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作人

民樂猶如一朵艷麗又獨具韻味的鮮花,憑借自身悠久的歷史,與歷代詩詞歌賦、書畫傳奇緊密相連,欣欣向榮。
近日,上海民族樂團在上海音樂廳推出了一臺名為“海上生民樂”的駐場音樂會,從2021年10月20日至11月11日連演二十余場,在大上海的繁華之地掀起了一陣絢爛的民族器樂之風。
剛剛步入音樂廳,我便被“海上生民樂”這一浪漫的題目深深吸引。入座之后,我又被那連接著二樓弧形通道的巨大環形屏幕所震撼。就這樣,音樂會還沒開始,我仿佛已經被一種奇特的氣氛所控制,內心滿懷著對音樂會的好奇與期待。
這場新穎的民族器樂音樂會,幾乎顛覆了以往人們對傳統民族音樂會的認識。音樂會上,聽眾首先從聽覺上領略了中國各類民族樂器的神妙,其次在視覺上體會了演奏員各類舞臺形體的魅力,并最終在幻覺上“遙感”到了三維空間的立體效果。
音樂會以《汲古》《水行》《火舞》《墨戲》《山水》《酒歌》《穿越》《蜂飛》《絲路》九部作品組成,
其中貫穿著民族器樂的歷史脈絡及中華文化精髓。經過現場這些神奇音韻的傳遞,輔以環形屏幕上的多媒體效果,使大家愈發感覺到猶如宇宙般開闊的自然力量。《汲古》原是作曲家瞿小松的作品,后由王甫建改編。這是一首竹管樂重奏,其樂器為簫、骨笛、排簫、篪、曲笛。這首樂曲雖有古香的色彩,但卻浸透著詩韻的氣質,幾種最古老的竹管(骨管)吹奏樂器以獨奏、重奏的形式組合在一起,恰似三種“思想”在統一意境上的契合,很有一種“道行”的味道。演奏家金鍇、顧劍楠、趙韻夢以高超的技藝、復古的扮相,為現場觀眾營造了“天道仙境”的氛圍,笛聲陣陣好似“天籟之音”。此時環形屏幕上多媒體播放的宇宙空間,則恰似太陽系周邊的“柯伊伯帶”,它與音樂之間形成了自然的吻合,大大加強了一種神秘的“汲古”感覺。
《水行》由黃軻作曲,金鍇、王音睿、楊陽演奏。這是一首尺八曲,兩位打擊樂手通過敲打手碟為之伴奏。尺八原為中國古代樂器,因管長一尺八寸得名,后流傳至日本。而手碟作為現代打擊樂器,由瑞士人薩賓娜·謝雷首創。這部作品極具寫意性,尺八奏出的悠長旋流伴著手碟的通通聲響,徐緩地表現出水行的婉轉與輕柔。它頗似一位隱居的仙人,超凡脫俗。

《火舞》是一部民族打擊樂作品,由黃磊作曲。這首樂曲運用了中國大鼓、通通鼓、邦加鼓、中國排鼓等樂器,以喧鬧的氣氛、激昂的氣勢及舞韻般的節奏,構成了升騰式的火舞場面。演奏家王音睿、楊陽、蔣元卿、楊雷恒、寧向南、陳玉杰、金鍇技藝精湛,配合嫻熟。他們在火焰沖天的舞美背景下,以各自神勇的演技及舞臺造型,層層掀起音樂的高潮,最終以“火堆般的升華”場面結束了全曲。
《墨戲》是一首箏獨奏曲,由羅小慈作曲,陸莎莎演奏。這是一部兼具內在柔性和堅韌氣質的作品,它以“留白”式的寫意,盡顯音樂與書法之間的隱形脈絡,其行云流水般的音韻,時似行楷般工整,時似狂草般不羈,來去揮灑自如,令人如癡如醉。陸莎莎的演奏有著氣勢如虹的風格和剛柔相濟的特點,在面對這樣一部頗具隱喻性的作品時,她很好地把握了古箏的音響特征,并以自己嫻熟的演奏技法,將“墨戲”(此指寫意的書法)彈出了意境、意念、意思(“意念的思考”)的“三意”味道。
《山水》是王云飛創作的一部民樂室內樂作品,由箜篌、竽、笙、中阮、大阮、古箏、打擊樂演奏。這是一首描寫、表現自然的樂曲,音樂以悠哉的線狀音型旋律(竽、笙、古箏的演奏)配以點狀音型(中軟、大阮、箜篌的附和)的襯托,為聽眾展現了一種如曠野般的自然境界,其間有林間泉涌的聲響及條條小溪的潺潺流動。演奏家以默契的配合和出神入化的演奏,將曲中古老山川與人文之道巧妙地融為一體。
《酒歌》是一部狂歌式的作品,由黃磊、俞冰改編自《霸王卸甲》。全曲以《霸王卸甲》的音樂為主體,作曲家在開始處引入了《十面埋伏》的華彩式演奏,使整部作品激情四射,狂歌不已。樂曲后半部,獨奏琵琶與京劇女伶(京劇表演:煉雯睛)的“音形”配合,真正達到了“樂人合一”的境地。在這段樂曲中,俞冰的琵琶獨奏功力十足,實為精彩紛呈的超凡展示。

《穿越》是黃磊為嗩吶及亞美尼亞管演奏家胡晨韻而作的一首作品。樂曲由現代電聲樂隊伴奏,呈現出一派現代搖滾的氣勢。胡晨韻一會兒演奏亞美尼亞管,一會兒演奏各種高低音嗩吶。配合著時尚帥氣的舞姿,將音樂中一股濃濃的穿越感從古代引領至今。這首樂曲活力四射,特點突出,它體現出了東方世界豪放的民族個性,同時也將歷史前后的兩個節點通過音樂的“廣義相對論”而實現了穿越。
《蜂飛》是當晚臨時增加的節目,由二胡演奏家丁龍、陳適,中阮演奏家李霖,笙演奏家趙臻,打擊樂演奏家王音睿聯合演奏。作品由孔志軒改編自俄羅斯作曲家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野蜂飛舞》是眾所周知的世界名曲,有弦樂、管樂、鋼琴等可供各種樂器演奏的版本,毫無例外,體現著演奏家卓越的演奏技巧。孔志軒改編的民樂版《蜂飛》,除了展現出幾件民族樂器的驚人技巧外,還有著絕妙的音色轉換和配合輪奏效果,每一件樂器都有機會成為曲中的主角。在這首樂曲中,除了兩把二胡飛速地演奏半音階旋律外,笙與打擊樂的高難度演奏也令我大開眼界。而最令我驚奇的則是李霖的中阮演奏,其炫目的演奏技藝使我徹底顛覆了對這件“溫柔的中性樂器”的認知。
最后一首樂曲是《絲路》,它是女作曲家姜瑩的作品。這是一首樂隊規模較大的民族管弦樂曲,當晚音樂會的全體演奏員均參演其中,同時還伴有幾段婀娜的新疆舞蹈。作品主要表現的是塞外異域的民俗風光及民族特點,音樂中帶有濃郁的歌舞特征,有著突出的地域風格。作為當晚音樂會的結束曲,這首樂曲很有效果,既高雅熱烈,又歡快激情,再加上精致的舞美和艷麗的著裝,使音樂會標題“海上生民樂”的內涵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海上生民樂”音樂會是上海民族樂團近期推出的一臺立意新穎的音樂會,它不僅向聽眾展現出了民族音樂的非凡魅力、民族器樂的精湛演技,還盡顯民樂與詩詞格律等中華文化緊密相連的氣息,在特殊的古典氛圍中呈現出了民族氣魄。
這臺音樂會最大的特點就是使大型民族樂團化整為零,利用各種特色(歷史沿革、風格發展)加以組合,并以重奏和小型室內樂的形式表現出民族器樂的個性化優勢。此外,這臺音樂會還打破了以往音樂會慣用的演員坐臺模式,大膽融入了戲曲、戲劇、雕塑、美術等表現形式,并以各個時代的服裝、道具及多媒體效果為輔助,將演奏員塑造成人物化、角色化的音樂家,從而展現出音樂在多維空間中的作用及在象征性處理手法中的效果。
上海民族樂團在民族音樂表演形式上所持有的新觀點、新思路,以及在演出實踐上的大膽改革都頗具前沿性。我認為,中國的民族音樂演奏需要形式上的改革,需要緊跟時代步伐的創新。像上海民族樂團這樣在表演形式上進行創新,在演出內容的借鑒與發揮上進行探索,充分挖掘了中國民族音樂的特有優勢,并予以發揮,繼而表現出了與中華文化如出一轍的音樂含蓄性與內在性,即真正意義上的民族音樂風格——寫意式的藝術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