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涵
我吃過各種各樣的糖,卻從沒有一顆如那天夜里的甜,也從沒有一顆如那天夜里的澀,那顆長在我心上的糖儲存著愛與勇氣,見證了青春的迷茫與蛻變。
高中時,我一直是老師眼中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同學眼中雷厲風行的好班長,父母眼中乖巧聽話的好女兒。那時候的我總是生活在周圍同伴的艷羨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一定能順利進入到重點大學讀書。
然而,在距離高考僅剩170多天的時候,我卻因為過度緊張得了頭痛癥。剛開始,我把它當成了普通感冒,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去校醫院拿了很多感冒藥吃。漸漸地,我發現藥倒是吃了不少,但是頭痛依然沒有治好,而且越來越厲害,尤其是伏案寫作業的時候,頭痛讓我難以集中注意力。
班主任帶我去校外看病,醫生診斷我得了偏頭痛,給我開了很多“復方羊角顆粒”,即使藥的味道很苦,但我卻每頓不落。治療的過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我喝了半個月的藥,一點兒好轉的跡象也沒有。我的頭里像住了一只鼓,它每天在腦袋里敲啊敲,錘啊錘,在它的敲打下,我不僅課上不能好好聽課,課下寫作業也艱難,成績直線下滑。
為了快速緩解癥狀,醫生建議我輸液,我只好趁著晚自習的時候帶著作業去診所打吊瓶。燈光昏黃的診所里,我坐在奄奄一息的煤火旁,看著藥一點點地從輸液管流入我的身體里,焦慮與痛苦襲擾我整個胸腔,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我只知道頭痛的每一天都讓我離自己心儀的大學越來越遠。緊張的情緒加劇了頭痛,我只好把頭埋在雙腿間,蜷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我被拍醒,抬頭一看居然是母親。她笑意盈盈地站在燈下,眉梢之間掛著夜里的霜,臉蛋凍得通紅,孤零零露在外面的細長脖頸則顯得有些慘白。看著呆愣的我,母親溫柔地說:“來輸液,怎么不告訴我?要不是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母親說話時吐出的白氣幽幽地撞在屋頂,消失不見。
“喔……我想著輸完液就回學校了,便沒打電話。”
我家和學校雖是同城,但相距甚遠。縣城這個點早就沒有了公交車,父親在外上班,母親不會騎車,她得在風里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這。母親坐在我身邊,把我的頭放在她的雙膝上,手指慢慢地攏了攏我鬢邊的頭發,輕輕地按摩著我頭上的穴位。在母親的安撫下,我暴躁的情緒得到了舒緩。
“媽媽,我考不上大學怎么辦?”我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個盤踞在我內心已久的問題。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健康是上學的前提。如果你身體不健康,即使上了大學也不快樂。”母親的話里藏著幾分哽咽,我也失去了繼續追問的勇氣。
輸完液,母親把我送回學校。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成了兩條平行線,我的手被母親粗糙的大手緊緊地包裹著,溫暖的電流從掌心傳遍全身。沒走多久,呼嘯而過的凜冽寒風把大樹嚇出了陣陣嗚咽聲,雪花一片片地從天上掉落,在泥土里堆起亮晶晶的城堡。我生平第一次沒有賞雪的心情,滿腦子憂心母親該怎么回家。
走到學校門口,密集的雪不僅把母親的頭發染白了,還在她的肩上開出了大朵潔白的花,她看起來像個雪人一樣。母親站在原地,一只手摸著我的頭,為我彈掉帽子上的雪,另一只手在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很久,慢慢掏出了一顆糖。
那顆鑲嵌在她掌心的糖,如天上的星,泛出了幽幽藍光。母親一邊把糖遞給我,一邊說:“無論苦多久,甜一定會如約而至,苦過之后的甜才更甜。”我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里,濃郁的葡萄甜從我的口腔蔓延到心尖。母親堅持在門口看我進入教學樓才肯走遠,我一個人走在空蕩的夜色里,嘴里的糖也變了味道,苦與澀爬上我的舌頭,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在拐角處偷偷張望母親的背影,直到她徹底走出我的視線。
后來,母親帶著我四處求醫。我們去過三甲醫院,被精密的現代儀器拍過CT,我們去過私立小診所,被不知名的老中醫把過脈。看病成為了我單調高三生活的日常一部分,我見到過好多寫得龍飛鳳舞的診斷書,也嘗試了形形色色的中藥西藥。每當我想自暴自棄時,母親總會用她的雙手慢慢撫平我的躁動,用她堅毅的目光鼓勵我勇敢面對病魔,用一顆小小的糖為我苦澀的心帶來絲縷回甘。
在母親的陪伴下,我終于在高考前夕度過了漫長的病痛時光。高考畢業,我雖然只考上了省內普通一本,但在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母親對我說:“這是苦難的饋贈,也是時光的禮物,你要珍惜。”是啊,生命的旅程從來不僅僅只有高考,人生的磨難也從來不僅僅只有不會做的題目,只要我們努力戰勝困難,超越自我,一時的得失便顯得不那么重要,總會有收獲與甜蜜回饋努力的你。母親用愛告訴我這個道理,也用愛治愈了我受傷的心。
每當我悲傷難過的時候,每當我失意彷徨的時候,那顆泛著藍光的糖果總能把微涼的夜照亮,給予我無限愛與支持的力量,讓我有勇氣面對一切挑戰,向著心中的遠方出發。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