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輝,郜慧敏,張振杰
(河北經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石家莊 050061)
東周時期,禮崩樂壞,社會秩序遭到嚴重破壞,其中更為深層的問題是指導人們行為的價值準則出現問題,想要扭轉這種局面,就要提倡克己愛人,對內求“仁”,對外“復禮”。孔子的“君子之仁”有著豐富意蘊,在2 000多年的發展歷程中不斷被完善,它是儒家思想體系的源生之處,也使儒家的治世學說在實踐過程中擁有一個穩固的落腳點。想要對其充分把握,就要對“君子之仁”進行分析并深入挖掘。
“君子”和“仁”是儒家“君子之仁”的組成部分,其中“仁”是關鍵要素,孔子以“仁”為最高的道德原則。恭、寬、敏、慧等君子德性,都從屬于“仁”,是從屬于最高原則的道德規范。《論語》一書中,“仁”字出現了110次,對比“仁”字在《詩經》和《尚書》中總共才出現7次[1],便足以說明“仁”對于孔子及儒家而言的意義。它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拋開“人”去談“君子之仁”是沒有意義的,“君子”作為“仁”的載體亦不可缺少。
《說文解字》中對“仁”的解釋為:“仁,親也。從人從二。”“仁”字,左邊是“人”的側立之行;右邊是“二”[2]。 有學者認為“仁”和“人”等同起來,“是重文的記號”。“仁”字的本義是“對人要親善、仁愛”。其最基本的內涵就是愛,更準確地來說是愛人,它可以用作“人”的假借字。《論語·雍也篇》中有云:“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3]句中的第一個“仁”字,就是通常理解的仁德、仁愛。“井有仁焉”不能理解為“井中有仁人”,這里的“仁”其實是“人”的假借字,也就是說井中有“人”的意思。在《論語·學而篇》中“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有些學者認為“仁”通“人”。例如,果核內的“果仁”,以前的寫法是“果人”,即同樣的道理。
首先,“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此籀文。像臂脛之形。凡人之屬皆從人”。所謂“天地之性最貴者”就是說,人是天地間生性最寶貴的生物。“像臂脛之形”即實像側立人形。“仁”字以“人”為首,而人身上最突出的寶貴特性是其內涵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人之所以與動植物有所區別,就在于人的道德屬性。
其次,“二”,地之數也。從偶。凡二之屬皆從二。如若將“二”看做是一個簡單的數字,不免有些狹隘。但是,從字源意義上理解,數字“二”本就意蘊著兩個個體,而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道德、文化等都是從個體單位之間的關系衍生出來。從這一角度考慮,把數字“二”的含義蘊含在對“仁”字概念的理解之中。“仁”涉及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基本單元就是兩個個體之間的關系。不論是國家、社會還是家庭,兩個個體之間的關系都是最基礎的,所有其他的關系都由此衍生,層層遞進。因此,將“二”理解為數字,即“兩個”的意思,也應是對“仁”的一種基本理解。
不管是“人”之根本還是“仁”之根本,這里的“仁”與“人”都不可割裂開來。自己和他人是息息相通的整體,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與他人的緊密關系中。“仁”字的內涵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不斷擴展,尤其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更是把“仁”作為其學說的根本立足點。從人和二的“仁”字代表著兩個人之間某種關系的存在。這種關系的存在意味著對他人的肯定,愛就存在于其中。人與人相處要達到一種完善境界,“仁”就不能僅是一種條件和手段,更應是內化于人的一種狀態。
“君子之仁”的兩個關鍵要素是“仁”和“君子”,二者缺一不可。“君子”要以仁愛之心對待一切事物,居仁由義,成為“仁人”。在歷史的長河中,幾乎每個學派都擁有一個符合其思想的理想人格。例如,道家的理想人格是一種隱士般的“真人”,墨家的理想人格展現出一種“兼愛,非公”的俠客形象。而儒家學說的最高理想人格是“圣人”。事實上,圣人是近乎神人的存在,意味著一種完美狀態,幾乎無人能夠做到,即便是孔子也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圣人。圣人的德性“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孟子·公孫丑上》)[4],其智慧完滿且不依賴后天教化培養。這樣的理想人格在現實中無法實現,只有退而求其次,去樹立一種貼近實際并切實可行的道德楷模形象作為普通人所追求的人格目標。這時“君子”便成了有道德追求的人想要成為的榜樣。
“君子”是整個先秦儒學的根基載體,也是儒家倫理道德思想體系建立的出發點和歸宿點。相較于“圣人”,“君子”的要求已經降低了級別。“君子”是“德行君子”,通常情況也被稱作是賢人志士。“君子”把仁義道德內化為個體的內在欲求,并將其作為生活中的行為準則去實行。傳統儒家倫理透露著一種樂觀的態度,所謂 “人皆可以為堯舜”(《孟子·告子下》),只要通過道德修行,人人都可以達到賢人的境界。作為一種入世學說,儒家的道德體系起著正向指引作用,要求人們“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積極入世,去為社會做出自己的貢獻。儒家學派的理想人格是完善其倫理道德體系的一個結點式的構成部分。從“克己復禮”逐級向上,不斷地完善自身,直至理想人格的狀態。一方面,指有道德理想的人們所向往和追求的個體完美;另一方面,指一定的社會體系對于個體的期望和要求。完美人格是人們模仿并向其靠攏的道德榜樣。
孔子認為,國家的君主運用道德力量去管理自己的國家,以德治國,他就會像天上高懸的北極星那樣,只需處在自己固定的位置,其他星星便會聚攏圍繞。所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篇》)。 用強硬法令治理國家,百姓其實并沒有羞恥之心,他們做事僅是為了免受懲罰,并不能因此在自己內心深處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相反,用道德力量教化引導,用禮規范同化,就會讓做錯事的百姓在內心深處生發出一種羞恥之心,并產生歸順服從的心態。這樣看來,道德在維護統治者階級利益方面可以發揮巨大的作用,其影響力要遠遠超越法律手段的強制鎮壓。孔子的德治理論需要一個道德模范來引領社會大眾,上行下效,使人人都能夠成為有道德的人。
“君子”既是一種理想人格,同時也是一個道德標桿,是人們爭相效法的道德典范。在這一過程中,“君子”實際上起到了雙重功效。一方面,作為一種理想人格,“君子”引領著人們修身養性,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這使社會的整體風氣得到提升,為社會治理提供了正向促進作用,培養出一批出色的“君子”;另一方面,“君子”這一理想人格轉化為現實社會中真正的君子后,要發揮自己的社會效用,積極入世,正所謂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這就使儒家的理論學說真正得以實踐。“君子”需要終身學習,終身修省,在社會中起到模范社會成員的作用。
作為一個獨立的理想角色,“君子”代表了一個設想中人的發展目標,不僅反映了儒家的處世哲學,同時也相當于設計了一套理想的社會成員的行為規范[5]。“君子”這一理想的模范榜樣,有著巨大的道德魅力,指引人們規范自身行為,提升道德修養。此時,“君子之仁”便成為儒家德治教化的實踐基點,“君子”讓人們爭相效仿,這其中的關鍵在于 “君子之仁”。“君子”在真正的實踐活動中以“仁”打動人心,反過來,這種方式又使人們想成為“君子”。“君子之仁”便在這種雙向促進的動態鏈條中展開,也使儒家的治世思想有了現實的可操作性。
“仁”字體現出一種由人自身生發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偎的情感。孔子首先就賦予了“仁”一種“愛人”的倫理道德。“仁”的根本之義在于愛人,是“愛親以愛人”[6]。個體之間的倫理關系以網狀層次向外延伸,使得“仁”這種情感囊括了生活中的人際關系,而君子之“仁”的兩個基本點著重表現為“孝悌”和“忠恕”。
“孝,指子女對父母的血緣親情與感恩之心;悌,狹義上指弟對兄的禮敬,廣義上又可以泛指晚輩的敬長之心。”[7]在儒家傳統倫理觀念中,孝悌是對具有血緣關系的父母和兄弟的愛,是“仁”在父子和兄弟關系中的反應。在宗法社會背景下,作為一種心理情感基礎,這種本初的血緣親情最為樸素。以“親親”為基礎,親親尊尊,先愛自己的父母親人,由此擴展到其他的社會關系中。孝悌作為最基本的道德,是仁的基礎。在這一層面,始終不能忽略的一個關鍵點就是“愛人”。“愛人”是仁的根本所在。孝悌是孔子之“仁”的理論預設和現實載體[8]。孔子以“孝”來統攝所有其他的行為。所謂“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篇》)。孝悌為仁之本,它不同于一般的愛。但不管孝悌是“仁”的根本,還是“人”的根本,孔子所要強調的都是一種敬親盡孝的德性品質。將孝的含義引入“仁”,就是將人類最原初的生物本性作為其始點,進而達到一種更高層次的倫理關系。孝者,“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孝經·開宗明義章》),“君子之道”皆統攝于“孝”字之中。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里仁篇》),將孔子的學說用忠恕二字一以貫之,實則略顯片面。孔子曾評價楚國宰相子文是一位可以算得上“忠”的人,但當子張問“仁矣乎?”孔子卻回答“未知,焉得仁。”(《論語·公冶長篇》)。由此可見孔子的學說遠比“忠恕”二字更為豐厚廣博,但也從側面反映出“忠恕”的重要性。“仁”是關于人我關系的準則,承認他人也有獨立的意志,肯定他人的獨立人格。所謂“盡己之謂忠”(《四書章句集注》)[9],給別人做事的時候要盡全力,也可以理解為愛人的一個表現。由“愛人”衍生而來的忠恕之道是一種更高層次的 “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篇》)這一過程是一個推己而及人的過程,意味著他人和自己有同樣的愿望和要求。仁者會從肯定自己進而肯定他人,在自己立足的時候,要幫助他人立足,在自己通達的時候,也要幫助他人通達,能夠從自己的情況推想到與他人相處的情況。不僅如此,仁者會在自己和他人之間建立起一種肯定的關系,還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篇》)這是“恕”的核心意義。“恕”就是將心比心,在和別人相處的過程中,學會換位思考,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考慮,自己不喜歡的,也不要強加在別人身上,在社會的交往關系中應遵守基本準則,在肯定自己追求的同時,也要尊重和成全他人的理想。
成為一個“君子”除了愛人的基本思想之外,還應注重仁者自身的道德修養。成“仁”須“正己”,努力使自己的品質符合“仁者”的道德標準。“正己”是一個克己的過程。所謂 “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篇》),戰勝自己的欲望,克制反思自己的言談舉止,使一切都符合禮的規范要求,日復一日,就可成就仁者的德性。克己是對自身的克制,其中蘊含著戰勝和約束意義,而用來克制自己的就是“禮。”這種約束起初是一種強制性的自我努力,到最后階段則會形成一種隨心所欲的境界。仁主內,禮主外,一內一外,承載著兩種價值目標。禮是外部的行為規范,強調社會規范和秩序,仁是內部性情的原則,強調個人內在動機目標的合理培養。孔子格外重視和強調個人修養,唯有正己修身才能 “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就需要“禮”來塑造君子道德,它是來自外部秩序的規范。
禮是用來規范君子的一言一行的準則[10]。孔子曰:“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論語·顏淵篇》),作為一個君子,需要自覺地使自己的視、聽、色、貌等一舉一動合乎禮的要求,以此來成就自己的道德生命。《禮記》曾有言曰:“故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即“禮”對做人方面是有著重要意義。“知禮”的初級意蘊是知識性的,表現為對于歷史、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禮儀制度的了解。人們用禮來維系彼此之間的交往關系。“克己復禮”重要的方面是對禮的認同和遵守,只有在“禮”的指導下才能“正己”。“復禮”不能僅僅理解為恢復周禮[11],它上系神明,下至生死,是社會正常運轉的必要條件,也是做人的頭等大事。人們在“禮”的指引下,有了約束自我的良知和法則。在這個角度之下,禮作為秩序和價值的意義就突顯出來。禮將秩序和人心相聯系,在禮的規范指引下,不符合禮的要求的行為會讓人們心中產生羞恥的感覺,這會強化“禮”維系社會秩序的意義。在這種雙向影響中,使社會秩序變得更加穩定。正所謂“禮義立人”,這其中蘊含著“禮”的道德屬性,即“禮義”,反映了人們對感性情感的規約和教化。
君子之道,以“仁”統攝全局,并輔之以“禮”。“仁”通過愛將人們聯系起來,成為一個整體,而禮則支撐起這個整體的結構,使其得以延續。在孔子的思想體系中,仁和禮是不可分割的。相較于個人而言,禮是“仁”的外在表現。“仁”是一種內在修養,作為禮的內在依據,是人性之根本,需要遵守禮來養成。行禮要做到心中有“仁”,沒有“仁”的禮也只是一種浮于表面的空洞儀式。
“君子”作為一個“仁者”心中始終要有他者的存在,并以肯定和成就他者為自己的責任。“君子”或者“仁者”勢必要有自己追求和理想,需志存高遠,心系天下。提升自己道德修養和各項能力的同時,把目光投向社會。樊遲曾向孔子請教如何做事才能算是“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論語·子路篇》)。這就是說,“君子”除了要克己復禮,處在職位上時也要認真負責,內心不懈怠,與人交往相處更要真誠,即便到了偏遠地方也不能放棄這樣的品行。
君子的“仁心”是愛人利物之心,必先克己,克己則公,公則仁。“忠孝廉恥勇”是為人之本,“恭寬信敏慧”是為政之德。君子恭敬莊重、謙遜有禮,對待他人時總是尊重對方;有氣量,胸懷寬大,可以容忍他人的過失,不嚴厲苛求,不爭執計較;做事勤勉且有效率,能夠給人好處或仁愛,如此之人才能給百姓帶來實際的利益。君子永遠不會只滿足于個人修行,從修己到安人再進一步去安百姓。修己是一個起始環節,其最終指向是安人或者說是安百姓,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個體生命在群體之中展開。
《論語·述而篇》中,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作為最本質的東西,難道離我們很遠嗎?孔子說,只要擁有求仁的熱忱,“仁”就到來了。“仁”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成為一個仁者,去追求“仁”,就需要反觀自己的內心。若心中無“仁”,那不管向誰學習請教都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
“仁”也并不是一時一刻就能獲得的。評判一個人是不是“仁者”也需要長期全面的考察。歸根到底,“君子之仁”的形成要通過實踐,內有“仁心”,外行“仁事”,是知行合一的過程。一個人如若只追求結果,僅是行為符合仁者的標準,而其內心絲毫沒有“仁”的信念,便絕對不能稱為“君子”或“仁者”。又或者,一個人只是嘴上說著自己是個“仁者”但卻從來沒有落實到行動上,那也只能稱其為油腔滑調的偽君子。成圣成賢,貴在踐履。不僅是要將“仁”內化于心,更要落實到實際的行為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稱其為“君子”,稱其行為是一種仁者作為。
“君子之仁”的起點是“人”并圍繞“人”展開,它體現出了一種由人自身生發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偎的情感,其根本之義就是“愛人”。空談仁學未免會帶有形上色彩,而“君子之仁”具有內在的活力,它是道德修養基礎,是一種愛人之“仁”。離開了“君子”,“仁”便缺少承載的主體;沒有了“仁”,“君子”也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虛幻假象。
孔子思想體系中的“君子之仁”輔之以禮,從個人出發輻射到整個社會國家,“安個人”再到 “安天下”,從中可一窺儒家“君子之仁”的非凡魅力。但“君子之仁”也有其局限之處。一方面,孔子的愛人思想就嚴格意義上講,只能是對奴隸主階級內部而言的,例如奴隸、“小人”等就不屬于君子所愛的范圍。另一方面,“君子人格塑造的是一個規范性的、實質性的、倫理性的身份概念,而不是形式性的、法治保障的公民身份概念”[12],且孔子從維護統治階級的立場出發,主張“克己復禮”,所提出的“君子”人格無疑帶有貴族階級的烙印。總體而言,孔子的“君子之仁”并不是一個空洞的理論,它立足于實踐,將“仁”置于“君子”這一載體之中,也就將理論落到了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