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司加白
如今,我已經快要忘記我與她談話的細節,可她與周遭涇渭分明的背影卻時常出現在我的記憶之中,那樣悠然。
1.
初三的時候,玩伴因學業轉學,我第一次面臨“孤獨”。
周遭的同學三三兩兩相伴,或嬉戲頑鬧、或低聲探討,只有我低垂著頭走在路上,連身旁的空氣都要遠離我,我難過得幾乎快要窒息。
我的中學是一所寄宿學校,周遭大多數都是寄宿生。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這種生活其實是很無趣的。
正是因為這種無趣,玩伴才顯得格外重要。
獨自走在路上,我總是偷偷瞧著旁人手挽著手,親密無間。我像個小偷,竊取著她們之間的歡快氛圍。耳邊回響著她們的笑聲,我承認那對我來說刺耳得可怕。
食堂的餐桌兩兩相對,為了逃避那種孤獨,我甚至固執地偷偷把飯帶回宿舍。我寧可被老師抓住扣量化分,也不要讓熱鬧包裹我,顯得我那么可憐。
那時的我太過年幼,學不會享受安靜、做不到感謝孤獨,我幾乎要被孤獨壓垮。我越來越討厭體育課,害怕體育老師宣布“自由活動”。我受不了自己一個人坐在操場中央,遠遠地注視著別人圍成一團,好似被全世界拋棄。
學生們之間其實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如若一個人時常獨自走在路上,沒有玩伴,那這個人肯定不被人喜歡。我開始害怕人們的目光,察覺到旁人笑著看我,我會不住地想:他是不是在嘲笑我沒有朋友?
2.
我迫切地想加入一些小團體。我耗費越來越多的時間在交友這件事上,從前每每課間,我都會捧著書去找老師詢問問題,向科任老師匯報工作。如今不同,我絞盡腦汁地加入聊八卦、追逐打鬧的陣營。甚至為了與人混好關系,我利用“課代表”這一職務之便,包庇沒有按時完成作業的同學。
畢業班實行“每周一考”的制度,考數學的時候,身旁的男生跟我打招呼說:“好兄弟,讓我抄一抄數學選擇題。”我實在猶豫,做不到滿口答應,卻也不敢直接拒絕。我想,如果我拒絕了他,考完試他會不會到處說我小氣,會不會跟大家說不要和我一起玩?
就給他抄個選擇題,其實也沒什么的吧?我這樣勸慰自己。心臟怦怦跳,我不停地抓自己的衣角,可手心的汗不斷地往外冒,昭示著我內心的不平靜。
我將選擇題寫在橡皮上,自以為隱蔽地將橡皮丟給他。橡皮從我手中被丟出的那一刻,我腦海中似有一根弦斷。我手足無措,心中有個聲音說:“完了。”
我努力盯著試卷,可試卷上的題都裂開嘴,它們吵得很,竟一齊嘲笑我。手心浸出的汗令我握不住筆,而方才還很清晰的解題思路遽然四下亂竄。我心虛地回頭看,不料卻正巧與監考官對視。
我的心被灌滿了鉛,沉重地下落到了海底。
監考官走到我身邊拿起那塊寫有作弊證據的橡皮時,驀地,我竟放松了下來。由于不是大型考試,老師將我訓斥一番,給予我考試成績作廢的處罰。
核對答案時,我盯著那12道全對的選擇題,不由地質問自己:“你究竟在做什么?”
3.
第二天下午自習課結束,數學老師把我叫去了辦公室。我忐忑不安,可預料中的斥責并沒有降臨在我身上。對于作弊這件事她只字未提,滿口贊揚著我作為課代表的敬業。
我回到教室,這片小小空間的空氣被抽干,我趴在悶熱的角落,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廣播站里播放著不知哪位同學點的歌,歌詞寫滿了10字開頭年歲的少年心事。我想抬起頭來透透氣,卻一眼看到了她。
按照同學們的話來說,“葉子是個脾氣很古怪的人”。她成績優異,一直名列前茅。以普遍理性而論,這樣的人如果有心想討人喜歡,是極為容易的,但我聽在耳中的她卻并不討喜。不過她對此毫不在意,好像孤獨是一種很值得享受的事物。
夏日的天黑得慢,夕陽透過窗子將她的身影染了一層光,她卻是一副“閑人勿擾”的姿態,拿著筆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我也不忍心打擾她,悄悄地繞過她的位置,將后窗打開一半,探出頭,目光貪婪地在一株株梧桐樹之間徘徊。
遽然,我聽見一個女聲說:“小白,聽說你很喜歡寫小說。嗯……如果可以的話,能借給我看看嗎?”
我有些驚訝,卻難以掩蓋臉上的喜色。從沒有人主動想要閱讀我那些稚嫩的文字,我不免緊張起來,磕磕巴巴地說:“……我寫的不好。”
話雖這么說,我還是快步跑到座位,將抽屜里的薄本子拿給了她。
她抱著那個薄本子,歪著頭笑道:“我會小心保護它的,未來的大作家。”
窗外的音樂戛然而止,但她對我的影響從未停止。
4.
轉機出現在有一次小考時,考前我曾對同學說我不再作弊了,可臨近收卷,身后的同學仍“絲絲”響動著暗號。我假裝聽不到,趴在桌子上將試卷死死捂住。
考試結束后,他略帶怒意剜了我一眼。我那些所謂的朋友,也隨著他的離開而離我遠去。
我又開啟了形單影只的日子。
一次放學,我眼尖地捕捉到了人流之間氣定神閑的她。路燈打在她的身上,卻并不教人覺得她可憐。她總是捧著一兩本書,步調緩慢卻又堅定地走著自己的路。我快步跑上前去,打過招呼之后我問她:“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這樣問其實是有些冒犯的,不過好在她并沒有在意。
她說:“對啊,我的性格有些古怪,和大多數人合不來,從前我苦惱于人際交往,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后來靜下心想想,實在是沒有必要。”她自知性格古怪,便不再費力去討好任何人。
慢慢地,我竟和葉子做了朋友,我們升入各自的高中之后,總是保持著書信聯絡,互相鼓勵扶持著走過了那一段艱險的路。
如今,我已經快要忘記我與她談話的細節,可她與周遭涇渭分明的背影卻時常出現在我的記憶之中,那樣悠然。
這就如同,旁人皆種玫瑰,聲稱浪漫。為了能與他們交好,我鏟除了正在種植的小麥,轉而去種玫瑰。最后我失去了小麥,可貧瘠的土地上,再也長不出一朵像樣的玫瑰。
葉子不同,她不隨波逐流,不羨慕玫瑰的浪漫,只守候著獨屬于小麥的溫暖。
我也漸漸明白,這或許就是成長的意義,為了與人交好,我失去了某些東西,也正是那些失去的東西,才讓我明白了孤單的可貴,懂得了“朋友”二字的重量。
后來啊,我不再裝模作樣地擁有很多朋友,不再小心翼翼地去討好任何人。我轉身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以真正的我,直面屬于自己的人生,收獲屬于自己的友誼。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