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利偉
飛行員體檢和普通的健康體檢不一樣,而航天員的體檢跟飛行員的體檢又不一樣。
得到參加航天員選拔的通知,有些突然。盡管我曾經有過這個念頭,但一直認為那只是個遙遠的夢想罷了。我是在意外、興奮和一無所知的茫然中報名接受選拔的。
1996年初,我在青島空軍療養院參加外圍體檢,這是選拔的初選。體檢用了一個月,與以前不一樣,這次巨細無遺,似乎動用了一切可能手段,對我們進行了從頭到腳的逐項檢查。
我們知道,飛行員體檢和普通的健康體檢不一樣,有些針對飛行的檢查,比如對你的眼睛、鼻子等器官的要求比較高,比如對你的平衡機能很在意。而航天員的體檢跟飛行員的體檢又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呢?在于它的工作環境發生了變化。飛行員是在大氣層之內飛行,而航天員主要在真空條件下飛行,有很多的特殊要求,所以我們叫生理因素檢查,或者叫特殊因素檢查,這部分是飛行員沒有的。
事實上,航天員的選拔程序早已經開始了,它是1992年9月中央批準的載人航天工程的一部分。按照進展,1995年9月,載人航天工程指揮部獲中央軍委批復,從空軍現役飛行員中選拔預備航天員。工作分為四步走,即預選、初選、復選、復審四個階段。
預選是由原國防科工委和空軍聯合組成的選拔領導小組,按照一系列條件,從全軍現役飛行員中進行篩選。條件包括:有堅定的意志、獻身精神和良好的相容性,身高160厘米至172厘米,體重55公斤至70公斤,年齡25歲至35歲,殲擊機、強擊機飛行員,累計飛行600小時以上,大專以上學歷,飛行成績優良,無等級事故,無煙酒依賴癥,最近三年體檢均為甲類等。符合以上條件的總人數是1500多人,之后調閱這些人的全部檔案,并作全面情況調研,確定886人參加初選。
在青島體檢后,身體條件和知識水平看似無可挑剔的飛行員,可能因為一個小問題就被刷掉了。大部分人在這一關被刷下來,886人變成了90人。然后,從90人中又篩選出60人,到北京接受再次體檢,也就是復檢。60人分為四批,15個人為一批,我是第二批。
可能覺得前面走得比較順當,我對自己產生了很強的信心,覺得離航天員的目標越來越近,帶著迫切的心情,我提前三天就到了空軍總醫院。
復檢通知由空軍通知到部隊,部隊通知到我。剛好我們團長要到國防大學學習,我又著急,我倆就結伴來了北京。
到空軍總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了。因為帶著體檢本等證件,當晚他們還是接收了我。我就住到病房等著檢查。但是我來得太早了,他們臉盆也沒準備,拖鞋也沒有,都是當晚現找的。第二天、第三天陸續有人來了,等大家來齊之后體檢才開始。
這次復檢用了十來天的時間。每天都有各項檢查,十幾天把全身器官查了個遍,這個環節結束后,又淘汰了 20人。
按工作程序,此前的所有檢測是空軍負責,此后由航天醫學工程研究所負責。
1996年8月,我到現在所在的航天醫學工程研究所做特殊功能檢查。這是個高難度的選拔,看你是不是天生具有做航天員所必需的“航天生理功能”。這種功能是航天員與普通人在身體上的本質區別,是個天然的門檻。
在檢查中,很多設備儀器和方法都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做起來感覺相當痛苦。比如在離心機上飛速旋轉,經受7倍于體重的超重,測試胸背向、頭盆向的各種超重耐力;在壓力試驗艙,要仿照上升到5000米、10000米高空,5000米是為檢查耳氣壓功能和低壓缺氧耐力,10000米是為檢查減壓病的易感性;在旋轉座椅和秋千上檢查前庭功能,要進行下體負壓、立位耐力、心理功能等測試。當時體檢的每一項,現在航天員也依然在訓練。
為什么要檢查這些方面呢?首先是確定你能不能承受這些特定考驗,比如說你的心肺功能、代償都是通過檢查數據由專家來分析的。我們成為航天員之后進行訓練也是為了始終保持良好狀態。
這種狀態如何保持呢?一個要提高。通過一些反復的訓練,掌握方法,身體通過一些訓練的輔助達到一個很好的狀態,保持好。第二個就是通過訓練把適應能力提高。像離心機上進行的超重耐力訓練,我們要很好地保持訓練效果,保持一個很好的狀態。訓練是一個不斷提高和不斷保持狀態的過程。查完了,只剩下20人。60個人當中,我們第二批選上了15人,選拔成功率比較高。我、聶海勝和景海鵬都是這一批。
后來我知道,世界上選拔航天員的方式方法大致相同。當年蘇聯的加加林也經過類似的過程,先是從空軍 3000多人中分幾個階段進行選拔,從1959年開始到第二年的3月,蘇聯共錄取了20名航天員進行訓練,直至1961年4月才選出其中的6名航天員準備飛行。
加加林在他的書中這樣描述道:“除檢查健康狀況外,醫生們在每一個人身上尋找是否有潛伏的缺陷或者肌體對典型航天因素耐力較低,對這種因素作用時的反應進行評論。他們借助一切可能的生化的、生理的、腦電的和心理的方法和特別的功能試驗進行檢查。在各種空氣非常稀薄的壓力艙內檢查我們,在離心機上旋轉我們,所有這一切用了幾周時間,淘汰了不少同伴。”
1996年12月,我們結束了全部測試,卻沒有宣布結果,只是要我們回部隊等待消息。那年只選12個,這意味著,我們20個人當中有8個還將被淘汰。
12月31號,航醫所的領導、專家和我們一起迎接新年。在吃飯中間,時任航醫所副總工程師的宿雙寧和我互祝新年,他把我叫到一邊悄悄囑咐說:“回去不要喝酒,注意飲食衛生,保護好身體,千萬別得傳染病,還有,不要再參加有危險性的飛行課目訓練,一點外傷都不能受……”我覺得這是一種關心,更是一種暗示,心里一下子有了底。
(摘自《時代郵刊》202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