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嵐

小時候,爺爺奶奶家在山上,我每次爬到半山腰爬不動了,便會大聲喊爺爺。正在干農活兒的爺爺聽到我的呼喊后,立刻放下手中的鐮刀、鋤頭下來背我。爺爺個子很高,每個步子踩在青石板上都非常扎實。后來,爺爺奶奶搬到了山下,我也再沒回過老屋。
2017年,爺爺去世,享年76歲。農村里講究老人過世要落葉歸根,以前住在山里的一大隊的人便同我們一起回了趟老屋。
我記得那是高二的夏天,知了在樹梢上不知疲倦地叫著,教室里的電風扇也在不停運轉,正是午休的時候,父親和班主任商量了一陣,便把我接走了。一路急匆匆的,回去的路上我知道了家里發生的事。
第一天,我們張羅著酒席和樂隊。農村有哭喪的習俗,爺爺生前認識的人都來祭奠爺爺。人過世之前好像都會有感應似的,聽媽媽說,爺爺前兩天還去給自己置辦了一套新的中山裝。我看著他穿著新衣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回憶起在我小時候,爺爺每次都到半山腰來背我,忽然覺得恍如隔世。
第二天,是送爺爺上山的日子。我們一行人一整夜幾乎沒怎么睡,當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出發了。霧氣暈染,溪水潺潺,抬棺木的隊伍由爺爺的兒子、干兒子及隊上年輕力壯的青年組成,他們走在最前面。我不經意間發現隊伍里面還有曾經與我家有過過節的人,我納悶兒,但是轉念一想,不管平時發生了什么事,也比不上人的生老病死,這是一方的靈魂將得到安息的時刻,于是乎大家好像都忘記了平日里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趕來幫忙了。我們幾個晚輩走在中間,我和我的幾個姐姐一同回憶著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放寒暑假,我們幾個便約好一起回爺爺奶奶家。那時候還沒有互聯網,而山上有河、有野花,還有各種新奇的小事物,這對我們來說便是最大的吸引力。每次趕集,爺爺還會給我們買零食。正說著,前面便開始喊起了號子—開始走上坡路了。爺爺身材又高又壯,山路容易打滑,青年們抬棺很費力,于是便喊起了號子。耗時三十分鐘,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我太爺的墳園,爺爺將要葬在太爺的旁邊。先放炮,后刨土,最后對著爺爺的墳頭磕了三個頭,我們便同爺爺真正地說再見了。我們幾個晚輩繞了一段路回到了老宅。回老宅的路長滿了野草,老屋已經破得不像樣了,甚至只能看到從前的一部分。聽老一輩的人說,老房子是有靈性的,人住在里面有人氣兒就不會倒;要是人走了就不會有人氣兒,它就會歸于天地萬物。彼時,天已逐漸亮了起來,下了一夜的雨,初夏的野草總是很有生命力,經過雨水的點染,便更平添了一分新意。山路泥濘,大家相互攙扶著下山,我時不時往回望,想要記住這來時的路。很快,爺爺的墳園、我們家的老宅便淡出視野了。
回程的路上,故鄉的一切都近在眼前:無論是小時候賣雪糕的小賣部,還是嬉戲打鬧的田間河壩,都逐一在我的腦海中重現。望著身后的那座大山,那架索橋,我不禁思考到故鄉對于人們的意義,或許故鄉就是祖祖輩輩都葬在一起的地方吧。人這一生,不管游歷了多少地方,最終都會回到自己的根,所謂落葉歸根,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