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的詩

陳宇

藏身

多么罕見的天氣

雨，落在山谷里，一如它

落在村莊的瓦房上

汽車緩緩挪動像浮冰

搖曳成淺灰色，弧形

雨水下著，一車人沉默

雨水滿溢了，燈火就快要闌珊

這是夏日的傍晚，某地圖邊緣

那男孩起身，取出行李艙里的背包

他小心翼翼，卻依然弄出聲響

有幾個人側目過來，更多的人卻巍然不動

他坐定，往車窗外看去，雨水

已經淹沒了大地，只望見羊群

和一片黝黯至紫的黃昏天

破舊的汽車奔騰著，站臺統統撤走

這船上隨時會有人離開

我還是那從車窗望外的身影嗎？ 當歲月

像草原的湖水一天天退去

葡萄的暗紫究竟攫走了什么？

當車廂內依然有空調的冷氣

惱人的異響被替換成一次昏睡

真的再沒有人會注意到

那小心翼翼的少年？

盈盈

十七歲，你用眼淚洗愛情，故事

從綠竹巷的交談開始，美開始……

你的脾氣真古怪呢！ 沒有照面

你的存在竟也如此具體

我多想觸碰你如畫的衣衫……

山西陽明，你不遺余力的關心

竟令我費解，陽光耀眼到極致的夏天

窺見你嬌羞而清瘦的臉，一同失眠

夏夜的蚊子可真多！ 青蛙亦多

當我們眼望著密密麻麻的星星

你是哪一顆呢？

我們交換過一天的年輕，再后來……

四季的美景就這樣溫暖地變換

千山萬水都一起走過了，故事

一次比一次深刻，不再年輕

我熱戀、親吻、邊吃邊走……樂得逍遙

人生還需要什么本質嗎？

多好，海枯石爛成了你我

樹下

胡說，纏綿的誓言

滿樹星星兀立

一個吻正通往老年

此刻的她知曉嗎

“酒是舊夢的遺骸”

也是難解的神經質

別去穿！ 那脫了線的毛衣

夜色里，有人靠夢境成熟……

后來呢？ 風景叩問著大地

也叩問著我

年輕時經歷的萬物啊

——南轅北轍

我學習著遇見

就像學習著離開

春天

纏綿的人從山間經過

她卷走濕潤的氣息

哦，這陌生的一刻

請望向我，請望向我——

遺世并非獨立

衣衫沉默不言，冷風中

他瞥見孤獨的北坡

萬朵花兒含怒起身

閑愁剎那間七零八落

她輕盈地飛奔過來

光潔的靈魂啊，就這樣

陷入了痛苦必修課

整整……整整一個夜晚

玫瑰刺痛了萬物的春天

紫色

我們也曾見過一次面

說了彼此生命里僅有的話

但我忘了具體的細節，只記得

你的紫色裙子、紫色口罩，甚至

就連呼吸也是紫色的

那天的你多么溫柔啊

這溫柔讓我欣慰、陌生

但它教會了我成熟

一個男性應有的成熟

如今我一人走過這地方

里面的人流動如魚

寧靜似海，但與我無關

故鄉的雨已將紫色洗刷干凈

故鄉的山依然是沉默的

也與它無關

如同一個標準的故事

我們沒有再重逢

在室韋

天空的尺寸比平時大了一些

也可能是我的感覺出錯

牛羊駿馬漸漸縮成一個個黑點

倏忽間又消失了

房梁上升起了閃動的星星

赴約的熱鬧像電影幕布被拉開

本地青年牽著姑娘上街溜達

身上還披著晚霞的余暉

路燈下一個影子在秘密調焦

小女孩兜售她的泡泡機

呼，吹皺了上鉤的無聊

我們就這樣依靠著

保持外來人的新鮮

默默地坐了很久

不遠處，老人用手指向天邊

嘟囔著示意我們看看月亮

它會使人的眼睛清澈

我們一致抬起了頭

那一天

那一天，你青春的晚霞

隨風蕩進了梨花溝榆樹下

我們坐在山坡上休息

黃昏，秋天的臺階冰涼

“不，我不許你抽煙……你

走路時手擺動的樣子真好看呢

我好冷呀。”你顫抖的方言

怎么有種俄羅斯唱法？

后來你再沒有那么美了

后來，學會接近，學會離別……

我也再次點燃手里的煙卷

點燃晚霞與月光缺席的遺憾

后來，誰在炎熱的涼亭邊追問

那初戀，青春的男高音

初戀，回憶的白銀

初戀，燈泡下昏黃地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