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平
每當想起我的大哥,我心里便充滿欽敬與感激!每當和別人談起我的大哥,我的心里便溢滿驕傲和自豪!我的大哥,在我的心中永遠處在一個神圣的位置!
我的大哥按輩分取名,叫傳桂。其實,他最初的名字是“傳貴”,是父親取的,大概希望他將來“榮華富貴”吧。大哥長大后,覺得用“貴”字取名俗氣,便自己改“貴”為“桂”,取自“蟾宮折桂”的典故,有自勉、警醒之意,由此,他的名字便叫“傳桂”了。
我的大哥,在兄弟排行中其實并不是最大。我的父母生了八個兒女,其中兩個女兒,六個兒子。第一、第二個兒子都因病先后夭折,第三個兒子從病魔手中掙脫,僥幸活了下來,他就是我現在的大哥。我們兄妹為什么不叫他“三哥”,而很自然地叫他“大哥”,完全是因為他對我們這個大家庭有著巨大的貢獻,他在我們兄妹心目中具有不可取代的崇高地位。這種超越排行次序的稱呼,在其他家庭中是很少聽到的。
年少時我常聽母親說,以前“過子女關”時,家里人口多,勞力少,在生產隊年年超支,日子過得非常清苦!大哥小時候很可憐,因為他在兄弟中最大,吃的苦也就最多,挨餓受凍是平常事。米飯沒得吃,便吃粟飯、番薯;青黃不接的“三荒四月”,甚至靠吃野菜充饑。冬天沒棉衣穿,只穿兩件補了又補的單衣,一條縫了又縫的薄褲 ;沒棉鞋穿,只穿一雙露出腳指頭的破布鞋,甚至是木屐;逢雨雪天氣,便只好赤著腳上學,因而兩個腳后跟常常凍得又紅又腫,甚至凍裂了流出膿血來……
大哥小學畢業后,因為家里很窮,父親原打算不再送他讀書,叫他回家務農,到生產隊掙工分了,但母親堅決不同意。她說:“我們夫妻倆都沒文化,每到年終算工分時都要求人,遭受生產隊長和會計、出納的白眼,難道我們的子女也要像我們一樣睜眼瞎,被別人看輕一輩子嗎?”于是,大哥便被送到鄉里下鈴山的一所農業中學讀書,每學期的學費錢,是父母每天起早摸黑上山砍柴頭賣換來的。母親錚錚的骨氣,改變了大哥一生的命運,也改變了我們整個大家庭的命運。許多年后,我們兄弟姐妹談起母親當年的骨氣,無不深感欽佩和無限感激!
大哥在農業中學讀書時,很珍惜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他勤奮好學,品行端正,深得老師喜歡、同學友愛,在生活上得到過他們不少幫助。有一年冬天,天氣十分寒冷,下鈴山鋪滿了皚皚白雪,水塘里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只穿了兩件打滿補丁的單衣的大哥被凍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有一個叫羅定堂的老師看見后非常心痛,忙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襖給大哥穿上,讓他過了一個溫暖的冬天。有一個叫曾慶勝的同學,家境比我們家寬裕些,他經常借衣服給大哥穿,送食物給大哥吃。大哥心里一直銘記著老師和同學的恩情,后來他事業蓬勃發展,成了名醫后,每次回到家鄉,都會帶著厚禮去拜望羅定堂恩師和曾慶勝好友,并用自己精湛的醫術,為他們及他們的親友解除病痛。我們家和他們家,也一直以親戚關系來往。大哥那“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思想言行,也深深地感染和教育了我們兄弟姐妹。
大哥從農業中學畢業后,便回鄉務農了,成了家里的強勞力、頂梁柱,我們家雖然還很窮,但比過去已有了較大的改善。這期間,大哥還救過我一次命。我依稀記得三歲那年的夏天,有一天中午,因為肚子餓,我悄悄地爬上樓梯,想到樓上的一只瓦甕里“偷”紅薯干吃。瓦甕旁有兩塊樓板沒釘好,我不小心踩了上去,結果落空從樓上掉了下來, 當時我只感到頭上“嗡”的一聲,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后來母親告訴我,幸好那天中午大哥在睡午覺,他在睡夢中被“咚”的一聲驚醒,爬起來一看,只見我躺在地上血流如注,人已昏死過去。他連忙把我抱起,迅速放到床上,趕快用鍋灰和煙絲止住血,然后掐住我的人中,慢慢地,我才蘇醒過來……這天中午,父母恰巧在外勞作,不在家里。當他們回來后,大哥便抱著我對母親說:“母親,弟弟差點要跌死了!……”直到現在,我頭上還有一個灰黑色的疤痕,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印記。
大哥是一個很上進的青年,回鄉務農沒幾年,便當上了大隊民兵連長,一九六九年冬又應征入伍,成了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大哥當兵那年冬天我才4歲,但還清楚地記得接兵連和鄉武裝部敲鑼打鼓給大哥送來獎狀、軍服和大紅花時的熱鬧情景,當時大哥當民兵連長時用過的步槍還掛在臥室的墻上。這以后的幾天,遠近的親戚朋友們都來祝賀、道喜,家里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大哥到部隊的前一天晚上,鄉、村、隊的干部在我們族里的祠堂里開了個隆重的歡送茶話會,參加的人員除了接兵連的首長和當地干部外,還請來了族里的長輩以及鄰近的親朋好友。祠堂里擺了六張八仙桌,每張桌上都堆放了很多花生、餅干和糖果,大家濟濟一堂,笑語聲喧。這些花生、餅干和糖果,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都是非常稀罕的食品,對年幼的我無疑具有極大的誘惑力,但我那時才比桌前的板凳稍高一點,攀爬了幾次都沒坐上去,只好咽著口水看著大家吃。后來有一個年長的村干部發現了我,說:“這是傳桂的弟弟吧?這么乖,爬不上來也不說一聲,來,伯伯抱你!”說著,他就把我抱上板凳,又在我的兩個上衣口袋里塞滿了花生、餅干和糖果。這兩小口袋花生、餅干和糖果,后來我很珍惜地節省著吃,讓我香甜、滋美了好多天。第二天早上,在熱鬧的鑼鼓聲和鞭炮聲中,一身戎裝、胸戴紅花、變得更加威武英俊的大哥,便含著熱淚和父母親、兄弟姐妹以及父老鄉親們告別了,從此踏上了他光榮而美好的人生旅程……
大哥的當兵入伍,這在當時是非常光榮的事。作為“軍屬之家”,我們家的社會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大哥在軍隊里也很爭氣,很快就入了黨,提了干,還考上名聞遐邇的白求恩軍醫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云南邊防——昆明軍區62醫院當了一名出色的軍醫,參加過抗美援老(老撾)戰爭,1978年還參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為保家衛國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大哥給我們每位家庭成員的臉上增添了光彩,我們兄弟姐妹都為有這樣一個大哥而感到自豪。小時候,我經常拿著大哥腰佩手槍、站在高地上直視前方的英武照片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瞧,這就是我的大哥!”小伙伴們非常羨慕,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個這樣了不起的大哥!
大哥對我們這個大家庭的貢獻是非常大的。家里的很多事情,都離不開他的鼎力支持。例如:家里人口多,房屋少,不夠住,大哥便利用回鄉探親的機會,找村里的大隊書記批了一塊建房用地,同時還拿出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節約下來的一大筆錢,蓋了一棟寬闊的住房;弟妹們的讀書費用,也是他一個人全包了;弟妹們長大成人后結婚、建房子,他也在經濟上給予大力支持;年老的父母親有病有痛,他也常噓寒問暖,匯錢寄藥……而大哥對自己的小家卻是那么的苛刻:平時,他舍不得給家里多買一兩肉,舍不得給愛妻多買一件新衣,舍不得給自己的孩子多買一點零食。大哥供我讀大學時,經濟上更顯拮據,別人的孩子上幼兒園帶牛奶去喝,他自己的女兒上幼兒園只能帶糖水去喝……
對于我,大哥不但在物質上給了我極大的支持,在精神上也給了我極大的激勵。自我懂事起,我就把大哥當作自己學習的榜樣,希望自己將來能像大哥一樣有出息。我讀小學時,就積極參加了學校的文藝宣傳隊,希望自己將來成為縣采茶劇團的一名優秀演員。上初中后,中國迎來了科學的春天。那時,大哥從云南昆明寫信給我說:“現在是科教興國的時代了,讀書才有出路,你一定要好好地讀書!”同時,又從報紙上剪下華羅庚、陳景潤等科學家奮斗成才的事跡寄給我看,激勵我志存高遠,自強不息。在大哥的鞭策下,我學習非常刻苦,成績從初中到高中都非常優秀,一直到順利考上了大學……大哥對我恩情似海,可以說,沒有大哥,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現在對自己的人生仍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就是希望自己在事業上有所建樹,以不負大哥那如山的恩德啊!
大哥是一個醫術精湛、醫德高尚的名醫。在單位,他是骨干醫師、學科帶頭人、教授級主任醫師。他精通中西醫,是呼吸科方面的專家、權威,在國內醫療界小有名氣。大哥在部隊時,每次回鄉探親,都會帶聽診器和血壓儀回來,義務為父老鄉親看病。大哥開的處方,藥價便宜,藥效顯著,常常用一兩味藥,就能藥到病除,因而深得患者的信賴。因此,大哥每次回家探親,方圓幾十里內的父老鄉親第二天就能知道,來找他看病的人絡繹不絕,母親整天在家燒水煮茶都忙不過來,直累得腰酸背痛。大哥從早到晚為鄉親們看病,常常忙到晚上十二點以后,才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對重病臥床不能走動的鄉親,大哥則會親自上門為他看病,而患者家屬常常會蒸酒釀蛋,甚至殺雞款待大哥,盛情難卻的他,只是禮貌性地吃一點點,至于他們饋贈的財物,大哥更是一概不受。父老鄉親們看病后和大哥握別時,常常會禁不住流下感激的熱淚……還記得有一次,我陪大哥到一位鄉鄰家里為一位病重的前輩看病,從他家出來后,大哥感慨地說:“我們兄弟姐妹還小時,家里很窮。他當時是生產隊長,明騙暗偷侵吞了不少生產隊的錢糧,家里很富有。他瞧不起我們家,還經常欺負我們。可現在,他家里是那么的破敗、貧窮,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人在得意時絕不能忘本,更不能恃強凌弱,而要夾著尾巴好好地做人啊!”大哥的一番感慨,讓我體悟到了為人處世的深刻道理。
一九八四年春,為解決夫妻長期分居的問題,大哥從云南昆明62軍醫院調回到大嫂工作的城市——江西省贛州市,在362軍醫院工作,不久又轉業到贛州地區人民醫院,并擔任了呼吸科主任一職。我們的家鄉尋烏縣隸屬贛州地區,但贛州到尋烏仍有幾百里的路程,雖然這樣,比起在云南昆明62醫院當軍醫時,大哥離家鄉更近了。從此以后,在家鄉醫院醫治不好的病人,都會設法聯系大哥,轉到贛州地區人民醫院來就醫。對來自家鄉的病患,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大哥都一視同仁,熱情接待。他為患者掛號,安排病房,關照飲食,甚至借錢送物給有困難的病患。因此,在家鄉尋烏縣,很少有人不知道在贛州地區人民醫院有個叫劉傳桂的老鄉醫生的。我也數不清有多少次,聽到有人在我面前說:“原來傳桂就是你大哥啊,那年我到他那里看病,多虧了有他關照,他對人真好啊!”大哥在尋烏鄉親中的口碑,真是孔夫子的仁德——沒說的!
大哥一心為別人治病,卻很少關心自己的身體。多年來,他頭上不時疼痛,卻無暇顧及。后來實在痛得厲害了,在大嫂的堅持下,前年他才做了頭部CT檢查。這一檢查令家人大吃一驚——腦部竟有一個腫瘤!所幸的是這個腫瘤還小,且屬于良性。在醫院領導的關懷和妻子女兒的堅持下,大哥到北京腫瘤醫院做了腫瘤切除手術,手術非常成功,一家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本來,在去北京做手術前,大嫂怕有什么萬一,想把大哥將去北京做腦部手術的事告訴母親和我們兄弟姐妹,但大哥堅決不同意,他怕我們兄弟姐妹為他擔心,特別是母親已80多歲高齡,怕她承受不了。——這一切,都是大哥從北京安然回來后,大嫂打電話告訴遠在“珠三角”的我的,當時我一邊聽電話,一邊禁不住淚流滿面……
去年,我的女兒劉昱參加了高考,暑假時,我帶她拜望了她的大伯——我的大哥。我們兄弟倆十幾年沒見面了,歲月不饒人,大哥的鬢發已顯出了灰白的顏色,但他的精神狀態很好,身體也不錯,厚實的體格仍然充滿男人的魅力。大嫂已經退休,在家專職家務。侄女劉銳也在市人民醫院上班,且任副科級干部,并已結婚生子,丈夫是本單位的一位外科醫生,他們和我大哥大嫂生活在一起,一家人其樂融融。這些,都使我感到無限的欣慰!我和大哥闊別多年,見面自然話多。當大哥得知侄女劉昱考取了南昌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時,他高興得連聲說道:“好啊!好啊!我們家又出了一個重點大學生,出了一個才女!”我和女兒在大哥家住了好幾天,當我們返回廣東順德時,大哥給女兒劉昱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并囑咐她在大學要好好努力,學到真本事!因為大哥要巡查病房,他沒能送我們父女,是大嫂送我們上的車。臨別時,我動情地對大嫂說:“大嫂,您和大哥一定要多多保重身體啊!我大哥的身體,就拜托您多費心照顧了!”說著,淚水禁不住從我的雙眼涌流出來……
而今,我和大哥相隔數千里,見面的機會很少,但我們常常會通過電話互相問訊,聊一些工作和家常。我每天都在心里默默地為大哥祝福:祝大哥健康長壽、開開心心,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