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曉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南寧 530000)
沉浸式戲劇(Immersive Theater)又稱浸沒式戲劇,該概念最初源于英國,近年來已迅速成了全球關注的文化熱門話題。它重新界定了觀者與表演空間“觀看”的關系,還有表演者與敘事的“演出”關聯。沉浸式戲劇更多地通過互動式的體驗來表現藝術,摒棄了傳統的鏡框型舞臺,沒有固定的舞臺與觀眾席,真正意義上顛覆了以往演員單方面在舞臺上“演”,觀眾在舞臺下“看”的演出形態。
在沉浸式戲劇的演出中,故事線大多不是單一的一條,不同故事線的演員會在不同的空間里移動,故事線有時相抽離、有時相交。在一場沉浸式戲劇的演出中,演員可以真正越過“第四堵墻”在夢幻又逼真的劇場內四處移動表演,也可以根據演出現場的實際情況來即興選擇觀眾進行一對一的互動演出。觀眾們在不同演出場景當中能夠隨意地根據個人意愿,挑選自己想要前往的地點、希望知曉的故事線抑或者希望追隨的人物,從而所看到的戲劇情節與視角也會隨著自己的選擇而變化。可以說,沉浸式劇場徹底開啟了五維空間的劇場概念,通過多種極具延伸性與探索性的板塊設計,將各種藝術形態立體地展示在了公眾眼前。
孟京輝執導的戲劇《死水邊的美人魚》于2015年在國內公開亮相,它的首映也標志著沉浸式戲劇在我國的首度出現。2015年以來,沉浸型戲劇的演出在世界各地不斷涌現,其中不乏有許多中國導演親自操刀制作沉浸式戲劇,其帶給觀眾的多層次感官刺激與新奇感受也讓沉浸式戲劇在國內得到了更多業內人士及學者的關注與研究。筆者經仔細查閱國內已上映的沉浸式戲劇的相關資料,比照選取了其中4個較具有代表性的經典沉浸式戲劇作為案例,來分別歸納其共性與不同之處,嘗試總結沉浸式戲劇在我國自出現至今的一般發展規律。
當沉浸式戲劇走進國人視線的同時,國內的戲劇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開拓與嘗試。《死水邊上的美人魚》是中國歷史上的首部沉浸式戲劇作品,由先鋒戲劇導演孟京輝執導創作,靈感源自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里特和德爾沃的繪畫作品,在戲劇中描述了一段有關戀人之間情感相投卻又生理出軌的悲劇愛情故事。
該劇以愛情為戲劇的主要內核,著重描繪了人們在愛情關系中的復雜情感,講述了一場愛情與利益、親情、權利、陰謀相交織的糾葛,用一個個碎片化的情節將觀眾帶入故事情境。由于沉浸式戲劇對演出場地的要求與以往有許多不同,在《死水邊上的美人魚》上演之時使用的已經是按照該劇需求而重新歸置、修正后的蜂巢劇場,10位演員帶著近50個小故事穿梭在演出場地之中,為觀眾帶來一場多重感官融合的盛宴,為沉浸式戲劇的中國化打響了成功一炮。
《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是由英國實驗劇本公司Punch drunk據莎士比亞著名四大悲劇之一的《麥克白》所改寫的“浸沒式戲劇”。與美國劇目劇團合作后的2011年版《不眠之夜》聲名鵲起,中國版的駐演于五年后的2016年12月在中國上海正式開啟。
《不眠之夜》中國版的演出場地選在了一家用任何地圖軟件都搜索不到地址的酒店——上海市北京西路1013號的麥金儂酒店。這樣別有匠心的設計讓觀眾在觀演前就已經被充分調動起對于戲劇內容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該劇的中國版為了保證戲劇的原汁原味,在演員方面絕大多數選取的仍是外國演員。三個小時的演出過程中演員們主要用肢體敘事,幾乎沒有臺詞對白,這也巧妙化解了原本可能出現的國內觀眾因語言不通而不能夠完全理解劇情的問題,通過演員們豐富又具有層次感的肢體表演來拉近演員與觀眾之間的關系。
《不眠之夜》中國版經上演至今依舊好評如潮,甚至在大麥網的大麥劇目榜上以9.3的高分位居榜首且居高不下,足以證明其成功之處不勝枚舉。同時,該劇也存在著需要我們去深思與探討的問題,例如“該劇要求所有觀眾必須佩戴面具入場這一規定,是否會將觀眾實際上又拉回了傳統戲劇中只能觀看、不能發聲的被動接受劇情的觀眾席?”等。但從《不眠之夜》中國版在國內連續五年的駐演時間與大眾較高的接受度與購買力來看,《不眠之夜》中國版的順利駐演反映著我國觀眾開始對沉浸式戲劇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對于沉浸式戲劇的看法較之以往有了更寬廣的眼光,這也鼓勵著更多中國戲劇導演對沉浸式戲劇開啟更加富有中國元素、中國特色的新一輪探索。
在武漢上演的《知音號》劇目也屬于沉浸式戲劇形式,但《知音號》和本文另外三個案例之間的最明顯差別就是,其表演地點并非一座固定不動的建筑,而是一個實際能夠運行的運輸工具“輪船”,取名“知音號”。戲劇對于該輪船的定位為一艘“20-30年代風格”的游輪,原型是一艘名為“江華輪”的輪船。
《知音號》劇目將20世紀初漢口的商業文化為故事的主要背景,從“知音號”游輪的建造到整艘游輪內部的設計都運用了大量民國元素,復原了完整的民國風貌。觀眾們從到達知音號碼頭就已經開始步入到《知音號》的戲劇之中,每位觀眾按照指定登船區域登上“知音號”,并尋找船票上已隨機分配好的艙房來到房間入座,等待廣播的引導走出艙門,跟隨著自己的節奏開始劇情揭秘之旅。
《知音號》整部戲劇不像相當一部分沉浸式戲劇那樣在表演形式上采用較為荒誕的風格,演出場地的背景色調刻意使用非常具有沖擊力的反差色,在情感的故事線上用篇幅較大的矛盾沖突來推動情節。而是沿著民國時期的漢口這一故事背景,在細膩又富有感染力的一幕幕情境中,用樸實真切的表演向觀眾們訴說那個時代的故事,將觀眾帶回那個時代的漢口。也正是該劇較為溫情的主線以及引人共鳴的故事,使得該劇不再像其他大部分沉浸式戲劇那樣大多更吸引年輕觀眾觀看,而是使各個年齡層的觀眾被吸引到劇目的演出現場。
“知音號”的成功離不開政府政策的支持。2016年底出臺的國家《“十三五”旅游業發展規劃》中提道:“支持長江流域等有條件的江河、湖泊有序發展內河游輪旅游……推動旅游實景演出發展,促進業態轉型升級。”知音號的項目建設構想既跟上了國家對于旅游業蓬勃發展的新規劃,也符合新時代下我國人民對于藝術形式的新需求。在國家大力出資的背景下,《知音號》的制作團隊更需要在制作時多加考查其內容上的政治表達以及傳遞給觀眾的核心價值觀傾向。從另一方面來說,《知音號》這部沉浸式戲劇在某種程度上會包含著更多的政治思想內涵,富有更多的文化符號意味。
《成都偷心》是孟京輝導演繼《死水邊的美人魚》順利上演后,再度傾力打造的一部被稱之為“全球現有最大浸沒劇”的全新沉浸式戲劇,于2019年6月8日在專門為其改造的獨棟建筑“域上和美先鋒劇場”正式開演。
劇院共有三個觀眾入口,觀眾會被隨機分到不同的入口處開始不同角度的觀戲旅途。整個劇院沒有舞臺與觀眾席,演員根據劇情發展在168個形制不一的空間里自由走動表演。劇院內例如科學家房間內成堆擺放的書籍、純白色的迷宮、演員寫了一地的情話信紙等等的藝術裝置設計都營造了一種極為現實的冰冷感。在戲中,觀眾可以在任意場景、任意故事線中隨時抽身去跟隨身邊其他演員的戲份,可以完全將自己作為第一人稱視角進行探索劇場中正在發生的未知的可能性。《成都偷心》沒有要求觀眾佩戴面具或一些遮擋物,給予了觀眾充分的可能性去享受和挖掘戲劇中的細節,演員會在某些故事段落中隨機挑選觀眾進行一對一的表演,這時觀眾的表情、狀態、言語等也成了戲中的一部分。筆者在觀看《成都偷心》時曾兩次被演員選中進行一對一的即興對話,一次是一位男演員問道“你相信愛情嗎?”,另一次是背著黑翅膀的女演員問道“你相信永生還是永恒的死亡?”。兩個問題都極富孟京輝戲劇的美學風格,演員問題的提出融合在現場暗黑風格的布景之中,讓觀眾獲得極為豐富的感官刺激與真正融入的“沉浸”體驗。
《成都偷心》用著一個個碎片化的小故事串聯起來的情景,演員們一句句一針見血的臺詞和極富有張力的表演,帶給了觀眾十分具有真實感的獨特表演和多層次的審美沖擊。自上演以后,域上和美先鋒劇場與《成都偷心》多次獲評“四川十大文旅產業地標”“成都市新晉打卡地標”“成都YOUNG榜年度文旅新地標”等榮譽稱號,許多去過現場的KOL自主為其制作了原創作品表示推薦,也吸引了更多去成都旅行的游客將《成都偷心》列入必去打卡清單。
六年來,沉浸式戲劇在中國的發展變化巨大。上演劇目與上演場次從零星幾個到層出不窮,例如本文未能詳細展開分析的但已在國內成功上演的《留守女士》《雙重》《消失的新娘》《再生?緣》《奧菲歐》等多部沉浸式戲劇。觀眾也從一開始對《死水邊的美人魚》等首批出現的沉浸式戲劇持懷疑態度到主動愿意“嘗鮮”,再到對沉浸式戲劇有了更多自己的審美和評價。我國觀眾對于沉浸式戲劇的接受度與包容度產生顯著變化。這樣的發展是讓許多藝術從業者們所感到欣喜的,它代表著國人不僅對于戲劇的審美能力越來越高,也更有自己作為審美個體的看法與獨到性,既今后我國未來的戲劇發展打下了較好的觀眾基礎,也激勵了戲劇人與藝術管理者們更飽含熱情地投入到新一輪的守正創新之中。
在沉浸式戲劇與地域特色的融合上,除了有武漢《知音號》這類大型演出一馬當先以外,實際上也有許多小型原創沉浸式演出在國內各個城市的旅游景點中同時上演。
成都安仁古鎮上演的沉浸式演出《今時今日安仁》就結合了當地古鎮特色,講述了一段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的在“愛”與“信念”之間抉擇的故事。該演出單張成人票的官方門票價格為380元,票價并不便宜,卻依舊吸引著許多前往成都安仁古鎮度假的游客為此買單。演出組織方的宣傳以及觀演游客的口口相傳也讓在國內并不是非常出名的安仁古鎮也開始被更多的人所知曉。結合地域特色的沉浸式戲劇與文化旅游的融合開發也是當下的重頭戲。
隨著近年來一部部沉浸式戲劇在我國的順利上演,一種有趣的現象也隨之發生:一些上演反響較好、較為成功的沉浸式戲劇大多在上演后順之打造了自己的文化IP形象,不但成功制作出了吸引消費者的文創周邊,也開啟了富有自身IP特色的文化周邊市場。
例如,《成都偷心》的IP創意開發不僅在域上和美劇場場地內設置的供人們飲食消費的“偷心咖啡”“偷心酒吧”等場所中體現,文創產品售賣區中還有的“偷心筆記本”“偷心水杯”“偷心明信片”“偷心絲巾”等多種類周邊產品。甚至在淘寶軟件上還專門開設了店鋪售賣該IP的周邊產品,雖然店鋪銷量與關注人數尚且不多,但從創新意義的角度來講,《成都偷心》對于IP形象的探索給國內正在挖掘沉浸式戲劇如何形成常態經濟效益的工作者們帶來了一定的案例參考。
由此承想,若接下來能夠將我國在世界范圍內已有一定知名的“西游記”“紅樓夢”等經典文化IP作為再創新點,打造出更具有中國特色的沉浸式戲劇,也許不但能夠更好地將中國故事通過文化途徑來傳向更多的國家,還可以借助戲劇形式向海外輸出一批與該戲劇相關的文化周邊產品,來獲得文化與經濟的雙豐收。西方國家成功打造著名音樂劇《貓》《獅子王》等劇后,借助文化IP知名度所打造的周邊文創產品大賣并持續獲得多方效益就是很好的管理開發案例。
中國戲曲從十年前的年輕觀眾關注度占比不高的現象,經過近年來融合多媒體等方式的革新發展手段,逐漸引來越來越多青年觀眾的關注。沉浸式戲劇也正巧具備著較為新穎、容易吸人眼球的特點。沉浸式戲劇與戲曲藝術的融合,可謂是用新途徑、新方法為傳統藝術形式“擦了粉”“描了眉”。雖然新“妝容”到底好不好看會因審美個體的不同而得到不同的答案,但對于傳統藝術在新時代下的“新面貌”探索思路是值得肯定的。
國內戲劇人通過利用多種新技術手段打造的動態沉浸式戲曲科幻秀《夢回?牡丹亭》,以及類似小劇場實驗戲劇的全息聲沉浸式粵劇《再生?緣》等劇目的成功上演,引發了更多從業者為中國戲曲開辟創新發展途徑的新思考。以昆曲《牡丹亭》為例,早在2010年時,著名音樂家譚盾與昆曲行家張軍共同擔任制作人制作的實景園林昆曲《牡丹亭》在上海世博會期間正式上演。該演出制作團隊為呈現沉浸式的觀感與符合《牡丹亭》戲曲中的內容與情節,特意選擇了上海市青浦區朱家角鎮的莊園式園林建筑——課植園作為演出場地并進行重塑與再建。演員在演出時為了保證劇情與自然“舞美”的融洽,在上演期間的每場演出都需要根據每天的不同日落時間進行開場,觀眾也在因身在露天園林美景之中更易于與演員的表演產生共鳴。后在2018年國慶時,由策劃人翟健等藝術家聯袂打造的沉浸式戲曲科幻秀《夢回?牡丹亭》在北京園博園上映。該部劇采用了智能人機交互、動態捕捉等科技手段進行舞臺布置,觀眾在演出時可以隨意走動,體驗不同表演空間中的多樣視角,感受變化中的視聽效果。沉浸式戲劇的出現為我國戲曲表演的發展帶來了新的靈感,如何在沉浸式的劇場環境中既保留戲曲的藝術特質,又盡可能地發揮出沉浸式劇場的長處是需要我們探討的進一步課題。
總體來說,一場質量在線的沉浸式戲劇不僅能夠吸引人們愿意主動為此買單,還可以作為一張獨具特色的文化名片來向更多國家的觀眾展現魅力。中國的文藝工作者們在創作方面,已將沉浸式戲劇從偏西式化的初探向前推進到了中國化的創新。也許推出更多帶有中國文化特色、城市特色、地方特色的沉浸式戲劇,將會成為沉浸式戲劇中國化在下一階段的新發展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