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建增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法律和道德都具有規范社會行為、調節社會關系、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在國家治理中都有其地位和功能。”社會信用是影響個體目標和策略選擇的內在因素,能夠有效調節社會行為,是社會治理可資運用的德治工具和心理機制。2014年6月,國務院印發了《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這是我國首部國家級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專項規劃。這一綱要頒布以后,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工作得以全面推進且取得了顯著成效。在新發展階段,為進一步匯集、帶動社會各方資源,推動社會高質量發展,以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應是今后我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應有之義。
一、從身份信任到社會信用:德治形態的現代轉換
在傳統社會,德治依賴身份信任和共同體倫理來實施。傳統社會的人們生活于血緣、地緣等實在共同體中,個體的主體性被共同體的整體性所掩蔽,首先被視作特定團體的成員而不是獨立個體;個體的道德升降和地位高低與所屬團體“混淆在一起”,維系共同體結構有序和內部團結的是身份信任和共同體倫理。此時,社會治理的基本邏輯是:首先,群體歸屬為個體設定了角色,也決定了其社會地位,個體在保全身份的內部激勵下,恪守共同體規范;其次,共同體營造的熟人社會氛圍,形成了個體面對面的交互壓力,并且身份信任因為共同生活而影響久遠(自己的未來乃至后代),使個體對自己的行為及其邊界保持敏感,將行為控制在共同體所接受的范圍之內;最后,共同體形塑了共享觀念和共同愿景,推動了個體成員之間互惠互信的自然延續。
進入工業社會以來,將個體束縛于某種身份的共同體紐帶逐漸式微,個體之間追求共同目標的契約安排、依法組成的現代組織成為社會的基本結構。因此,交往倫理和德性要求不但發生在熟人網絡當中,而且貫穿于所有社會成員的交互關系之中,因而與之有關的公民道德建設、社會主義文明建設等日漸成為重要的社會治理議題。但是由于道德水平和文明程度具有邊界模糊、標準易變等問題,所以在實踐中,構建標準化、統一化的社會信用體系則更能適應工業化、信息化社會快速發展的需求,更符合提升社會治理能力的需求。
與傳統的身份信任相比,基于法治的社會信用具有法理性和確定性:從組織形態看,社會信用管理是專門組織所實施的職能行動,如設在各級發改委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聯席會議辦公室”以及市場監管部門、稅務部門等內部設置的信用管理機構,而不是普通社會成員的“自我評定”和“口耳相傳”;從行為過程看,社會信用管理依據一系列信用法律法規展開,運用科技平臺進行信息全面歸集和科學評價、整合利用、持續存儲等,而不是基于自我偏好和交往印象的主觀評價;從管理內容看,社會信用管理經由專業部門管理,能全面、準確地呈現社會成員的信用等級,而不是直接交往范圍內的簡單認知。正是因為信用管理的法理性和確定性較高,所以才與現代治理的關聯更為密切。
二、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的基本邏輯
1.社會信用有助于形成自我控制動機,助推社會治理。社會信用是一種行為誘導,能夠激發自我控制動機,抑制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減少自利沖動和機會主義傾向,進而降低社會矛盾的發生概率(如市場糾紛、勞資矛盾)。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可以對社會成員行為產生潛在約束作用,可以將不良信用行為防患于未然,這既能降低社會治理成本,又能提升社會治理效能,是外部強制管控的有益補充。
2.社會信用有助于提升社會包容性,助推社會治理。自我約束的另一面,是關切他人行為的體現。對社會信用行為的關切能促進社會關愛行為的發生,不僅能減少負面社交行為,緩沖社交沖突和矛盾,還能提升社會共識和價值共享水平,彌合社交裂隙和分歧,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社會合作,疏緩社會排斥,有助于構筑相互包容的社會心理基礎。
3.社會信用有助于減少治理決策失誤,助推社會治理。在基層社會治理實踐中,對小區物業管理公司的引進、新經營實體入駐本轄區的許可、服務項目實施者的選擇等,都面臨著信息不對稱的風險,并且這些決策的合理性程度也會持續對社會治理產生直接影響。因此,物業公司的選擇不當,新經營實體、服務項目實施者的引入失準,恰恰是矛盾糾紛頻發的誘因,而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有助于解決這一問題。依據信用信息,能夠預見合作者的未來行為,為基層管理者提供決策參照,消除合作風險和治理隱患。
4.社會信用有助于推動社會成員參與,助推社會治理。為積累社會信用,社會成員會有意識地參與社會治理。比如,向社會公益事業積極捐贈,以志愿參與的方式投身于基層矛盾化解、公共事件應對以及公益性社會組織等。從理性經濟人的角度看,社會信用是一種社會資本收益,能帶來社會認可,進而獲得政府政策傾斜、擴大市場份額等具體利益,可以補償前期付出;從公益人的角度看,社會信用本身可以化為內心的積極感受,彌補可見的資源和精力付出。無論從哪種邏輯出發,都說明對社會信用行為的關切有助于激發社會活力、促進社會參與,是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的心理基石和行為基礎。
三、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的保障條件
1.加快社會信用的立法進程,為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提供法律基礎。截至2021年11月,國家尚未完成對社會信用的立法。在立法滯后的情況下,跨部門、跨層級、跨區域的行動缺乏法律依據,協同行動的深度和廣度也因此受限。比如,在信用信息及其歸集、傳播、應用的法定邊界不清晰時,信用信息共享、信用監管和聯合獎懲等都會面臨較高的安全風險和侵權風險。此時,審慎對待而不是積極協同便成為了相關部門的首選策略。并且,每一個行業主管部門都可被視作相對獨立的治理單元,如果與其他部門協同行動,尤其是作為配合者共享信用信息、開展信用監管和聯合獎懲,實際上是讓渡了部分自主性,增加了部門的相對剝奪感。又如,各種信息技術通過政府購買的方式進入社會信用管理體系,市場競爭關系由此而延伸到社會信用傳播鏈條當中。不同公司開發的信息平臺,在技術參數、數據模型、后臺算法等方面存在差異,并且不同公司之間的競爭關系,可能會將相關部門利益裹挾其中,也構成了平臺互聯和部門協同的主觀阻力。因此,為解決上述問題必須要加快社會信用立法,以法律明確相關主體的信用管理職責和合法邊界,推動信用管理的協同聯動,進而為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提供法律基礎。
2.著眼社會信用的準確度量,為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提供有益工具。準確度量社會成員的社會信用水平,是運用信用工具實施社會治理的第一步,也是社會信用作為德治工具的內在要求。一方面,如果信用的形成與傳播過程充滿隨意和片面,對于社會成員而言,即使對信用行為有強烈的關切,采取積極的信用建構行動,仍然可能得到不確定的信用結果;而對于治理主體而言,面對的是不準確的信用依據,據此決策勢必帶來不確定的結果。另一方面,社會信用信息具有來源多元化、內容碎片化和類型多樣化等特點,極具復雜性,在純粹的自然狀態下,是很難準確度量和應用的。因此,需要探尋與社會治理相契合的、具有可操作性和整體性的社會信用定義和度量方法,同時充分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健全信用管理機制,構建完整的社會信用體系,才能形成可靠的信用度量結果,為社會治理提供有益工具。
3.延長信用信息的傳播距離,為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提供實踐保障。在沒有任何信息技術輔助的情況下,信用傳播距離取決于人際交往距離,與一個人人際交互圈的大小有關。然而要將信用應用于現代社會治理,勢必要突破信用的自然傳播距離。理解信用傳播距離,需要理解信用傳播作用于社會治理的基本環節。一是信用信息的生產和歸集,主要發生在“條”上的各個部門,如司法、稅務、公安、市場監管等部門。只有各部門積極配合,才能提升信息歸集的質量,為社會信用評價奠定基礎。二是信用信息的處理和評定,主要發生在特定層級的“塊”上(如省、市、縣),是集成信用信息并進行評價的樞紐。三是信用信息的應用,即“條”上的部門依據信用信息開展社會信用監管和聯合獎懲,將社會信用結果應用于社會治理。但是,上述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現信息梗阻,縮短信用信息傳播距離,造成社會信用與社會治理的割裂。因此,應通過完善社會信用體系聯席會議制度、形成完善的信用信息歸集清單和聯合獎懲目錄清單等,切實加強“條條”和“條塊”之間的協同聯動,延長信用信息傳播距離,并將之應用于社會治理。
4.營造守信踐諾的社會氛圍,為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提供社會支撐。社會信用及其治理效能的轉化,需要各類社會主體的配合。《正蒙·中正》有云:“誠善于心之謂信,充內形外之謂美。”誠信是內蘊于心的美德,但如果誠信僅僅止于內心,未轉化為行為,那“美”的程度將會大打折扣。只有“充內形外”兼具才是真的美,才符合社會治理現代化要求。因此,社會信用助推社會治理發展,需要強有力的社會支撐條件。一是加強社會誠信教育,使社會信用深入人心,成為每一個社會成員的行為準則,并由此滋養健康積極的社會文化和社會心態;二是拓展社會信用應用場景,使社會信用貫穿每一社會主體的全生命周期,成為與每一社會主體日常生活、生產緊密關聯的重要環節;三是激發對社會信用行為關切的動機,使每一社會主體既積極進行自我約束和控制,防止信用受損,又主動開展自我信用建構行動。總之,既需要國家從外部健全守信制度、營造崇信氛圍,又需要社會成員將對社會信用行為的關切內化于心、外顯于行。
本文系安徽高校協同創新項目“安徽城鄉基層治理創新與重大風險防范化解研究”(GXXT-2019-038)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李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