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上帝

顧敬堂

大約十幾年前，德子在鬧市區開了家餐館，因為經濟實惠、服務周到，生意非常好。

這天晚上，餐館照例座無虛席，前廳后廚都忙得腳不沾地。有桌客人忽然大聲喊來服務員，給她五十塊錢跑腿費，讓她到外面找燒烤店買烤串。盡管德子反復交代要盡量滿足顧客的需求，可這個要求實在太奇葩了，服務員只好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啊，我們實在走不開，再說到餐館吃飯，卻讓我們去外面買燒烤，有些不合適吧？”

為首的胖子一拍桌子：“你什么態度？知不知道顧客就是上帝？去把你們老板喊來！”

德子聞聲趕來，息事寧人地說道：“沒關系沒關系，幾位想吃什么串，我打電話讓旁邊的串店烤好了送過來。”

胖子冷笑一聲：“我吃高麗老太太家的燒烤順口了，別家的不吃。你讓她們烤三把牛肉串送過來吧。”

就算德子脾氣再好，聽完之后也氣不打一處來，高麗老太太家離這兒四五公里呢，這伙人分明是找碴兒來了。他臉色沉下來，斷然拒絕了這個無理要求。

胖子喝多了酒，臉紅脖子粗地嚷起來：“你們這服務水平，也就配端個盤子圍著鍋臺討飯吃！得罪了上帝，遲早得關門！”

德子壓著火道：“我們討不討飯不用你操心，想把自己當上帝，起碼先做個人！”

“嘿，你罵誰不是人呢？你這小破餐館一年的流水，都不夠我們店一天掙的，你哪來的底氣跟我叫板？”胖子站起來指著德子嚷道。這下，旁邊的食客也被胖子囂張的言行惹怒了，紛紛聲援德子。

德子深吸兩口氣：“這位老板，不知在哪發財？改日去你那里拜訪。”

胖子冷笑著扔出一張名片：“我是4S店的經理，賣的都是高檔車，不是誰都買得起的！”

德子撿起名片，硬邦邦地砸出一句話：“呵呵，準備好茶水等著吧，只要服務到我滿意，明天準提車！”

聽說德子有可能成為客戶，胖子的態度頓時收斂了許多：“盡管來，讓你見識見識我們是怎么對待上帝的！”

胖子一桌吃完就結賬走人了，可德子一肚子氣卻沒消，正好他也打算換輛好點的車，便決定明天去找回場子。

德子的岳父老張每天收工后都在餐館幫忙，目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聽女婿這么說便勸解道：“這個胖子我認識，他的4S店就在我那小門面的對面，平時見人點頭哈腰的，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這才沖你來了，別理他就得啦！”

德子不肯就這么算了，第二天按照地址去了4S店。胖子和那桌人都在，但是對德子的態度卻和昨天判若兩人，客氣得簡直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無論德子怎么刁難都不生氣，讓德子根本無從發作。

眼見胖子暗自得意的表情，德子忽然靈光一閃，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懶洋洋地說道：“我對你們的服務非常滿意。”接著他話鋒一轉，讓胖子去開一臺某某牌的車來，直接簽合同。

胖子一聽傻眼了：“大哥，這不是我們店代理的品牌呀！”德子陰陽怪氣地說：“顧客就是上帝嘛，我這都是跟你們學的。跑腿費我給一百！”

胖子撓撓頭：“幾十萬的東西，我真沒本事說開出來就開出來，再說簽合同也得在人家地頭上呀……這樣，我拉著您去那個品牌的4S店，您看行不？”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德子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點點頭道：“那就走吧！”

胖子果真拉著他去了另一家4S店。德子對這個品牌很了解，沒費多大事兒就簽了購車合同。讓胖子白忙活一場，他心里這口氣也順暢了，神清氣爽地回了餐廳。

誰知到了晚上，胖子又帶著同事來了，一進屋就豪氣地嚷道：“兄弟們，想吃啥盡管點，飯店老板今天去咱那當了回上帝，咱得報答他呀！”

有人識趣地接話道：“可不是，館子咱可以天天下，車卻不能天天買，還是咱們當上帝的時候多呀！”

德子親自迎上來：“喲，我特別理解哥幾個，白為我忙乎半天，一分錢沒賺到，來找點平衡也是應該的。想吃啥盡管點，今天我請客！”

胖子哈哈大笑：“這個還真不用，你可能不知道，兩家4S店背后是一個老板，今天帶你去買車，照樣算我的業績！”

德子頓時傻眼了，自己費盡心思，半點場子沒找回來，結果還是便宜了胖子。

胖子和同事們興高采烈地坐在那兒高談闊論，話里話外都透著優越感，氣得德子干瞪眼，但人家除了囂張點，又沒有太過分的舉動，他只能在一旁生悶氣。

老張見女婿鉆了牛角尖，笑瞇瞇地湊過來安慰他：“這點事不至于往心里去，他們白天受了氣，找個地方發泄發泄而已，畢竟是給咱送錢呀！”

德子情緒低落地說道：“干餐館好比褲衩子，別人放什么屁都得接著，天生低人一等。”

“咋能這么想？只要掙干凈錢，誰也不比誰低！”老張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實在想不開，明天我替你出這口氣！”

德子懷疑地看了老張一眼，卻見他狡黠地眨眨眼睛：“咋的，不信？明天你到我看的場子去，親眼看看老泰山的實力！”

德子聞言眼睛一亮，和岳父一起笑了起來。

第二天上午，德子和老張一左一右坐在4S店對面，老張看的“場子”就在這里。

不一會兒，就有員工從4S店里急匆匆走過來。老張一擺手，冷冷地說道：“對不起，今天不做你們生意！”

這個人頓時急了，跺著腳說道：“你瘋啦，有錢不掙？”

老張微微一笑：“店大欺客聽說過沒？這里是我承包的，獨門生意，挑顧客行不行？”

“就你這也算大店？別鬧了，讓我進去！”

“想進去也行，得說一句‘您老人家是上帝’！”

“您是上帝，您是祖宗，讓我進去，行了吧？”來人憤憤不平地放下錢，在翁婿倆的笑聲中走了進去。

一上午，所有從4S店出來的人都受到了這種不平等待遇，每個人都很生氣但又毫無辦法，最后只得把胖子推了出來。

胖子一看到德子，頓時啥都明白了，此時也沒了脾氣，苦笑著對德子豎起了大拇指：“兄弟，沒想到你還有這么硬的關系。我先給你賠個不是，說實在的，做銷售的壓力特別大，有些‘上帝’真不是玩意兒，我不該受了氣到你那兒去找平衡。求求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放心，該去捧場還去捧場，你那兒飯菜這么好吃，我保證做個有素質的‘上帝’。”

“這不就結了嘛！”老張笑著拍拍手，“哈哈，你們店的下水管道還堵著呀？”

胖子愁眉苦臉地說道：“要是通了，我能讓您擠對成這樣嗎？”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一旁的德子還想教訓他幾句，但老張見胖子都要哭出來了，便大手一揮：“進去吧！”

胖子如蒙大赦，連忙走進了老張的“店”—收費公廁。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