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江湖

晛沐

林沐收到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也收到了蘇真的一條消息。

“我們分開吧。”

這是林沐和蘇真相識的第四個年頭，林沐堅定地相信他們絕不會就此分開。

雖然高中不在同一個學校，但兩人聯(lián)系緊密，一到周末就相約一同去圖書館學習。林沐親眼看著蘇真拼了命般地埋頭于學海中，成績一步步提升，終于從高中入學時墊底的成績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

填志愿的那段時間，林沐和蘇真糾結(jié)得睡不著覺。林沐的高考分數(shù)很高，足夠上一所很好的重點大學，蘇真的成績卻顯得那么不盡人意。

最后林沐還是沒能放下種種顧慮，報考了他最想去的那所學校。

兩人的學校隔了4個多小時的車程，蘇真曾對林沐說：“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試卷上的分數(shù)差距竟然會變成實實在在的距離，我多后悔高中時沒能再努力一點兒。”

林沐那時候沉浸在成功被學校錄取的喜悅中，沒在意蘇真說的話。

所以在林沐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同時收到蘇真提分手的消息時，內(nèi)心只充滿了疑惑。

林沐始終不覺得他們會落入畢業(yè)就分手的俗套，不停地給蘇真發(fā)消息、打電話，盡管林沐在那些天里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蘇真仿佛下定了決心般非要離開他。

蘇真在電話里說：“我是一個很懶惰的人，卻因為你愿意付出從未有過的努力。可我還是后悔，后悔沒能再更努力一點兒，這種后悔感讓我越陷越深。我開始在意和你之間的差距，有時候心里只覺得你會是我這一輩子都無法追趕上的人。”

林沐在電話的這頭苦笑，卻在聽到蘇真隱約的啜泣聲后頓住了。他笑蘇真的笨，他怎么會只埋頭奔赴于自己的未來而不等她呢？他卻也心疼蘇真的笨，她越是這樣單純笨拙，林沐便越是舍不得讓她受任何的委屈。

林沐被蘇真拉黑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后，又不敢貿(mào)然去找她，不得已只能每天在蘇真家附近瞎逛，企圖能夠偶遇她。

不知道是天公不作美，還是蘇真有意避開曾經(jīng)他們走過的無比熟悉的路，直至大學快開學林沐也沒碰見過蘇真一次。

那天下午，就在林沐猶豫著要不要去找蘇真當面談?wù)勴槺愀鎮(zhèn)€別時，發(fā)生了戲劇性的一幕。林沐曾經(jīng)送給蘇真的那只白貓從家里跑了出來，跟在后面的正是追過來的蘇真。

蘇真和林沐碰面的那一刻，時光好像就此停滯，曾經(jīng)和未來不曾失之交臂，兩人猶如回到了以前的模樣。

那天，林沐對蘇真說：“不管你怎么想，我覺得我們一直是在雙向奔赴的，我不想我們就這樣結(jié)束了。如果你覺得太累了的話，你放心，我會一直等你，不會離你太遠。”

第二天，林沐將蘇真先送去了學校，再坐上了去往自己學校的列車。

途中，林沐的心情其實十分忐忑，他不知道未來4年會發(fā)生什么，不知道會有多少次乘坐這趟列車面對多少次離別，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勇氣緊緊地不放手。

林沐的腦海里很亂很亂，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異地后，林沐每個月去見蘇真一次，林沐小心翼翼將車票仔細保存并放在了一個精致的鐵盒子里，里面還有許多明信片和信紙——那是林沐和蘇真所有的回憶。

有段時間蘇真熱愛起郵寄明信片和紙質(zhì)信，林沐便被逼著和她往來書信。蘇真會寫很長很長的信，夾雜著少女的心事和異地的思念，每一封讀來林沐都覺得蘇真像是還在自己身邊一樣絮絮叨叨。

某一天，“嘴巴大”的室友在那叫喚林沐破天荒地沒有評選到獎學金，蘇真才知道他除了每天正常上課外，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花費在了兼職工作上。

蘇真在電話里又氣又急，最后竟哭了起來。

“林沐，我是不是總是拖累你啊……以后你不要來找我了，換我來找你！”

林沐知道蘇真暈車很嚴重，但拗不過蘇真的倔脾氣，只得聽從蘇真的話辭去了兼職的工作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學習上。

每次蘇真來找林沐，似乎在列車上丟失了半身的精氣神，下車后需要緩好久才能恢復。

林沐的學校在很繁榮的城區(qū)，蘇真也不要求林沐帶她到處玩玩兒，反而每次都只在林沐的學校里逛來逛去，走他每天都要走的路，吃他每天都在吃的飯，坐他每天都占著的圖書館的位置。

也就在同時，林沐多次意識到蘇真對自己的欲言又止。

林沐所在的城市，冬天來得很晚，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期末。林沐離開期末考試考場，多年的學習積累和自律讓林沐在面對任何一場考試都只像是結(jié)束了往常再平常不過的某一天的學習。

蘇真穿著白色羽絨服撐著傘等候在考場外，鵝毛般的雪花輕輕地落在傘上早已將黑傘覆成了白色。

林沐笑著問蘇真傻傻地站在這兒等了多久，蘇真卻答非所問。

“林沐，我不知道怎么開口跟你說，以前不說是怕影響你備考，之后再不說我怕我就更說不出口了。”

“我這些天在考雅思，我準備出國學習了。”

林沐置身在雪地里，冰冷的空氣灌進嘴里，連呼吸都被凍住了似的，林沐說不出話來。

其實，當年蘇真說追趕不上自己，自己又何嘗不是在奮力追趕著蘇真呢？林沐曾無數(shù)次自卑于自己家里的條件遠遠不如蘇真家，也只有家庭條件優(yōu)渥才能培養(yǎng)出蘇真這般永遠天真無邪又漂亮大方還懂得分寸的女孩子，正是這樣的自卑感讓林沐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學習。

他想要改變的不是什么命運和階級，僅僅是未來可能會和蘇真之間的差距而已。

林沐曾試圖讓蘇真為了自己而留下來，但蘇真拒絕得十分干脆。

“你從來都埋頭奔赴在讓自己變好的路程里，我想要去學習、想要變得好一點，你就這兒阻攔一下那兒阻攔一下呢？”

林沐突然發(fā)現(xiàn)蘇真變得無比陌生，比如她不再會每晚給自己打電話說很多很多的話，比如她開始刻意地與自己疏離，比如她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來見自己了。他想來想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熬不過蘇真對自己這樣的冷暴力，干脆買了車票直接去找蘇真。

蘇真見到風塵仆仆而來的林沐也不意外，繼續(xù)整理自己即將出國要用的材料。

其實仔細想想，林沐早已經(jīng)意識到蘇真無數(shù)次的欲言又止是想說什么，這些年雖然兩人一同成長為自己想要的模樣，卻依舊在各自不同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上出現(xiàn)不少摩擦。直到再次見面的這一刻他才死心，他們終于埋頭奔赴在自己想要的未來里朝著各自想要的幸福遠去。

林沐記起從高中起他無數(shù)次挑燈夜戰(zhàn)學習到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時刻，蘇真卻只覺得他次次考第一僅僅是因為學習能力強。他又記起他省吃儉用送給蘇真的禮物，卻被她丟在了不知什么地方;還有一起出門逛街，林沐想買點實惠的東西，蘇真多次不顧他的自尊嫌棄他小氣摳門……

林沐記起這些小事，突然覺得十分委屈和難過。他簡單地和蘇真告了個別，沒有再逗留。

回程的列車上，車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地在林沐眼前閃過，一閉上眼，過往的回憶瘋狂地涌入腦海，他任憑淚水劃落在臉頰。

天地之大，他只覺得無處可逃。

蘇真出國的那天，林沐沒有去送她，卻在宿舍里蒙著被子睡了整整兩天。

林沐以前總以為來日方長，以為未來還有無數(shù)時間讓兩個人慢慢磨合，以為朝著她的方向奔去就能到達想要的終點，誰曾想現(xiàn)在的一切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林沐還是過去的那個少年林沐，蘇真已經(jīng)不是那個記憶里的蘇真了。

兩人心照不宣般地都很少再如從前那般聊天，這樣過了不久，蘇真提出了分手，林沐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這大概是林沐和蘇真的故事之間，最合乎情理的結(jié)局。當兩人在路上奔跑太久，氣喘吁吁地回過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忘記了去欣賞沿途的風景，也沒有真真切切地去感受兩人之間曾經(jīng)真摯的感情，等到想要再回頭的時候，兩人才體會到“物是人非”真正的含義。

林沐沒有再像18歲時那樣去挽留蘇真，他決定將這只長大了的“小狐貍”歸還于江湖、山川、人海或者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不如回到人群做你的甲乙丙丁

不如這次就還你自由

不如擦肩而過別回頭

不如回到最初的相遇

不如偶爾相聚在夢里

不如就這樣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