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鵬宇,王智慧
(1.江蘇理工學院,江蘇常州 213001;2.常州高等職業藝術學校,江蘇常州 213001)
“清代今文經學雖沿‘知漢、宋之別’到‘知古、今之分’這一路向演進,卻也受調融漢宋潮流的推動。簡言之,在考據學鼎盛之際,漢學自身對于義理的需要促使人們補偏救弊,從今文經闡發‘微言大義’,導致學術轉變?!盵1]清代公羊學和常州學派最大的學術貢獻正是在今文經學沉寂近兩千年后,重新發掘出了《春秋公羊傳》的學術價值和歷史價值,今文經學就此迎來了新生,晚清學術界也多了一面思想的旗幟,后世今文經學派也多受常州學派的影響,在新舊社會的大變革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甚至改變了整個學術界和思想界的面貌。
漢景帝時,《春秋公羊傳》(以下簡稱 《公羊傳》)“其說口授相傳,至漢公羊氏及弟子胡毋生等,乃始記于竹帛?!边@標志著《公羊傳》第一次登上廟堂之高,并成為后世公羊學和今文經學的奠基,也成為《春秋》和其他諸經相異的獨特治學體系。《公羊傳》重“微言大義”,往往經傳合并、傳經釋義,與《左傳》《谷梁傳》無論在內容和體裁上都有很大的不同?!豆騻鳌芳畜w現了儒家“內圣外王”的價值觀:文王是周代先王,開創了周代禮昌樂明的時代,自然是孔子心中的“圣”,孔子借弘揚前代的正氣來匡扶現實的混亂就是“王”,孔子不光是學術的先師,更是超越時代“不王之王”的“素王”,這就構成了《公羊傳》最重要思想基礎??鬃佑谩八赝踔馈眮黻U釋“文王之正”,是著述《春秋》的理論原點和實踐基點,是向后世傳播“內圣外王”的“微言大義”?!豆騻鳌返摹拔⒀源罅x”和《左傳》的“傳而不釋”、《谷梁傳》的“經傳持平”相映成趣,展示了對經典和而不同的治學態度。
西漢正向“大一統”的社會形態轉變,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正是基于《公羊傳》對“大一統”的闡釋和探索,可謂生正逢時。而董仲舒實際上也的確貫徹了儒家在傳承中創新的治世理念,結合西漢初年的政治社會現狀,對《公羊傳》進行了大膽的改造?!疤烊烁袘北恢苯犹嵘秊椤按笠唤y”實現的關鍵,這符合漢武帝意圖加強中央集權的欲望,并成為在政治上對抗頑敵和流俗的致命武器。與此同時董仲舒也合理地融入了“黃老”的神秘和法家的務實,不僅避免了學術沖突,還豐富了儒學的思想體系,“大一統”“新王”“通三統”不斷地神化著最高統治者的權威性和法理性,并形成了兩漢公羊學的霸權地位。但是董仲舒之后也逐漸發現,這種與政治聯系過于緊密的學術有可能會遏制思想的自由,在晚年又不斷地進行反思,使他逐漸失去了統治階級的信任。
東漢何休就清醒地認識到公羊學時常 “倍經任意,反傳違戾……援引他經,失其句讀”[2]。何休坎坷的人生經歷使他繼承了官學和私學的雙重傳統,也吸收了今文經和古文經的長處,以一部《春秋公羊解詁》確立了公羊學的體例“三科九旨”,確立了“新周、故宋、以《春秋》當新王”一科三旨,“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二科六旨,“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三科九旨。將“張三世”“存三統”“異內外”奠定為后世公羊學的基本治經路徑,可謂公羊學真正的承啟者。隨著古文經學的崛起,何休重新復興公羊學和今文經學的宏大愿景,也逐漸隱入學術的暗流中。
三國時期,今文經學家嚴干與古文經學家鐘繇曾就《春秋》辨偽展開過大范圍的學術爭論[3]。西晉時期盡管古文經學占據著學術的主流,但傾心于公羊學的學者還是在默默支撐著今文經學的學統。西晉的學者王接就主治《公羊經》:
“常謂《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不主為經發。《公羊》附經立傳,經所不書,傳不妄起,於文為儉,通經為長。任城何休訓釋甚詳,而黜周王魯,大體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還為《公羊》疾病。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義。……長子愆期,流寓江南,緣父本意,而注《公羊》”[4]。
隨著亂世的結束,隋唐社會逐漸平穩,又重新呼喚“大一統”的回歸。政治的變革和氣象的更新使儒家思想的主流意識形態又重新樹立,而科舉的成熟完善也帶動了經學的復興。在這樣濃厚的儒學氛圍中,徐彥特立獨行,潛心于公羊學著《公羊傳疏》,與前代杜預的《春秋經傳集解》和范寧的《春秋穀梁傳集解》一齊被收入官方的《十三經注疏》,雖然是成書時間最晚的春秋三傳注解,但也標志著公羊學的復蘇。
唐代《五經正義》欽定頒行于天下之后,《春秋》只采《左傳》,其余四經也皆采古文經,今文經學跌落到冰點,但公羊學獨一無二的學術價值有著一定的吸引力,公羊學家盡力維持著自己的治學主張。如致力于《公羊傳》的殷侑曾與韓愈結交,也讓韓愈領略到了公羊學獨特的魅力:
“況近世公羊學幾絕,何氏注外,不見他書。圣經賢傳,屏而不省。要妙之義,無自而尋。非先生好之樂之,味于眾人之所不味,務張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綣綣若此之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蒙開釋,章分句斷,其心曉然。直使序所注,掛名經端,自托不腐,其又奚辭?”[5]
韓愈作為當時的大儒,也時常表現出對儒學未來的擔憂,作為經學傳統的復興者和衛道士,他也竭盡所能排斥著佛道對儒學的沖擊,如《原道》中的傳世名言:“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盵6]這表明韓愈已經開始主動運用公羊學的“異內外”來駁斥佛道對儒學的異化,甚至身體力行地用儒家思想反過來改造宗教,作為曠古爍今的儒門楷模,這樣的儒學大師能對公羊學的家法活學活用,也是今文經學之幸事。
隨學術大風氣的轉移,逐漸讓漢唐嚴謹的治學態度和治經路徑開始松動,而這種風氣的開端也正是發生在春秋三傳上。唐中葉形成于江南地區的春秋學派有鑒于春秋三傳源流的相異和后學的龐雜,競提出了“舍傳求經”的治學口號,認為《春秋》本無疑,三傳不足信,而將“明王道”取代“大一統”,認為有經不必有傳,有道必不存疑,直接將《春秋》經義不經過辨析就強行套上時代的話語,形成了日后“舍傳求經、會通三傳”的歪風邪氣,使經學整體受到極大的沖擊。
宋代理學興起之后,訓詁考據的漢學治經路徑逐漸不為宋儒所尊奉,義理闡釋的風氣開始盛行,至南宋朱子學興起創建了儒家的宋學傳統,包括公羊學在內的整個經學都逐漸脫離了兩漢的治經傳統,轉為更加自由的理學闡釋,這基本斷絕了公羊學進一步發揚光大的前路。元代趙汸出于對經學傳統消逝的危機感,也著有《春秋屬辭》等著作駁斥宋儒對經義的隨意解釋,造成經典空疏化的傾向,影響到《五經》的學術地位。他以“復古”為宗旨,旨在重拾兩漢經學的漢學傳統,但日后明朝理學和心學之盛又使他的吶喊淹沒在學術史的洪流中。直到清代實學的回眸,才重新發現經學傳統的歷史價值。
莊存與(1719—1788),字方耕,號養恬,雖自幼喪父,但在母親和族人的支撐和督勉下立志向學,族內的家學和族外的延師使他具有乾嘉學術深厚的古文經學基礎,如莊存與幼年就立志“傳山右閻氏之緒學”[7]。閻若璩是《古文尚書》的極度嗜好者,在他和門人的研治下,當世流行的《古文尚書》被確認為偽作,極大地打擊了尊之為淵藪的宋學氣焰,為早年的莊存與深深認同并開始對官方學術界日益彌漫的漢宋之爭開始反思。他著述《尚書既見》,認為當今《古文尚書》雖是偽作,但還是體現了很高的歷史和學術價值,尤其是君權神授、天人合一觀點,是儒家道統和學統的體現。
莊存與的《春秋正辭》開宗明義地闡釋了自己治學的核心理念,正是從兩漢公羊學傳續下來的“文王之正”:
“‘元年春王正月’,何休曰,政莫大于正始,故事春秋以元之氣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天政。以王之政下諸侯之即位,以諸侯之即位正竟內之治。諸侯不上奉王之政,則不得即位,故先言正月而后言即位。政不由王出,則不得為政,故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者不承天以制號令則無法,故先言春而后言王。天不深正其元,則不能成其紀,故先言元而后言春?!偈嬖唬撼贾敯?,春秋謂一元之義。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示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8]
《春秋正辭》是清代公羊學和常州學派的開山之作,也是今文經學重新回到經學主流視野的標志。莊存與以一人之學,上承兩漢、下啟近世,堪稱公羊學和今文經學的復興者。莊存與也致力于將公羊學和莊氏家學緊密結合,期望莊氏后學能夠將自己的治學體系和治世理想傳承下去。莊存與的學術理想雖然是用宋學的“微言大義”來重構公羊學和今文經學的學術體系,但使用的治經路徑卻是考據實證的漢學。莊存與的學術傳統注定他無法脫離古文經學的影響,而乾嘉學派古文經學最重要的治經路徑,就是逐漸彌合漢宋之爭的“樸學”。這種漢宋兼采、不拘今古的樸實風格,不僅體現在他的《味經齋遺書》15種中,也體現在他對后學孜孜不倦的教導中:
“讀書之法,指之必有其處,持之必有其故;力爭乎毫厘之差,明辨乎疑似之介。凡以養其良心,益其神智,故其學不分別漢宋。……極深研幾,參究天人之際,鑿實陳指先王制作原本。”[9]
莊述祖是莊存與學術的直接傳承者,莊存與胞弟莊培因世稱“名榜狀元”,在同榜同年中,王鳴盛為榜眼、紀昀為二甲四名、錢大昕為二甲第四十名,在如此激烈的競爭下莊培因能摘得頭魁,可見稟賦超高,只可惜天妒英才,未及盛年就撒手人寰,僅留下孤兒莊述祖。莊存與視世子為己出,嚴以規學、親以化德,通過言傳身教將一生的學術德行通過家學傾囊相授,因此莊述祖身上也必然帶有世父的遺風。后來由于莊氏家族與和珅派系的政治對抗,也注定莊述祖一生命運多舛,他本應以一甲前三的名次出身,卻被調整到十名開外,失去了流寓京師的機會,之后的仕宦生涯也始終起起伏伏,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莊述祖由于自身經歷,厭惡當時官方學術的僵硬教條,反而對乾嘉樸學的考據訓詁頗有興趣且著述頗豐,很好地彌補了公羊學“微言大義”的重義理輕考據的空疏習氣,又在《公羊傳》的考據過程中完善了乾嘉學術重實證輕思辨的治學觀,進一步用漢宋兼采的治經路徑提升了今文經學的重要性和實證性。例如,莊述祖繼承莊存與今文經學的立場,對《左傳》的古文字提出異議,認為今本《左傳》古文字盡失,恰恰證明其和《古文尚書》同出自劉氏父子的偽造,《春秋》的真傳必在今文經。與他交往甚深的趙懷玉曾如此評價道:
“莊子葆琛,少負異稟。先秦以來載籍,靡不閱覽,采求闕文,補綴漏逸,期裨助于六經后已。既懼世儒右漢黜宋,退讀濂洛關閩之書。乃喟然曰:‘世儒不善學宋,致來非議。’蓋外六藝而別求所謂道德者耳。乃取張平子《思元賦》名其施室為珍藝宦?!盵10]
由此可見莊述祖真正的志向并不止步于乾嘉樸學的更進一步上,他始終提倡漢宋兼采的治學路徑,化經典“六藝”為學人“道德”。莊述祖有著遠大的治學理想,就是繼承莊存與的公羊學說,重建公羊學的學術體系。在莊述祖的努力下,春秋公羊學派逐漸開始壯大影響,其后莊授甲、宋翔鳳、劉逢祿3人都與常州莊氏家族有著直接的親緣關系,也都接受過莊述祖和莊氏家學的熏陶。3人治學重心雖有不同,但主旨都是用乾嘉樸學來不斷完善公羊學和今文經學。例如,莊授甲的《釋書名》借訓詁駁“假古文”而推“真古文”;宋翔鳳的《尚書略說》則借《白虎通義》來肯定《今文尚書》的學術價值,但其中學術貢獻最大的還要數劉逢祿,作為莊存與的外孫,他直接傳承了外祖父和舅舅的公羊學傳統,扛起了清代公羊學派的大旗,使常州學派的影響逐漸擴散到全國。
劉逢祿的《春秋左傳考證》從開篇就對古文經學傳統的象征——《左傳》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和批判。他認為《春秋》和《左傳》原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典籍,《春秋》是《五經》之一,而《左氏春秋》是史家之一,將《左傳》納入春秋三傳,是劉氏父子的作偽。劉逢祿認為《左傳》皆史,直接動搖了古文經學的基礎,而且他對乾嘉樸學的掌握十分精深,甚至對比《公羊傳》逐條考證劉氏父子的作偽意圖,堪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當時固守古文經學傳統的學者瞠目結舌,一時竟無從反駁。此書打贏了清代公羊學復興以來第一個翻身仗,也是今古文經之爭以來最為酣暢淋漓的一場論戰,公羊學和今文經學的歷史價值從此成為學術界的公論,光大了常州學派的門戶,使常州今文經學派四海揚名?!洞呵镒髠骺甲C》對后世的影響極大,被公認為康梁變法的學術源頭。
莊存與和常州學派正是用乾嘉樸學的方法為今文經學光大了門戶,自此之后,今文經學就不再受到乾嘉學人的漠視和鄙棄,成為乾嘉學術中堂堂正正的一支流派。與此同時,今文經學的復興也預示著經學傳統即將走向盡頭,儒家思想傳承的一面已由乾嘉樸學考釋到了極致,但儒家思想創新的一面卻始終停留在傳統社會道統和學統的局限中。這種對立統一的矛盾在乾嘉學人身上表現得很明顯,思想界已經亟須一個新的引爆點和突破口,而承擔歷史使命的新思想也必將是生動鮮活、跨越時代的,而這種新興思潮最后還是建立在春秋公羊學的基礎之上。
莊存與和常州學派的價值不僅在學術上,也在社會上造成了巨大的影響。首先,《公羊傳》作為今文經學的獨特性,讓當時深陷古文經學傳統的學人眼前一亮,既然古文經學無補于治世,那標新立異的創建也是合情合理的嘗試;其次,莊存與在《春秋正辭》中提出的“三世異辭”,更是讓世人感覺氣象一新,原來儒家思想本身就蘊含著自我變革的基因,“三世異辭”延續了兩漢公羊學的“張三世”“通三統”,又結合清代社會的反思重申“文王之正”,新說舊說結合間更讓人佩服莊存與的勇氣和情懷,劉逢祿則將“大一統”和“異內外”的“禮制”作為常州學派實現治世理想的具體路徑,這也使他后來成為“周官之禮”的復興者和集大成者:
“《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主于辨是百,故長于治人,撥亂反世之正?!瓉y之所生,唯禮可以已之,禮之失也,王侯降為徒隸,荊吳交主中國。所謂小雅盡廢其禍如此。”
劉逢祿從《公羊傳》“微言大義”的角度論證,《春秋》就是《五經》之首,是孔子 “克己復禮”的遺言,正是由于世道不“正”,才需要“張三世”。《春秋》的核心觀點就是“治不可恃”,魯公的“獲麟”實際上是警示后代的 “鳴隼”,統治者如果不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革,就無法實現孔子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的政治理想:
“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春秋》起衰亂以近升平,由升平以極太平,尊親至于凡有血氣,而推原終始之運,正其端曰:‘元年春王正月即位’,著其成曰:‘西狩獲麟’。故曰:‘治不可恃,鳴隼猶獲麟也。’……無平不陂,無往不復,以此見天地之心也。”[11]
此外,常州學派還預見了實現“變革”的復雜性和艱難性,面對積弊已久的時代,為了找到“變革”的切入點,莊存與從“三科九旨”中的“譏”發微,以諷刺的方式批駁世卿、世祿的貴族政治:
“公羊子曰:‘譏世卿,世卿非禮也。’其圣人之志乎?制《春秋》以俟后圣,后世之變、害家兇國,不皆以世卿故,圣人明于憂患與故,豈不知之?則何以必譏世卿?告為民上者,知天人之本,篤君臣之義也?!枪史琴t不可以為卿,君不尊賢則失其所以為君,彼世卿者,失賢之路,蔽賢之蠹也?!狼浞俏耐踔湟?,無故無新,惟仁之親,尊賢養賢之家法也。”[14]
莊存與認為歷朝歷代由盛轉衰,就是由于不守“圣人之志”,使“世卿”流毒為“家奴”。世卿是春秋禮崩樂壞的產物,《周禮》只設六卿,以賢者居之,為國家之棟梁,正所謂“唯卿為大夫”。但隨著分封制的因循守舊,卿逐漸和大夫一樣淪為世襲制,成為“家天下”的附庸,春秋時的世卿世祿正說明朝綱不振、禮法不興,為亂世的禍根。在莊存與眼中,世卿從來就不是制度,只是一種崩壞,世襲貴族制度是有悖儒家傳統的。從這里可以看出,莊存與的學說是多么地激進,任人“唯賢”還是“唯親”,歷來就是統治者心照不宣的馭人之術,莊存與一針見血地挑開了統治者的遮遮掩掩,這需要多大的氣魄。當然日后常州學派也相應地做出一定改良,“譏世卿”變為了“尚賢士”,既是劉逢祿“撥亂反世之正”的諄諄勸導,也是龔自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時代呼喚。
“劉生(逢祿)紹何學,為我條經例。證此獨學心,公羊實綱紀。易義不終晦,敦復有張氏(惠言)。觀象得微言,明辨百世侯。私淑從董生(士錫),略悟消息旨。 ”[12]
莊存與公羊學說和常州學派最終的發揚者和傳播者是龔自珍和魏源,作為晚清經世致用風氣的開創者,作為中國最早“睜眼看世界”的傳統大儒,時代即將而來的巨變已經無法讓他們安坐在書齋。兩人均有著厚實的家學淵源,卻另辟蹊徑地選擇一同拜入劉逢祿門下研治《公羊傳》。道光九年(1829年),兩人會試雙雙落第,恩師作《兩生記》志之,由此二人之名天下盡知。雖然公羊學并未為他們博取甚大的功名,但卻實實在在養成了龔、魏二人經世致用的態度和經史結合的基礎。當時清王朝疲態盡顯、衰相已露,世界風云突變卻依舊故步自封,龔、魏二人在今后的治學和人生中不斷為公羊學搖旗吶喊,公羊學在龔、魏二人的手中化為了抨擊時弊、批判學術、渴望變革的利器,也使他們遍體鱗傷。龔、魏二人最大的貢獻就是在公羊學變革的批判精神中探出了一條求新求變思潮的新路徑,并深深影響日后同樣治《公羊傳》的王闿運、廖平等,使公羊學成為當世顯學,也使常州學派聞名海內。
后來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維新思想和社會改良思想也是在清代公羊學的基礎上形成的,“托古改制”和“張三世”等學術和社會批判論點,也多是出自公羊學的家法,溯其源流也正在常州學派。隨著傳統社會的遠去,常州公羊學的傳統經義已逐漸涮遠淡逝,但“變革”的時代精神仍始終屹立,正是在常州學派一代代學人的堅持下,清代公羊學積水成淵,匯集成時代大變革時期思想的汪洋巨浪,這正是莊存與公羊學說和常州學派學術和社會價值歷久彌新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