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哲芬

手機的鈴聲由弱漸強,鐘欣欣阿姨在睡夢中被喚醒,一個全新的清晨開始了。
房間里的每一縷光線和空氣都透著陌生和新鮮,這是鐘阿姨入住這家養老院的第一天。
鐘阿姨拿起枕邊的遙控器,按下按鈕,窗簾自動打開,留一層薄薄的窗紗,看出去窗外似有氤氳的霧氣。若在往常,此時的鐘阿姨要到小區后的口袋公園里去散個步、遛個彎兒,順帶買上老兩口兒的早餐。昨天,鐘阿姨在早餐店遇見了自己的發小兒楚向榮。
“哈哈,欣欣!正想找你呢,我給咱倆報了名,一天兩晚,組團去體驗一下高端退休新生活。”
“哎呀,向榮,你總是一驚一乍,干啥都來個突襲,也沒個商量!”
“商量個啥,我不是太忙了嘛,沒顧上告訴你,咱倆今晚就去啊!”
“啥?這也太快了!哎,等等,話說咱這是去哪里體驗?”
“國昌怡心園!”
“哦,就是你在抖音里拍的那家有水、有鷺、有溫泉的高端養老社區?那,那咱帶不帶老頭子呀?”
“不帶!那倆‘拖油瓶,反正一天到晚除了下棋就是下棋。”
兩人一拍即合,到家秋風掃落葉般安頓好了家務,安撫好了兩尊云里霧里的“拖油瓶”,坐上豪華中巴,直奔國昌怡心園。
楚阿姨是廣場舞的常客,而鐘阿姨在退休后的生活清閑得很—一日三餐,買菜遛彎兒,寫字看書,三件套似的。每天穿脫有序,裹起日常生活的全部,像極了喧囂盡退的沙灘,有華麗的貝殼,殘敗的枯枝,更有形色各異的鵝卵石,帶著滿身逐浪的紋理似睡還醒。
給個舞臺就發光的楚阿姨,初來乍到就在這家養老機構的“迎新晚會”上大放異彩:昨晚高歌一曲《鴻雁》,又跳了一段廣場舞和抓雞舞。可能累了的緣故,還在賴床呢。
鐘阿姨四處打量著這戶精裝的兩居室,處處閃著精致的光澤,極盡適老化的細節彰顯,起居坐臥間觸手溫軟圓潤,就連床頭柜的抽屜內格,拉開來竟是一套百寶盒。餐廚顯貴氣,洗浴重安全,尤其晾衣架的自動烘干和紫外線消毒功能令人青睞有加。她在心里忍不住感嘆,以往那衣食無憂的日子過得著實還是糙了一些,怪不得在國外的兒子和自己視頻通話時總是嚷嚷著,等他回家要搞什么智能化的裝修。
洗漱完畢,瞅著毫無動靜的另一個房間,有些不耐煩的鐘阿姨推門而入,對著這位酣睡的老閨密,順口溜脫口而出:“肚子咕咕叫,向榮要遲到!”“公雞喔喔鳴,欣欣考個零!”
這是她們兒時喚醒對方的標準臺詞,時光恍惚間穿越而回,只是此刻這一站一躺的兩人,臉上均雕刻了數條時間的“魚尾”,在不同的音高里搖搖曳曳。
“讓我多睡一會兒,為全人類長壽作貢獻嘛!”楚阿姨嘟囔著,但還是伸著懶腰開始起床。
老人的起床時間不一,養老院的清晨就餐時間被貼心地拉長,兩人并未耽誤用餐。早餐是自助式的,由專業營養師烹飪搭配,清淡香軟,營養和口味俱佳。尤其在優雅舒適的環境下,窗外晨陽斜探入窗,灑在小瓷碟里,餐盤晶瑩剔透,米粥粒粒生香,還真是增了口感,添了尊崇,熨帖了身心。
飯后是花樣繁多的活動—戶外活動、室內手工,雅有書畫鋼琴,俗有棋牌麻將,足夠各有所愛者各得其所。楚阿姨拉著鐘阿姨向熱鬧靠攏,跟了游戲組。活動很簡單,擊鼓傳花,傳到誰,就以“我的×××”為題,分享一段真心話或小故事。隨著鼓點響起,第一輪小紅花就落到了“自帶發光體質”的楚阿姨手里。人群歡笑中,楚阿姨扭頭看向身旁的鐘阿姨,舉著小紅花:“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說話,請你馬上就開花。哈哈,這是欣欣,我是向榮,我倆互為同桌加發小兒,我要講一段我們倆的小回憶。話說小學三年級,班里有個叫李玉貴的男生偷抄欣欣的作業,滴了哈喇子在欣欣的作業本上,被我倆聯合暴揍了一頓……”
隨著楚阿姨繪聲繪色的描述,鐘阿姨的思緒一下子被拽回了六十年前—院子里撒歡兒、田野里挖菜、教室里打鬧、上樹摘棗,以及下河捉魚等,各種童年片段快閃而至又倏忽而去。隨后的畫面是上學、工作、成家、帶孩子、看老人,最后又并軌到眼前的餐桌上。
“這人生啊,真的就像一段拋物線,六十年前拋出去一個同桌發小兒,沒想到六十年后,竟在這里重新找回了‘并肩作戰的感覺,明兒我倆回家后要雙雙攜手老頭子,來這兒挑戰破天荒的長壽生活!”鐘阿姨,這位資深的語文老師,不由得給楚阿姨這位光榮退休的體育老師由衷地鼓起了掌。
是啊!百歲人生,日子有趣有盼;歲月無邊,余生又新又長。長壽時代的新生活誰說不會大有可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