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鋼工業遺產全生命周期信息登錄中核心物項的記錄與闡釋

劉宗剛 | Liu Zonggang

常海青 | Chang Haiqing

趙天意 | Zhao Tianyi

遺產登錄，即依據一定的標準和程序對遺產分類、記錄、認定，從而實施保護的一種方式[1]，其作用在于：一是通過對遺產的調查、分類與登記，了解其現存狀況與特點；二是依據調查登記的結果，制定針對性的保護和利用措施；三是依據遺產的保護與利用情況，施行動態的記錄與監管。其優勢在于：面對數量龐大且不斷增加的建筑遺產、間隔周期較長的文物全面普查計劃，常態化的登錄制度能縮短登錄時間，降低成本，將更多的遺產納入保護視野；面對遺產保護行政審批程序冗長緩慢，能更為及時地保護和干預正在遭受拆除威脅與破壞的工業遺產；面對權屬復雜或處于生產使用中的工業遺產，調查與登錄在冊是較好的解決方案；面對專業“門坎”較低的登錄操作方法，能更好地激發公眾參與的積極性，提高對工業遺產保護的認知。制定適宜的工業遺產登錄制度與標準，將其作為對工業遺存價值的一種認定從而納入遺產保護的視野，可以成為我國現行工業遺產保護制度的一種良好的補充形式。

1 工業遺產信息登錄中的關鍵問題

工業遺產價值信息的登錄是遺產評估與對象認定的基礎，與古代遺產相比尚未建立科學統一的標準與規范體系[2]，在實施過程中存在不同保護階段信息重復或混淆，信息缺失或過度記錄等問題。在工業遺產保護的歷程中，一般可分為遺產調查、價值認定與改造再利用三個階段，厘清不同階段價值的側重點或影響因素，對于確定價值信息在不同階段的登錄內容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1.1 工業遺產全生命周期的信息記錄

相對于工業遺產調查階段和價值評價認定階段的調查記錄與“登記造冊”，工業遺產的“全生命周期”中還包括改造再利用階段，應對該階段工業遺產的價值信息與核心物項變更情況進行對比記錄。

（1）改造再利用階段的登錄內容

改造與再利用是在工業遺產生命周期[3]中經常面臨的實際問題，一方面基于前兩個階段的遺產信息登錄，可以明確地反映出遺產的價值所在，最大限度地在遺產改造與再利用中留存、保護、修復這些價值特征要素[4]；另一方面，這一階段的信息登錄可以起到持續性監督的作用，針對遺產在后續發展階段的日常演變與階段性改變都能做到信息的持續性補充[5]。與前述工業遺產信息記錄的階段相對應，此階段主要明確遺產“改了什么”、“變成什么”，對于遺產信息登錄的內容主要包括遺產場地及周邊環境、建構筑物不可移動部分和遺產再利用中可移動和非物質部分等三個方面[6]。

①場地及周邊環境：遺產因再利用所帶來的場地地形變化、道路調整、綠化景觀、視域層次等，以及在城市發展變化中，周邊一定范圍內城市定位、用地性質、市政設施、場所氛圍以及人群構成所帶來的工業遺產所處區位背景信息的改變。

②建構筑物不可移動部分：包括改造前后工業遺產建（構）筑物實體形態所發生的變化，如屋頂、外墻、門窗、建筑體量的增減等；建（構）筑物功能、使用的變化；以及建筑結構、構造、內部空間等的更替。

③遺產再利用中可移動和非物質部分：包括原有生產過程中可移動的生產線、生產設備的改變與拆除；遺產再利用過程中，建筑的使用狀態與人對遺產的使用方式；以及對于時代記憶的追尋所做的氛圍營造等信息的記錄。

（2）適用性登錄方法

基于工業遺產的類型多樣性與實體信息特征，從傳統測繪到近景攝影測量與三維激光掃描，再到三維建模、地理信息系統（GIS）、建筑信息模型（BIM）等多種建筑實體信息采集與建構手段，已有越來越多的先進技術應用于工業遺產信息的采集與管理工作中[7]。但面對西安地區工業遺產保護現狀與資金投入，過高技術門檻的信息采集與登錄技術恐難于應用于廣泛與大量的工業遺產保護中。

工業遺產作為現代或是當代的遺產，尤其處于改造再利用階段中時，非常重要的特點是其“當下性”，即上一秒的發生成為這一秒的歷史，需要不斷的補充信息，那么就要尋找和建構一種適宜的可視化模型媒介，有條件實現對于各種信息的錄入和隨時補充。另一方面，工業遺產不同于古代遺產，是“平民化”的遺產，從保護和利用的角度反觀對其的信息登錄，低門檻、公眾參與的信息采集；樸素的、與日常貼近的信息登錄；扁平化、利于大眾傳播的信息闡釋是更有利于保護和記錄工業遺產“活的遺產”特征的策略[8]。

從方法層面，可視化模型可以將圖紙、圖片、文字等片段信息進行場景化構建，實現公眾對遺產形象的認知和遺產價值的理解[9]。而相較于GIS、BIM等以物質寫實為特征、高技術條件的三維模型軟件，Sketch up這種低技術門檻的登錄媒介更能體現出應對當下大眾參與審美意趣的優勢：軟件的易掌握性和數據開放可實現科研機構、大專院校與普通民眾對于工業遺產隨時變化信息的記錄；場景化的媒介輸出可實現公眾個體對于遺產非物質信息似電影布景式的構建與傳播、可實現對生產工藝流線等技術價值信息的轉譯與呈現；兼容性的數據模型可協助設計人員通過對工業遺產物質價值要素的利用，參與遺產因改造再利用導致物理形狀變化的記錄與標識。

1.2 工業遺產核心物項類別

《國家工業遺產管理暫行辦法》中將工業遺產的價值分為歷史價值、科技價值、社會價值和藝術價值四項，并強調了保護和利用的工作基礎與示范作用。在已公布的國家工業遺產名單的信息中，并未對某個工業遺產符合的特定價值進行列舉，但對工業遺產具備突出價值的核心物項予以羅列。梳理核心物項的特征可以看出其受遺產本體的特征而呈現多樣化、具體化與特殊化。

①標志物：包括門頭、界石、紀念碑、鋼軌、碼頭、站臺等；②生產建筑：包括車間、廠房、井道、場地、窯房、庫房等；③配套建筑：包括科研、辦公、專家樓、居住、教育、醫療、娛樂等；④代表性生產設備：包括生產、運輸、設備系統，機車、機床、機器、高爐、產品等；⑤構筑物：包括殘基舊址、水塔、煙囪、棧橋、掩體、井架、罐體等；⑥歷史檔案資料：包括題詞、證書、獎牌、廠志、商標、設計文本、廣告、股票、影像等。

2 核心物項登錄——陜鋼工業遺產物質要素演變的調查

始建于1958年的陜西鋼鐵廠是全國冶金行業的特種鋼重點生產廠，也是陜西省的龍頭企業，廠區占地1200余畝，建筑面積55萬m2。軸承鋼、高速工具鋼、柳丁鋼等是陜鋼廠的知名產品，有15種產品獲得過國家和冶金部優質產品獎。20世紀90年代因鋼鐵產業的巨大波動，鋼廠經營遇阻、改革失敗，于1999年停產后宣布破產，2002年被西安建大科教產業公司收購，成為西北地區首個工業遺產改造再利用案例[10]。

2.1 歷史格局及其演變

原陜西鋼廠建筑布局緊湊，主要生產車間分布于廠區中部，輔助功能建筑如辦公樓、宿舍樓等則分散于四周，廠房依照生產工藝程序由南向北布置煉鋼、鑄造、冷拔、軋鋼、酸洗、拉絲、鋼絲、包裝等車間，并通過多條鐵路支線連接隴海線。2002年破產被收購后，原廠區在職工安置、土地開發、保護利用、資源重組等多方利益逐力中，被劃分為三大片區進行再建設：包括以教育產業為主的西建大華清學院教學區，以文化創意產業為主的老鋼廠文化創意產業園，以及商業房地產開發為主的華鑫學府城[11]（圖1）。

圖1 陜鋼原廠房布局與現遺產留存狀況

2.2 建（構）筑物

（1）華清學院教學區（表1）

表1 華清學院教學區域內建筑再利用一覽表

利用原工業建筑約30萬m2，對其進行改造與加建以適應新的功能使用，其中3棟教學樓、學生餐廳、實驗樓、綜合服務樓、圖書館、教研樓和大學生活動中心等均由原有廠房或指揮室改造而成。

（2）老鋼廠文化創意產業園（表2）

表2 老鋼廠文化創意產業園內建筑再利用一覽表

產業園區將原廠鋼絲車間、拔絲車間、磨床車間、熱處理車間等12棟廠房進行改造，凸顯原有結構構件以強化空間的標志性，通過拆、加、隔等方法創造豐富的空間層次，更新為展覽、商業、辦公、酒店等。

2.3 非物質遺產

工業記憶與人相關，是不可再生的歷史信息，集體和個人記憶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12]，對其的記錄常用的方法是人物訪談、影像記錄、文字傳記等。在工業遺產集體記憶信息記錄中，通過實地訪談的方式，將受訪者的口述歷史信息與建筑實體信息相結合，一方面將非物質遺產信息“物質化”；另一方面，面對后續工業遺產的活化利用亦能更好地保存其價值。

3 核心物項登錄——陜鋼生產工藝價值信息的闡釋

工業建筑的生產工藝信息主要體現其歷史價值和科技價值，因陜鋼廠破產后原有生產線已被移除，絕大多數生產設備已變賣處理，且半數土地用于開發建設，對工業遺產的完整性造成較大破壞，遺產的科技價值也難于認知。通過對陜鋼歷史資料中記載先進性生產技術與產業革新的文獻與檔案的梳理，從遺產考古學角度[13]，采用“圖示法”，標識依據生產流線組織規劃的廠房布局和附屬建筑配備，采用“數據模型”還原生產設備在功能建筑中的空間布局與場景等，試圖明確工藝信息的價值所在。

3.1 生產布局的記錄與標識

由于陜鋼廠區有相當一部分區域劃作房地產開發而對原有建筑進行了拆除，對于廠區范圍內的生產技術信息僅能依靠廠區建筑功能布局與生產流程圖之間建立聯系。通過對原鋼鐵廠從原料輸入、材料加工、環節聯系、產品輸出等流程的溯源論證，建立較為清晰的陜鋼廠生產流程圖，結合三維可視化模型，將工業遺產的生產技術信息標識、落位于三維物質實體的記錄中，從而揭示其科技價值（圖2）。

圖2 陜鋼生產布局、流程記錄與標識

3.2 生產工藝的記錄與闡釋

生產設備的缺失是陜鋼工業遺產的現實狀況，也是國內工業遺產普遍存在的問題之一，一方面是因為工業生產具有不斷更新發展的自身規律，舊有設備和生產線需要更新換代以適應發展，甚至必須報廢處理才能得到新一輪的國家投資計劃，難有全套早期生產設備或生產線留存；另一方面是停產、破產的工業企業大多面臨資不抵債的情況，生產設備是首要被考慮處理變現的物質要素。從留存的生產工藝圖紙、生產照片與少量生產設備中，梳理生產工藝流線，建立其和生產空間之間的聯系，再通過三維可視化模型進行信息的記錄與闡釋（圖3）。

圖3 酸洗車間工藝布置圖紙、設備遺存與模型記錄

4 核心物項登錄——陜鋼工業建筑再利用信息的持續性記錄

改造再利用是工業遺產作為“活態遺產”[14]在其生命周期中不可避免的存續狀況，對于工業遺產信息的登錄也應具有持續性和周期性。對于工業遺產更新改造，應記錄遺產價值特征要素的變化情況，如建筑體量、結構、外立面形象、材料構造細部、生產設備變遷；記錄工業遺產廠區格局、功能的變化與建筑內部空間的變化；記錄工業遺產中人的使用與行為活動的變化等。本文試從陜鋼廠原一軋、二軋車間改造為教學空間為例，從可視化模型角度，嘗試對工業遺產改造再利用后核心物項的信息進行記錄（圖4）。

圖4 陜鋼原一軋、二軋車間改造再利用現狀

4.1 形態與結構變化

在工業遺產改造中，對廠房體量形態的增減和對原有結構的利用是較為常見的設計操作。陜鋼一軋、二軋車間的形態改造包括：①去除部分體量，以形成建筑形態的節奏與變化；②去除建筑外立面磚砌外墻，顯露框架牛腿柱，體現工業建筑結構美學特征；③在原有廠房外框結構內部，增加一套新的鋼筋混凝土柱與工字鋼梁結構體系，形成雙層結構表皮，“工”字鋼梁與原結構的鋼桁架體系通過焊接增強建筑結構的整體性。

通過三維可視化模型，將工業遺產核心物項的建筑物實體在改造前后的變化情況，以不同組件進行記錄并通過顏色區分，能非常直觀地顯現出工業遺產在改造再利用階段的物質實體變化情況，明確遺產核心物項的留存，也為遺產后續的維修、再改造設計時的信息持續性記錄提供數據載體和基礎（圖5）。

圖5 原一軋、二軋車間改造中形態與結構變化記錄

4.2 空間與使用改變

利用新加建的結構體系，在原有廠房單層通高的開敞空間中內嵌一層水平樓板將空間水平分割，再依據教學建筑使用功能的要求，用垂直墻體或玻璃隔斷劃分獨立教室單元、交通廊、休息平臺、衛生間等空間，形成內部空間的開合與虛實變化。

基于遺產核心物項在改造利用前后建筑使用方式上的改變，通過模型記錄空間中使用場景的變化，以可視化的媒介闡釋工業遺產所承載的時代信息，不僅記錄過去的歷史，也記錄當下——這一未來的“歷史”（圖6）。

圖6 原一軋、二軋車間改造中空間與使用變化記錄

結語

從保護遺產真實性的角度去理解工業遺產信息登錄，其意義在于確保遺產核心物項的價值信息得以保留，通過對環境、歷史、建筑、功能、風格、結構、材料、檔案、記憶等數據的記錄，以及記錄和監測遺產過去、現狀和未來所產生的干預措施和行為，來保存遺產文化的重要性與不可替代的價值，確保所有的干預、修復、改造再利用等行為和活動能實現對真實性的全方位檢驗[15]。

工業遺產改造再利用是遺產“全生命周期”中具有典型和代表性的階段，反觀這一時期承載工業遺產價值的核心物項，包括環境要素、建筑要素、構建要素、非物質要素等，對其的信息記錄應明確“改動”與“變化”。面對這一現當代遺產，建立樸素的、日常的信息記錄觀念；尋找適用的、低技術門檻的記錄手段；進行大眾的、扁平化的遺產闡釋；體現普世的、參與性的價值認同，是實現工業遺產從專業技術性保護向社會公眾性保護轉變的有效途徑。

資料來源：

文中表1、2部分改造前照片、模型圖由老鋼廠創意產業園提供，其余圖表均為作者自繪自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