界的想象。但各種技能行業也經常有“神來之筆”的情景出現,能否達到穩定表現,庖丁可以,現實中的案例恐怕難求——人的生理機能終究有其極限,哪怕庖丁說自己可以“神遇”。也許在“解牛”這一專業領域,神遇(我的理解是超級熟練的技能加上優秀的直覺)是可能的,但在現代數字化工業領域,數字機器遠遠超越了人類高手的極限。
專注于物與技,莊子所描述的庖丁的神奇,在現實中是可以找到近似的真實案例的——一位叫維舟的作者寫道:人類學家理查德·尼爾森曾在考察愛斯基摩人后,于1969年出版《北冰的狩獵者》(Hunters of the Northern Ice)一書,他當時驚奇地發現,愛斯基摩女性精通解剖知識,能迅速把大動物“分割成越來越小的碎塊,不用鋸,也不損壞一根骨頭”。
現實之外,數字時代的人們對這種近乎神遇的“技能大神”依然是充滿想象的。電影《黑客帝國》里人類黑客觀察著屏幕上如流水般的代碼,可以直接識別出其信息。這個情節是否表明對由自己的肉身直接把握這個復雜的物理和信息世界,人們依然抱著熱切的期待。在這一期待中,人們如何借助大腦掌握更豐富的知識,實現“神遇”式的認知技能,電影中當然是忽略了。
一個故事如何既包括以肉體為基礎的生理技能,又包括以頭腦知識為基礎的智能技能,更向著以物我合一為標志的“道”的追求?在元宇宙概念之后的時代,這一想象的理解連續性又如何構建,有待充滿真實可信細節又神奇的新的故事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