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冢驚魂

陳汝沛

1946年秋，雖已過暑，秋老虎仍悶熱難耐，沒有一絲涼意，眼看天色又要下雨，12歲的劉菊英趁著天色未晚，背起草簍去給牛割夜草。

劉菊英說來命苦，缺醫少藥的饑荒年頭來到這個世上，母親產后大出血還未給她喂口奶就撒手人寰，靠喂水喂高粱糊糊撐了幾天的嬰兒，又患了“七朝瘋”，人財兩空的生父把奄奄一息的嬰兒丟棄在圩溝邊，外出討飯一去未回。同是孤兒長大的劉登高，年過三十還未能娶到個媳婦，他除了給船板主曹家在潮河上撐船擺渡混口飯吃，閑下時間帶魚籠蟹鉤及快鍬去捕鱔捉蟹，賣點錢。那天，他鉤鱔路過圩溝邊，遠遠看見兩只野狗在溝邊一個小籃子旁轉圈，他不知道那又是誰家夭折的死嬰扔那，他天天在溝邊圩下鉤蟹捕魚，經常遇到，不覺得怪。他本不想看到這血腥的場面，就在他要轉身時，耳邊聽到像蚊子叫的嬰兒哭聲，他定神一聽，確實是從小籃子里傳出的，他用快鍬趕開野狗，從籃子里掏出用破布裹著的嬰兒，吹去臉上的螞蟻，嬰兒竟大聲地哭了一聲，他感覺這聲哭是緣，動了惻隱之心，把嬰兒抱了回來，用魚湯一喂，小家伙竟活了下來。從此，他爹娘兼顧，孩子也給他孤獨的心增添了歡樂，父女倆就這樣相依為命，他給孩子取名小英子。

眼看孩子一天天長大，劉登高整天要擺渡捕魚，帶在身邊不方便，隔壁的二大媽家也有個比小英大兩歲的女兒，平時就寄居在二大媽家，小英也是個懂事勤快的孩子，二大爺給東家養牛，她經常跟著二大媽去割牛草，圩溝邊、亂墳崗，哪里草茂盛到哪割。

此時，要想天黑前快速地割到草，只有到亂墳崗去割。

眼看天色已發暗，她顧不了那么多，抓緊時間割草，平時有二大媽在亂墳崗外邊，她的心里沒有一絲恐懼感，現在孤身獨處在這濃密的蘆葦叢中，真還有點陰森森的感覺。她硬著頭皮，顧不了那么多，只想盡快把草簍裝滿。就在她聚精會神地割著草時，猛抬頭，透過蘆葦，看到墳丘邊好像多了個光滑的小墳丘，她擦去汗水定睛一細看，媽呀！原來是一條大蟒蛇。她從未看過這么大的蟒蛇，身有碗粗，頭有盆大，在吞食著什么，不知是死嬰還是野兔，兩只眼睛發出恐怖的綠光，好像沒有發現她，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輕輕地退出亂墳崗，一路狂奔逃了回來，草簍里的青草顛簸得一根不剩，到家撲到了二大媽的懷里。二大媽問怎么回事，她顫抖地向二大媽述說著見到的大蟒蛇。由于驚嚇過度，她回來就一直驚恐亂語，睡夢中都尖叫出來。

這幾天，劉登高心里很糾結，小英子自被驚嚇后，沒日沒夜地胡言亂語，照她比畫的有碗口粗的蛇妖，只在唱書那里聽過，他在潮河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從未見過，他對小英子的描述半信半疑。他把快鍬磨了又磨，這是他的武器，他能夜半潛水在河畔蘆蕩，捕魚捉蟹，不管多大的魚蛇鱉蟹都逃不脫他的利鏟。他把筷子長的鱔鉤、幾尺長的蟹鉤及網兜餌料裝進魚簍，照著英子說的路徑朝亂墳崗一路找了過去。

亂墳崗對他而言并不恐懼陌生。他十歲那年，他父親曾是清朝海州府派駐的十三俠之一，灌河流域自清朝時期蘆蕩營十個大隊撤走后，這里就成了海賊土匪的天下，九莊八圩民不聊生，漕運商船被殺人越貨的事隨處可見，海州府派來武藝高強的十三名武俠來捕匪安民，為達到長治久安，十三俠由大戶人家吃派飯，改為和地方聯手，他從小就跟著父親習武，翻躥蹦跳，靈若猿猴。那一夜，土匪得到情報，十二俠到龍王蕩參加剿匪，只留下一俠負責指揮聯莊會，土匪便乘虛而入來復仇，聯莊會民丁沒有實戰經驗，慌亂時各自為戰，他的父親身中數槍，外公一家被滅了門。慌亂中，老更夫抱著劉登高從后門逃出，伏在亂墳崗的青紗帳中，躲過了土匪們的追殺……

此時，他邊走邊習慣性地觀察著溝邊水中，不知不覺已來到亂墳崗邊。里面蘆葦濃密，雜草叢生，他向墳塋塘望了眼，墳塋塘就是堆墳丘時的取土坑，里面積著雨水，周圍長滿蘆葦，水面漂著一團白沫。經驗告訴他，這是鱔沫，鱔沫下一定有鱔窟，他扒開蘆葦，從魚簍里拿出鱔鉤裝上魚餌，向沫下窟里試了試。突然，一股巨大的力把他手里攝著的鱔鉤拽走，他心里一驚，他撈魚摸蝦這么多年，從未遇到過這么大的鱔魚，以前曾鉤過的一條四五斤重的大黃鱔也沒這么大的勁，難道是英子說的大蛇？他不相信能有那么大的蛇，自父母一家被害后，他為了生存，跟著老更夫水里滾溝里爬，撈魚摸蝦，什么樣的蛇沒見過，只要對人有威脅，都難逃他的快鍬利鏟。他定了定神，取出三尺長、筷子粗的鐵蟹鉤，是專門對付深窟大蟹用的，他在蟹鉤裝上餌料，握緊向窟里試了試，果然又一股巨大的吸力咬住了蟹鉤，這次未能把蟹鉤拽進窟去，劉登高趁勢把蟹鉤轉了個180°。這一攪，窟里的吸力小了許多，他蹬開雙腳，把蟹鉤使勁地向上拉，拉出洞口的一瞬間，嚇出他一身冷汗，原來咬鉤的真是一條大蟒蛇，頭有小盆大。由于鉤子咬得太深，蟹鉤又粗，劉登高就勢把蟒蛇頭別在洞口，蟒蛇被撬開的大嘴吐著火一樣的毒芯，兩只陰森森的綠眼放著恐怖的兇光。就在劉登高還沒想好如何處置時，身后蘆葦叢中一股陰風掠過，草倒蘆折，一條碗粗的蛇尾箍了過來，蛇都有進出兩窟，蟒蛇的進窟在小墳丘的后面，頭被控制在出窟不能動，尾部從進窟甩出，力大無比地壓過墳丘蘆草，連同劉登高身邊的蘆葦，把他捆了個結實。幸得劉登高眼疾手快，把蟹鉤踩在腳下，騰出一只手來伸到蛇身外，此時唯一能對付蟒蛇的武器是身邊的快鍬，伸手夠不到，盤在身上的蛇身太重，試了幾次未能站起來。蟒蛇還乘勢縮緊蛇身，此時他懂得越掙扎縮得越緊，身邊的蘆葦都被巨大的收縮力扯斷，他明顯感到身體的血在往上涌，他仍然不敢松開手腳并用控制的蟹鉤，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折斷手邊的一根蘆葦，手嘴協作，打了個套，套住快鍬柄，把快鍬拖了過來，照準蛇頭猛地鏟了下去，一下，兩下……蟒蛇頭終被鏟了下來，蛇身沒有了越來越緊的束縛力，重大的蛇身仍死死地盤著他，他艱難地從中解脫出來。他知道割下的蟒蛇頭也會傷人，不敢輕易取下蟹鉤，只好將它帶回家用火燒。

回到家，眾鄉鄰看到劉登高帶回的蟒蛇頭，驚訝震落一地，眾人忙到亂墳崗把蟒蛇身從墳丘后的窟里拖出來，抬回村掛在樹丫上，縣城中藥店聞訊趕來，出了五塊大洋取走了蛇膽，蟒皮成了樂器的材料。

從此以后，“打蛇英雄劉登高”的故事便在田樓河口一帶廣為傳播，至今還在傳唱著童謠：“小劉狗（乳名），鉤黃鱔，鉤個蛇頭九斤半。”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