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政治的“呂后恐懼癥”

張宏杰

漢武帝感情生活的特點是恩愛時山盟海誓，如膠似漆，雙方可以一起飛到快樂的頂峰，但過后則棄如敝屣，毫不留戀，如稍有后患，則滅族了事。漢武帝獨特的政治性格在他處理感情問題的過程中表現得非常清晰。

漢武帝確實既多情，又無情。不過漢武帝如此薄情，除了自私的天性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他的本質身份畢竟是一個政治家，他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政治考慮。

漢武帝頻繁誅滅后妃和外戚，最重要的動機是皇權的安全。

從呂后之后，西漢政治高層就陷入了一個叫“呂后恐懼癥”的夢魘。呂后專權長達十五年，誅殺眾多劉邦后代，信用自己的族人，幾乎顛覆劉家天下。這一歷史事件，對后來的漢代君臣產生了重要的心理影響。在那之后的很多政治選擇，都是“呂后恐懼癥”的反映。

比如在誅殺諸呂之后，功臣們決定立劉邦的長孫劉襄為帝。但是有一些人卻持反對意見，他們的理由簡單而有力：因為劉襄的舅舅品行兇暴，不好控制，可能會成為第二動搖劉氏江山的呂氏。

“及周勃、陳平等既誅諸呂，初議立齊王，后以駟鈞惡戾，乃立代王?！?/p>

后來改為擁立代王劉恒為帝，主要也是因為劉恒的母親薄氏性格好，家中在朝廷中又沒有勢力，不可能成為又一個呂后。“大臣議立后，疾外家呂氏彊，皆稱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為孝文皇帝?！?/p>

漢武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一定程度也與這種“呂后恐懼癥”有關。

我們知道，劉徹是被姑姑劉嫖推上太子之位的。劉嫖在漢景帝面前攻擊栗姬的理由之一，就是栗姬為人心胸狹窄，將來很可能成為另一個呂后。而漢景帝也確實有這個擔心。史載“景帝嘗體不安，心不樂，屬諸子為王者于栗姬曰：‘百歲后，善視之?！跫?，不肯應，言不遜。”

漢景帝有一次生病，擔心身后之事，把栗姬找來，對她說，我死之后，你對我的其他兒子也要善待。

如果栗姬情商稍微高一點，誠懇表態，發下誓愿，可能歷史就改寫了。結果栗姬的反應居然是負氣大怒，拒不答應，而且還出言不遜。結果自然是漢景帝更加擔心，再加上劉嫖的添油加醋，火上澆油，最終促成太子劉榮的被廢。而劉徹之所以能取代劉榮，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母親王夫人出身微賤，母家在朝中沒有勢力。

漢武帝殺鉤弋夫人，同樣是出于歷代相沿的“呂后恐懼癥”。《史記·外戚世家》載，漢武帝在處死趙婕妤后，曾經明確地說，此舉是為了防止另一個呂后出現：“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女不聞呂后邪？”

同樣，漢武帝時代的外戚下場大多不好，也與呂后時代的教訓有關。因為呂后時代外戚勢力過大，差點以諸呂取代劉氏，所以此后的帝王無不努力抑制外戚。漢武帝對外戚的態度從一開始就是既重用又防范。

重用外戚，是因為漢武帝不愿意讓皇族參與軍政大事。對外戚中那些接觸較多，才能突出，在朝中又沒有基礎的，自然加以任用。這才有了衛青霍去病的出現。但是，漢武帝又在時時防范出現第二個呂氏家族，不想讓外戚勢力過度膨脹。所以一旦外戚勢力已成，根基已固，又頻出辣手毫不留情地加以誅滅。這就是衛青后代被族誅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