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
上一期我們講到的環保思想,都是古代先民們在特定的自然環境中總結出來的,既來自生產生活實踐,也不斷經受生產生活實踐的檢驗,因此比較接近或符合自然規律。古人又試圖把他們所認識到的自然規律上升為法令原則,以規范和約束人們的行為,從而更好地造福社會。中國人很早就把法律視作天下之公器,萬世之儀表,既有極大的普遍性,又有極大的穩定性。古人在這方面做得十分成功,尤其是在環境立法方面。環境,在古代人眼里指的是人們生活的自然環境,主要包括水、土地、植被和由此產生的萬物。因此,中國古代的環境法規具體保護的對象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
土地是人類的棲息地,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以農立國的社會,有著幾千年的農墾史。在中國古代,生產力還不夠發達,人們只會簡單的生產勞作,土地資源不能得到最大化利用。因此如何因地制宜地合理使用土地、改良土壤、防止土壤被侵蝕和水土流失,是環境保護立法的一項重要內容。為了發展農業生產,保證國家的賦稅來源,歷朝歷代統治者大都推行重農政策,而圍繞保護、改良和合理開發利用土地的法令更是層出不窮。比如周代的時候,人們就認識到“土化之法”,即改良土地使之肥沃之法。簡單地說,就是施肥。周王朝設有專門負責改良土壤的“草人”一職來掌管土地,并教導人們施肥,以使土地肥美。不僅如此,為了保護田地,周朝還頒布了有關從田地中穿過和橫跨堤防的禁令,有效保護了既有的土地資源。
土地是古代先民們的生存之本,沒有土地,人們就沒有了生存的基礎,因此,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土地,一直是人們夢寐以求的事情。東周后期,人口不斷增長,現有地力不足以維持人們的生活,于是開荒墾田、進行屯田就成了常事。孟子就把土地、人民與政事看作諸侯之三寶,看作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資源。一個國家要想長治久安,首先就要想辦法解決老百姓的土地問題。土地就是恒產,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在這方面,孟子有非常豐富的思想,他提出了制民恒產、取民有制、道德教化等思想。荀子也提出了老百姓“得地則生,失地則死”(《天論》),“無土則人不安居”(《致士》)等思想,可見土地對老百姓有重要意義。有了土地,并不是萬事大吉了,還要對土地進行養護。如何養護呢?根據史料記載,可以概括為兩點:一是合理利用開發土地,要根據季節的變化,安排使用土地的時間,讓土地盡量發揮其最大的生產功效。二是反對亂墾亂占。孟子就把那種“辟草萊”“任土地”的亂墾亂用土地的行為看作僅次于“善戰”“連諸侯”的罪行,認為應該處以重罰。《管子·地數》中有這樣一說:“有動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斷;右足入,右足斷。”破壞封山的行為是死罪,不得赦免。有違犯禁令的,左腳踏進,砍掉左腳;右腳踏進,砍掉右腳。當時在保護土地資源方面的立法力度可謂相當大。
“戍邊屯田”的政策產生于秦代,漢代基本上繼承了秦代的這一政策。到了東漢,不僅屯邊,而且只要適宜耕種的地方,均鼓勵墾田,“務盡地力”。比如《后漢書·顯宗孝明帝紀》記載,明帝永平八年(65),“詔三公募郡國中都官死罪系囚,減罪一等,勿笞,……屯朔方、五原之邊縣;妻子自隨,便占著邊縣;父母同產欲相代者,恣聽之。……凡徙者,賜弓弩衣糧”。這表明給予屯田、墾種者的條件是比較優厚的。魏晉時期的屯田之地基本上多為熟荒,所謂“熟荒”,就是這塊土地曾經耕種過,后來荒蕪了。雖然國家在主觀上是為了保障軍隊物資的供應,但在客觀上也開發了大量的荒地。到了南北朝時期,基本上沿襲了魏晉時期的墾荒屯田制度。隋代為了邊防軍糧的需要,很注意在邊境屯墾。《隋書·食貨志》里記載,隋煬帝時“置河源郡、積石鎮。又于西域之地置西海、鄯善、且末等郡。謫天下罪人,配為戍卒,大開屯田”。隋代在短時間內墾田量大增。唐代同樣重視屯墾邊田。隨著社會的安定,墾田規模也更大,唐太宗繼位后,繼續在山西北部大興屯田。唐高宗、武則天時,西北沿邊地區新置了大批軍鎮。《冊府元龜·屯田》記載,為了滿足軍糧的需要,武則天曾下令“王師外鎮,必藉邊境營田”。屯田不僅開墾了邊境的沃土,而且蓄積了豐富的糧食,加強了邊防的建設。
宋代的土地制度是唐代土地制度的繼續和發展。宋初,由于五代時期兵燹不斷,土地荒蕪的現象相當嚴重,作為經濟中心的中原地區,“地之墾者十才二三”。針對這種情況,統治者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不僅動用軍隊大力屯田,而且屢次下詔勸民墾荒。到了南宋,統治者更加重視屯田。如《宋史·食貨志》載,高宗紹興六年(1136),“尋命五大將劉光世、韓世忠、張俊、岳飛、吳玠及江、淮、荊、襄、利路各帥悉領營田使”。就是說,只要是帶兵的將帥都要進行屯田,規模何其大!到了元代,由于戰爭需要大量的軍糧,統治者逐漸認識到屯田的必要性,進而發展到“無不可耕之地”,土地基本上被墾殆盡。土地資源得到了極大開發和利用。可以說,從宋元時起,我國農業在土地資源的改造與利用上實現了一個新的飛躍。到了明清之際,因戰亂原因,百姓流離失所,土地荒蕪。要恢復農業生產,就必須招攬百姓進行墾種,而集中人力進行墾種的方式仍舊是傳統的屯田。
水是人類生活的重要保障。一切都離不開水,沒有水,就沒有生命;沒有水,也就沒有農業的豐收。因此,在生產生活中,合理利用水資源就顯得尤為重要。古代人對于水資源的保護可以追溯到夏代,那時人們主要是為了利用水資源,而在客觀上也保護了水資源。據現存史料記載,水資源的立法保護主要集中在對農田水利設施的管理以及對水資源的調配和利用方面。
有學者認為,舜所設立的“虞”,是世界上最早的“環保部”,據清代黃本驥編纂的《歷代職官表》,“虞”既是機構名,又是官銜,其很大一部分職能與今天的環保部相同,但職責范圍更大,包括山、林、川、澤的保護與治理。《尚書·舜典》記載的“咨益,汝作朕虞”的“虞”,《周易·坤卦》六三爻爻辭“即鹿無虞”的“虞”,就是指古代掌管山林川澤的官員。伯益是舜任命的第一位“虞”,也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環保部長”。傳說,水井就是伯益發明的,保證了當時的飲用水源免受污染。在上古傳說中的“五帝時代”,人們對大自然非常依賴。據《史記·五帝本紀》記載,舜上任后進行了行政機構改革,根據當時的需要,分設九官,設有正、副長官22人。這些長官都是由各部落首領集體商討、公開推舉出來的,其中就有“虞”官。在周代,編制規模更大,分工更加細化,有山虞、川衡、林衡、澤虞等四個平行部門,統歸“地官司徒”領導。其中,山虞的地位最高,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山林局”。秦漢時,“虞”被“少府”替代,到了三國以后,又恢復了“虞官”。唐、宋、明、清時期,朝廷均設有虞衡司。
中國人至少在四千年前就已經懂得挖鑿水井來獲取飲用水,河北邯郭古井遺址即為明證。據西漢劉向《說苑·指武》所記,公元前1050年前后,周文王在攻打崇國時出臺的“伐崇令”規定:“毋填井,……有不如令者,死無赦。”就是說,不得填埋毀壞水井,不得破壞崇國人民的生活環境和設施,這應該是世界上現存最早的“水環境保護法”。早在兩千年前,我們祖先就已認識到水質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呂氏春秋·盡數》里記載:“輕水所,多禿與癭人;重水所,多尰與躄人;甘水所,多好與美人;辛水所,多疽與痤人;苦水所,多尪與傴人。”意思是,水少的地方,多頭上無發和頂上長瘤的人;多水的地方,多腫足和因足病不能行走的人;水味甘美的地方,多善良和美好的人;水味辛辣的地方,多生癰瘡和惡瘡的人;水味苦澀的地方,多雞胸和曲背的人。這些在現代科學中已或多或少得到了證明。
帝舜命鯀治水,鯀采用堵塞的方法,結果失敗了。經由“四岳”的推薦,帝舜又命禹平治水土,禹采用疏泄的方法,結果成功了。這說明古人已把握治水的關鍵,把地面過剩的水疏泄到大海,使山川、河流、湖澤、陸地形成了一個和諧的系統。當時的“四瀆”(江、河、淮、濟)是主要的疏泄渠道,其他數百個大小支流直接或間接地與之相通,再加上大小湖泊、沼澤形成良性的配合機制,當水量過剩時,“四瀆”可以及時把水疏泄出去;當水量過少時,湖澤又可因其蓄水而待用,保證山林陸地的濕度。大禹的功績,不僅表現在治水本身,還給后人留下了一個科學的啟示,即保持大自然的整體平衡。
商湯時期,七年大旱,其原因應在夏末。那時統治者暴虐,人心離散,百姓活動失控,造成山林草木被破壞,水土流失,水資源失衡,最終釀成災難。因此,《禮記·月令》中就提出了根據氣候季節的變化,要對水資源給予合理利用的思想。如認為春天是萬物復蘇、生長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萬物生長需要大量的水,但這個季節又往往干旱少雨,如何解決這個矛盾呢?《禮記·月令》明確規定,在仲春之月,不得竭取流水,不得放干蓄存的水,要最大限度地保護水資源。二是加強對水資源的管理。文中要求君主在仲春之月派官員到各地巡視,看看堤防是否牢固,溝渠是否暢通,道路是否平整;仲秋之月,為了防止秋澇,命令各地官員“完堤防,謹壅塞,以備水潦”,檢查堤岸是否完好,溝渠有沒有堵塞,以防水澇的發生。
戰國時期,各諸侯國劃地而治,以鄰為壑。他們只會根據本國的利益來利用水利資源,甚至一定程度上會刻意損害他國的水資源。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建立了河川堤防的嚴格制度,從全局觀念來開發水利工程,這一做法一直影響到今天。
這里有個“千年井,不反唾”的故事,內容是:古時候,在我國江南某地有一個小官吏,一天,他接到一個去京城送文件的任務。他騎著馬匆忙地上了路,傍晚時歇宿在一個驛站中。驛站里有一口水井,這口水井給南來北往的旅人增添了許多美好的回憶,井水冬暖夏涼,還有一絲淡淡的甜味。小官吏喝著甘甜的井水,感覺旅途的勞累頓時減輕了許多。但這個小官吏卻是個自私的人,第二天早上他離開驛站時,順手把馬吃剩下的殘草敗根倒在了水井里。過了一個月左右,小官吏從京城辦完事又來到這家驛站歇宿。他趕到這里時,夜幕已經降臨。經過一天的長途跋涉,小官吏感到又累又渴,便想從水井里打水喝。但因為天黑,他看不清水桶里的水,因為饑渴難耐,于是就大口地喝了起來,結果卻喝進去一根草稈。草稈卡在小官吏的喉嚨里,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不一會兒,小官吏就丟了性命。而這根草稈正是他上次來時倒在水井里的殘草敗根。古人為了吸取小官吏的教訓,便告誡后人說:“千年井,不反唾。”不要弄臟水源,要懂得保護水資源,愛護自然環境。
《大札撒》即《成吉思汗法典》,是成吉思汗建國之時發布的第一個法令,作為古代蒙古國的第一部成文法典,其中有關狩獵、草原保護、馬匹保護、水源保護等法律條文詳細而具體,為蒙古高原生態環境的保護提供了法律保障。比如第五十八條規定,不得在河流中洗手,不得溺于水中。善于與環境和諧相處的蒙古人有著保護水源、節約用水的良好風俗。據拉施特《史集》記載:“蒙古人有這樣的習慣:春天和夏天,任何人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坐于水中,不能在河中洗手,不用金銀器汲水。……有一次,窩闊臺和察合臺一起出去打獵,他們看到一個木速蠻(元代伊斯蘭教教徒的譯名)坐在水中洗滌。在習俗上不放過一點細節的察合臺想要殺掉這個木速蠻。”可見,當時蒙古人非常重視水資源的保護、利用和開發,認為水是純潔的神靈,是生命之源。這不僅對水資源的保護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而且對保持水源的清潔也發揮了良好的規范作用。據《全元文·都水監事記》載:“金水入大內,敢有浴者,浣衣者,棄土石瓴甋其中,驅馬牛往飲者,皆執而笞之。”這雖然是保護皇家水源的禁令,但對當今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河南周口淮陽區平糧臺古城遺址,距今已有4600多年的歷史,是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龍山文化城址。圖為該古城遺址中出土的陶制排水管道。
水資源要保護,那么,對污水又該如何處理呢?據《周禮》記載:“竇其崇三尺。”可見,周代的宮中已建設了排泄污水的水道。戰國時已使用陶質陰溝管道,河北易縣(古代燕國下都)挖掘出的陶質排水管,不僅管徑相當可觀,而且兩端已有相連接的排水裝置,可減少污水外溢之弊。公元2世紀,漢代未央宮的下水道以巨石建成,其堅固程度可以與古羅馬水道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