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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星星有多遠

2022-02-24 12:55:08
湖南文學 2022年12期

裴 非

下班后,我趕到醫院,惠珍姨媽正躺在病床上打點滴。她疲弱地閉著眼睛,一只腳露在被子外面,小腿上打著石膏夾板。我腳步很輕,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先是動了動嘴角,然后緩緩睜開了深陷在皺褶里的雙眼。我示意她別動,目光落在她那條小腿上。我說,還痛不痛?她說,痛倒沒啥事,就是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下床。我說,醫生怎么說?她說,照了片子,說是骨折,麻煩得很。

惠珍姨媽惴惴不安地望著我,像是做錯了什么事。我說,跟您說了多少遍了,別沒事老往外頭跑。她說,我得去菜市場買皮牙子。皮牙子就是洋蔥,自她從新疆回到考棚街,一直習慣稱洋蔥為皮牙子,并且餐餐離不開它。不僅口味發生了變化,說話也南腔北調。我說,讓美玲給您買不行嗎?她咧了咧嘴說,我還動得,不想麻煩你們啊。

我一時有些走神,問道,您在哪里摔的?她說,早上從院子里出來,邁過門坎就摔倒了,不知咋的,這一向我老是頭暈。我不敢接腔了,事實上我早就注意到她家院子外門坎后面,這些天少了一塊石板,不知道讓誰給撬走了。那天我去看她,出院子時也一腳踩空,差點摔了跟頭。我沿著考棚街,在昏暗的路燈下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石板或磚塊,于是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院子里還住著那么多人家,我以為一定會有人發現這一隱患,可惜沒有。我忽然有些為自己的粗心而自責,如果我及時提醒她,或者那次去看她時,順便搬來一塊石頭墊上,也許她是不會摔倒的。

但我不能跟她說這些,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惠珍姨媽比以前更加敏感了。但愿她真是因為頭暈才摔倒的。

我老婆火急火燎地來了,提著兩個保溫桶。惠珍姨媽沖她笑著,真不好意思,老是給你們添麻煩。我老婆回了她一個笑臉,她說,您跟我們還客氣什么,這是應該的。惠珍姨媽摔傷后,是鄰居打的120,我老婆聞訊及時趕到。我是個保安,當時正在儲蓄所門前值班,上周這里發生過一起持刀搶劫案,我沒敢去請假。把惠珍姨媽送到醫院后,在電話里,我老婆卻沖我大喊大叫,真是討厭,小旭只有幾個月高考了,這節骨眼上,惠珍姨媽又住進了醫院。我說,有什么辦法呢,是惠珍姨媽啊,她住院我們就得好好服侍!我老婆還在嘀嘀咕咕,我吼了一嗓子,她才閉上了嘴巴。

飯菜冒著熱氣,還燉了一碗骨頭湯。我兒子在同齡人中,個子并不算小,只是身子有些單薄,但我老婆一直在給他燉骨頭湯,說是補鈣。如今惠珍姨媽摔斷了腿,骨頭湯正好兼顧這一老一小。我老婆將帶來的碗筷,用開水細心燙了一遍,準備讓她吃飯。我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像那一次,她給癱在床上的姨父喂水餃,一個掉在地上,她夾起來直接送到了姨父嘴里。惠珍姨媽立馬皺起了眉頭,她可是比誰都講衛生的!我搖起病床,惠珍姨媽掙扎著挪動身體,我老婆說,您別動,我喂您吃好了。她說,又沒有摔斷手,我自己可以吃的。我老婆拿著調匙望著我,意思是她這樣,我怎么辦?我瞪了她一眼,趕緊對惠珍姨媽說,您手上吊著水,不方便,還是讓美玲喂您吃吧。鄰床是個胖女人,探頭看了看我們,然后對惠珍姨媽說,我住了一個月的院,女兒喂了我一個月的飯,自己家的孩子,有什么難為情的呢?

惠珍姨媽就不再堅持了。當我老婆將第一口熱湯送到她嘴邊時,她忽然流下了眼淚。

自從我懂事后,我就知道有一個姨媽在新疆。那時候,在考棚街,我們家是唯一經常有郵遞員上門的人家。

惠珍姨媽念過書,一年總要往家里寄幾回信。每次她寄信來,我母親就坐在天井里紫藤架下,讓大姐念給她聽。在惠珍姨媽的信里,我知道了一個叫庫爾勒的地方,知道了生產建設兵團,知道了沙漠和戈壁灘。回信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我大姐的身上。大姐會告訴她,我們家一切都好,爸爸在床單廠評了先進,二姐當上了紅小兵,資江上建了大橋,過河不用排隊等輪渡了;連我尿床和母雞下蛋的事也寫進了信里。信的最后,我母親總忘不了囑咐大姐寫上一句,我們全家都想她,希望她有機會回考棚街看看。

而我更感興趣的是她寄來的那些包裹,用舊花布包得方方正正,里面全是吃的,有時是葡萄干和杏干,有時是灰棗和核桃。每次我們家收到新疆寄來的包裹,考棚街的孩子們就像聞到了味似的,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我含著幾顆葡萄干或者杏干,看見小伙伴,嘴巴就不動了。如果他們實在饞得厲害,都流口水了,我也最多分給他們一人一顆。事實上我平時也吃不上,我母親總是將惠珍姨媽寄來的這些東西,放在一個石灰罐里,到了過年的時候,一家子聚在一起才可以吃。從石灰罐里拿出來的葡萄干和杏干,被石灰吸走了水分,硬邦邦的,硌牙,但我們還是覺得特別香,特別甜。

有一年,惠珍姨媽給我大姐和二姐,每人寄來了一頂維吾爾花帽,她倆得意得像個西域公主,整天戴著它在考棚街上跑來跑去。還織了一腦殼的辮子,戴著這頂花帽,在和平照相館照了彩色照片,羨慕死街上的女孩了。兩位姐姐倒是比我大方,誰想拿它去照相,她們都樂意。直到現在,考棚街和她們年紀相仿的女人們,家家相冊里都有幾張戴維吾爾花帽的彩色照片。

好多年之后,當我大姐隨軍,我二姐大學畢業,分別在外地安了家,我父親去世,我頂替他進了床單廠,惠珍姨媽忽然和姨父一起,回到了考棚街。他們不是回內地探親的,他們在考棚街住下了。我不知道老兩口為什么要撇下自己的丫頭,選擇在考棚街安家。我問母親,她總是吞吞吐吐閃爍其詞。再問,她就不耐煩地說,人嘛,總得落葉歸根呀!

惠珍姨媽她丫頭叫星兒,比我小三歲。有一年,惠珍姨媽寄來了星兒的一張照片,是一個大眼睛的漂亮女孩,扎著一對麻花小辮,笑得很甜。照片一直掛在墻上相框里,但不知什么時候,那張照片忽然不見了。那些年,因為只有父親一個人工作,家里五張嘴,日子過得很困頓,每當我母親收到惠珍姨媽的包裹時,就連連嘆氣,家里實在沒有什么像樣的東西可以寄給她。母親唯一寄給惠珍姨媽的東西是三雙布鞋,她手工縫制的,一雙給姨媽,一雙給姨父,一雙給他們的丫頭。我記得給星兒的是一雙小小的藍布鞋,上面繡著一朵荷花。

惠珍姨媽回來時,在我們家暫住了小半年。他們住在大姐二姐以前的房間里。我的房間在他們隔壁,只隔著一層薄板。那年我二十四歲,正和美玲談戀愛。自從他們住下后,我和美玲頗感不便,親熱時不得不有所收斂。母親告訴我,姨媽姨父算老干部,回內地時,建設兵團給了足夠的安家費,但房子一時沒有看好,讓我幫著找一找。為這事,我比誰都熱心。那時房地產才剛剛興起,只有幾個新樓盤在郊外。我帶惠珍姨媽去看了,她直晃腦袋,說那地方忒冷清了。過了些日子,我又瞧上了江邊的一個小區,那地方倒是熱鬧,鄰近資江大橋。我以為她會滿意的,但她還是不滿意,說橋下就是農貿市場,整天車來人往,忒喧嚷了。回來的路上我跟她說,新房子就這些,再找就只有二手房了。她說,啥房子都行,反正就找個住人的地方,沒那么多講究。

不久她住進了考棚街,房子離我們家很近,只隔著一條人和巷。考棚街是舊城區,都是逼仄的老巷子和殘敗的四合院,破破爛爛。有錢和有身份的人一般不住在這里,何況姨父姨媽是新疆回來的老干部。我母親倒是滿心歡喜,隔三岔五去串門,兩人有說不完的話。

那天晚上正好是惠珍姨媽的主治醫生值班,我和他聊了聊她的傷情。事情有些棘手,惠珍姨媽左小腿脛骨骨折,臨時打上了石膏夾板。正常治療程序是,等消腫之后動手術,用鋼板進行固定,一年后再取出鋼板。問題是惠珍姨媽都八十五歲了,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番折騰。

回到病房我跟她說了醫生的意思,她搖著頭說,還動啥手術,不動了,不動了!我說,不動手術可能會瘸的。她說,啥瘸不瘸的,黃土都埋到脖子下了,我還能活多久?到時我變成一堆灰,還得你們勞神費力將鋼板撿出來。

自從姨父去世后,她就在為她的后事做準備,將姨父送上九鶴山公墓,下山時她買了個和姨父一模一樣的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柜子上。她說老頭子孤獨了一輩子,死后她要和姨父合葬在一起。但她一直活得好好的,沒病沒災到現在。倒是嚇著孩子們了,每年大年初一清早,母親的第一件事,是讓我們一大家子(包括從外地回來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去惠珍姨媽家拜年。惠珍姨媽總會在門口放一掛鞭炮,然后一臉喜色地給晚輩發紅包,還給孩子們發糖果。輪到給二姐女兒發紅包時,她怯怯地躲在我兒子后面不肯進去。兒子說,你蠢呀,快去給姨外婆拜年,有紅包呢。可她情愿不要紅包,也不敢往前挪動一步。回來的路上,兒子邊吃大白兔邊咂巴著嘴,小大人一樣沖他的表妹說,有錢人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二姐她女兒委屈地哭了,我……我怕那個木盒子。

后來,惠珍姨媽再看到二姐一家,似乎沒有了以往的熱情。好在二姐開公司,整天忙忙碌碌,一年難得回考棚街一次。

這天晚上惠珍姨媽睡得不安,問她喝不喝水,她說不喝,問她是不是想解手,她也搖頭。她說她只是頭暈得很。我問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她說不用了,沒摔時就經常頭暈,是老毛病。

早上我起來,鄰床的胖女人忽然沖我怒目而視,你長沒長鼻子?我不解地望著她,你說什么?胖女人說,你媽把屎拉在床上了,你就沒聞到?我掀開被子,果然有一股大便的臭味撲鼻而來,摸摸褥子,還有濕漉漉的一泡尿漬。惠珍姨媽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空空地不知望著什么地方。我說,您怎么不叫我一聲呢?她說,不好意思,我沒忍住。我說,干嗎要忍呢,這又怎么可以忍的呢,我就睡在您旁邊的椅子上啊!我覺得不可思議。當我動手去給惠珍姨媽換褲子時,她卻用那只沒有吊水的手,緊緊捏著褲頭,然后哽咽起來,要不是星兒那丫頭,她……我何至于這樣呢?

在我的記憶里,惠珍姨媽很少提及自己的丫頭,倒是我母親對我那位新疆表妹似乎了解不少,她說惠珍姨媽回內地那年,她已經衛校畢業,在庫爾勒一家醫院當護士。從我母親的嘴里,我還漸漸知道了惠珍姨媽回來的原因,她和她丫頭關系處得不好,都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我問母親,為什么呢,惠珍姨媽是一個多么和善的人啊!我母親嘆著氣說,她丫頭是撿的,星兒是你惠珍姨媽的養女。

惠珍姨媽四十歲那年,是夏天,有一天晚上,她聽到屋外葡萄溝里傳來嚶嚶的哭聲。她提著馬燈過去一看,一個破布包里,躺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嬰,臍帶還沒有脫落。她將女嬰抱回家,心想肯定是有人知道她沒有生養,悄悄送過來的。惠珍姨媽拿來羊奶喂她,小家伙大口大口咽著,晶晶亮亮的眼睛忽然沖她笑了起來。這一刻惠珍姨媽的心融化了,她覺得這是上天給她送來的禮物。那天夜里星光滿天,惠珍姨媽給這個撿來的孩子取名星兒。

丫頭上學了,惠珍姨媽將家從一百多公里外的兵團住地,搬到了庫爾勒市區。戈壁灘上沒有學校,孩子們上學要去鎮上或者市里,還得住校。惠珍姨媽離不開她,一天不見就像丟了魂。可就在這一年,兵團附近牧場一對中年夫妻找上門來,說她丫頭是他們的孩子。那時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女孩,想要一個兒子。她丫頭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抱養的,聽到這消息,手足無措地躲在惠珍姨媽身后,眼珠子骨碌碌轉。惠珍姨媽愣在那里,半晌沒有吱聲。后來她說,如果丫頭愿意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她沒啥意見,只是希望她常回來看看。說著說著號啕大哭。丫頭親生父母慌了,連忙說,養育之恩大于天,他們并沒有要回星兒的意思,只想認個親,知道自己的女兒生活得好就心滿意足了。

過了半年,惠珍姨媽帶著她丫頭,去了那個牧場。丫頭親生父母的家在一片沙丘之下,石頭壘成的房子,低矮簡陋,旁邊是一片胡楊林,遠處是不知道什么朝代留下的城墻。他們的第四個孩子還是女孩。家里一貧如洗,連找個沒有豁口的茶碗都困難。惠珍姨媽沒有在他們家吃飯,出門時留下了兩千塊錢。她丫頭不聲不響跟著一塊回來了。雖然惠珍姨媽事先早有心理準備,但她還是不知道他們家會窮成這樣,在路上,她嘴里一直念念有詞,在為這家人向真主祈禱。之后又想,如果是這樣,丫頭也許就會安心待在自己身邊了。

小時候我一直認為我母親好看,但她說,你是沒有見過你惠珍姨媽,如果你看見了就知道什么叫好看了。一九九八年,當我第一次見到惠珍姨媽時,我相信了母親的話。她從新疆回來時已經六十三歲,但仍有著驚人的容貌,相比而言,我母親過于肥胖,膚色也不好,有點黑。

我外公家以前在考棚街開醬廠,算是富裕人家。他們一共生過四個孩子,前頭一個和最后一個,相繼夭亡,活下來的是我母親和惠珍姨媽,她倆相差不到兩歲,感情甚篤。惠珍姨媽不僅漂亮,而且聰慧過人。外公家的醬廠是前店后廠,她剛長到柜臺高,就可以一個人守店了,算盤打得噼啪響,從來沒有錯過賬。我外公想,這孩子太機靈了,說不定將來醬廠還得指望她,于是送她到長沙周南中學讀書,成了考棚街上第一個上學的女孩。

到了一九五一年,學校門口張貼著新疆招收女兵的消息,惠珍姨媽擠在人群中,臉龐紅紅的,心怦怦直跳。我母親說,當時她才十六歲,外公外婆自然舍不得,但拗她不過,她說到了新疆可以學俄語,開拖拉機,想想都美死了。我母親送她到長沙,火車汽笛一響,我母親朝她揮動手臂,大聲喚道,到了新疆,記得馬上寫信回家!可我外公收到惠珍姨媽的第一封信時,已是大半年之后。信中她說,他們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車才到西安,在那里休整了半個月,然后坐汽車入疆,路上又跑了三個多月,途中還遇上了沙漠里的幾伙土匪。

在新疆,惠珍姨媽一直生活在那個叫庫爾勒的地方,結過三次婚。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他們團副團長,山西人。副團長以前是有家眷的,按照當時兵團的政策,有家眷的可以送過來,路費由兵團負擔。但組織上跟副團長的小腳女人談話,小腳女人死活不肯去,她說她的小腳走不了這么遠的路,她一輩子連村子都沒有出過。無奈副團長只得跟她離了婚。副團長三十出頭,長相俊朗,女兵們一群群圍著他,山雀一樣趕了又來,但副團長看上了惠珍姨媽,她不僅人長得漂亮,還進過學堂。婚后他們的生活非常美滿,每到黃昏時節,在孔雀河(之前稱飲馬河)邊,人們常常可以看見他倆手牽著手散步,累了副團長還背她。但這種讓人羨慕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副團長等了她三年,惠珍姨媽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小腳女人也沒生養。副團長不想沒有子嗣,于是離了。后來副團長兒女成群,官越做越大。

惠珍姨媽的第二任丈夫在軍馬場工作,是司務長,級別為正連級。有一天,司務長從馬上摔下來,頭磕在巖石上,一下子沒了聲息。他們結婚五年,也沒有留下孩子。

跟著惠珍姨媽回考棚街的是她第三任丈夫。姨父一輩子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記得我們曾問過他,他說,咱家門口有條河。我們笑了,哪里沒有河呢,您這等于沒說。再問,他又說,咱家村頭有棵老槐樹,這么大這么大的老槐樹,五六個人都圍不上。邊說邊認真比畫。我們又笑了,槐樹哪里都有呀。不過槐樹在南方倒是稀罕,綜合他的口音,我們估計他是北方人。姨父是在要飯路上被抓去當兵的,當時還沒一支步槍高。姨父隨他所在的國民黨部隊東奔西走,一直跑到新疆,后來國軍投誠,他成了建設兵團的一名農機管理員。

說起這些事,我母親就不停掉淚,你惠珍姨媽那么漂亮,那么聰明,最終只能嫁給國民黨兵,你看遭孽不遭孽!

姨父是個高個子,奇瘦,遠看像極了田野上穿著褂子的稻草人。在我的印象里,姨父一直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不愛說話,輕易不出門。出門最多走到資江邊,有時也會去附近的五馬坊教堂,但不進去,遠遠看一眼教堂頂上的十字架,然后低著頭,腳步輕輕地回家。母親告訴我,回內地前,姨父動了手術,割掉了半邊胃,從此由一個胖子變成了瘦子,風都吹得走,吃什么都不頂用。也就在姨父生病的那一年,惠珍姨媽跟她丫頭鬧僵了。

星兒那丫頭太不諳事了,她是跟壞了伴呢!我母親說。

她接著說,當時星兒剛衛校畢業,還沒找上工作,閑在家里。鄰居有個女孩,叫紅麗,和她年齡相仿,也沒工作。平時她倆并沒什么交往,不知什么時候,兩人好成了一個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惠珍姨媽有些擔心,因為那個叫紅麗的女孩,整天跟一幫小青年在城里閑逛,三天兩頭惹禍,還抽煙喝酒。她父母根本管不了她,一管就破口大罵,還摔東西,逮著什么摔什么。紅麗的男朋友是個街頭混混,耳朵上扎著耳釘。可是不久,星兒也找上了男朋友,也是混混,耳朵上也扎著耳釘。惠珍姨媽氣得不行。

我說,難道就因為這事,惠珍姨媽跟她丫頭翻了臉?

我母親說,更讓她難過的是,姨父住院的時候,惠珍姨媽又要當陪人,又要做飯,買東買西,忙得腳不著地,可她丫頭整天不歸家,坐在男朋友的摩托車后面滿大街跑。有一天,惠珍姨媽在醫院見到了她,以為丫頭是去看她父親的,心想丫頭到底懂事了,自己沒有白養她這么多年。結果她去了另外的病房。她男朋友飆車摔斷了胳膊,在醫院待了一個禮拜,她白天夜里守著他,但一次也沒有去看過自己的父親。

我一陣恍惚,不知道相框里那個漂亮的小女孩,長大了怎么會變成這樣。

這時,我母親忽然哭了起來。我上前摟了摟她,讓她別生氣了。她說,我不是生她丫頭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我說,為什么呀?她說,要是當年我狠心一點,將你二姐送給惠珍姨媽做女兒就好了。我一下子愣住了,問道,有這事,怎么沒聽人說過呢?她說,你惠珍姨媽一個人在新疆,無兒無女,孤苦伶仃,這事成了我們全家人的一塊心病。外公外婆整天唉聲嘆氣,吵個不停。你爸跟我商量,想把二姐送給惠珍姨媽,我同意了。那年你二姐才三歲。你爸送二姐走的那一天,她牽著你爸的手,一步三回頭地望著我,我只是偷偷抹淚。可是,當汽車開動時,你二姐忽然沖我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媽媽!哭得喘不過氣來,我的心一下子碎了。我瘋了似的追著汽車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汽車停了下來。

我母親說,這是我對你惠珍姨媽一輩子的愧疚。

姨父是十二年前去世的,他在考棚街生活了十年,享年七十八歲(這未必是他的真實年齡)。將姨父送上九鶴山,回來時惠珍姨媽涕下沾襟,她說,如果不是回到考棚街,老頭子只怕骨頭早打得鼓響了。

姨父是個苦命人,一直為惠珍姨媽下嫁給他這個國民黨兵而自慚不已。沒病的時候,家里什么事都不讓她做,包括洗衣做飯,心甘情愿做惠珍姨媽的仆人。他還自制了一個簡易菜棚,種皮牙子和番茄,有時還種湖南辣椒。但惠珍姨媽知道,像她這樣的女人,嫁過兩個男人,又不能給人生兒育女,不嫁他又能嫁誰呢?何況這個男人對自己這樣貼心貼意的。

姨父去世,還是因為胃。他是在戈壁灘上喝苦堿水,喝壞了肚子,最終由胃潰瘍發展成了胃癌。醫生回天乏術,但惠珍姨媽仍不放棄。有人告訴她,北門巷的劉郎中號脈準,擅治疑難雜癥,她便大包小包將中藥撿回家,一罐一罐煎給姨父吃。又有人說,藥渣不能隨便倒的,要倒在馬路上,任千人踩萬人踏,這樣就可以讓過路人將患者的疾病帶走。從此再有藥渣,她就將它一點不剩倒在馬路上,很長一段時間,考棚街上空總是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中藥味道。

有一天,我去看姨父,在人和巷遇上了拎著一摞中藥回家的惠珍姨媽。她說,你家小旭腿腳是不是壞了?我一怔,沒有呀,早上上學還是好好的。她說,你得帶他去看看,肯定是壞了,不然為啥走路一跳一跳的呢?下午放學,我守在考棚街上,果然看見兒子走路變得古怪了,直直的路他不走,歪歪扭扭走“之”字路線,遇到某處地方,他的身體忽然像跳遠一樣騰空起來。近了我才發現,他在小心翼翼地繞過惠珍姨媽倒在路上的那些藥渣。我給了兒子一個耳光。他憤怒地望我,你干什么?我說,你為什么不踩路上的藥渣?他說,媽媽說了,踩那些藥渣晦氣,姨外公的病還會轉到我身上來。我說,放屁,這是幫著你姨外公消病除災。他滿臉委屈的樣子,你這么說,媽媽那么說,我究竟聽哪個的?我說,當然聽老子的!

同樣,回家我也把老婆臭罵了一頓。

姨父死后,靈堂扎在考棚街。母親對我說,姨父的葬禮,你得操辦得體體面面!我瞅著一臉悲傷的惠珍姨媽,點頭說,你放心,保證體體面面的!我請了兩套班子:白天是鼓樂班子,吹小號長號薩克斯,唱流行歌曲;晚上是花鼓班子,敲鑼打鼓,嗩吶聲聲,唱的是花鼓戲。考棚街上閑人多,沒事都喜歡扎堆,如今死了人,有歌聽,有戲看,靈堂前人頭攢動。這個唱功好,那個扮相真,許多人站在人群里,不時發表自己的見解。

但我母親還是發現了問題,她說,這么大個靈堂,怎么只有四個花圈呢?我一看,果然只有四個,一個是街道民政辦的,一個是我的,一個是大姐的;二姐忙,沒有回來,她委托我送了一個。這個問題比較麻煩,姨父連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更別說親戚了;而惠珍姨媽自小離開考棚街,昔日的玩伴早斷了關系,到哪里去找送花圈的人呢?我母親說,我不管,你姨父的靈堂里不能只有四個花圈!

我跪在姨父靈前,先是給他燒了一沓紙錢,然后打電話,對象涉及保安公司的同事,下崗前床單廠的工友,小學、初中、高中同學,還有一些點頭之交。不一會兒,果然就有人高舉著花圈走進靈堂,他們扶起頻頻下跪的我,還給我姨父磕頭。我兒子數了一遍,又復核了一遍,他告訴我,三天共收到七十四個花圈。我長舒了一口氣,加上先頭的那四個,合計七十八個,正好是姨父的年齡。母親不知道我哪來的這能耐,問我花圈都是誰送的,我沒有告訴她。我連老婆也沒有告訴。我的腿都跪麻了。晚上,我去香燭店付了一千八百五十塊錢,花圈每只二十五塊,本來賣三十的,店主按批發價跟我結的賬。

花鼓班子走后,人群漸漸散去,靈堂里只剩下兩桌牌。水晶棺材前,我母親陪著惠珍姨媽,惠珍姨媽陪著她老頭子。惠珍姨媽望著棺材里的人,默默掉淚,嘴里念念叨叨。我母親緊挨著她,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模樣格外憂戚。正在這時,旁邊一桌打牌的,不知說到什么開心事,忽然爆出一陣大笑。接著又哈哈不斷,一個個笑彎了腰。惠珍姨媽側身看了一眼,猛地站起來,幾個踉蹌過去,一下子撲到棺材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似的一陣慟哭,哎喲,哎喲喲,老頭子啊,我可憐的老頭子啊!打牌的人望著哭泣的人,靈堂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后來惠珍姨媽又大哭了一場,這次是因為另一桌牌,一個出錯了牌要反悔,其他幾個不肯,結果吵了起來,有人還惱怒地往地上摔杯子。

姨父火化后,送他的骨灰上九鶴山時,我兒子捧著姨外公的遺像,我抱著姨父的骨灰盒,鞭炮響了一路。我心想,誰見了這樣的場景,一定不知道逝者是個沒有故鄉的人,不知道他一輩子沒有子嗣。這也許是惠珍姨媽的心愿吧!

在姨父彌留之際,我曾多次跟母親說,是不是通知惠珍姨媽她丫頭,讓他們父女倆見上最后一面?我母親說,為什么要通知她呢?死丫頭早把他們忘得一干二凈了。我說,畢竟他們養了她二十多年,丫頭不至于如此絕情吧,要不我跟惠珍姨媽說說去。母親拉住了我,她說,你怎么這樣不明白事理呢?明明知道這是她的痛處,你還要去戳它。又再三叮囑我,你可千萬不要干傻事!我不知道星兒到底傷兩位老人有多深,就連跟父親見上最后一面的機會也不給她。

姨父的葬禮上也沒有她。

我依稀記得,有一年,我差點見到了星兒。那是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惠珍姨媽寫信來,說等到丫頭放暑假了,她準備帶丫頭回內地一趟。這是她離開考棚街三十二年后第一次回家,我們全家歡喜得不得了。那一段時間,我父親負責熏臘肉、蒸甜酒、打糍粑,我母親則將家里所有被褥洗了一遍,窗玻璃也擦得干干凈凈,還換上了一套新碗筷。可是暑假都過完了,惠珍姨媽并沒有出現,當然,星兒也沒有來到考棚街。某一天,我看到母親望著墻上的相框發呆,就問她,惠珍姨媽怎么沒有回來呢?我母親半晌才回過神,她嘆著氣說,你惠珍姨媽工作忙,請假上頭沒有批。我一點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我多么想見到我的新疆表妹。如果她回來,那一年她八歲。

惠珍姨媽待我格外好。記得我老婆生兒子時,一滴奶水也沒有,小家伙餓得哇哇哭,臉都哭紫了。我母親用盡了各種辦法,包括鯽魚湯、豬蹄湯、鴿子湯,還有草藥偏方,可再怎么鼓搗,我老婆的奶子里就是流不出奶水。有一天,一個年輕女人忽然出現在我家里,她二話沒說,撩起衣裳,露出鼓鼓的大奶,將奶頭塞進了我兒子嘴里。年輕女人鬧鐘一樣準時,上午來一次,下次來一次,晚上還來一次,直到六個月后我兒子開始吃奶粉和輔食。后來我母親告訴我,年輕女人是惠珍姨媽尋來的,她在農貿市場賣雞鴨,是一個哺乳期的母親。年輕女人乳房碩大,奶水富余,一個孩子根本吃不了。惠珍姨媽背地里給了她不少錢。我兒子因此長得胖嘟嘟的,鄰居們都喜歡抱他,可他認生,誰抱都哭。只有惠珍姨媽抱上他,他就立即咧開小嘴笑起來。這時候,惠珍姨媽一臉幸福,逢人就說,你瞧瞧,你瞧瞧,到底是人親骨頭香啊!

每每看到這一幕,我母親也呵呵笑著,但我看得出,她心里不是滋味。她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瘋了似的追汽車,將二姐攔下來。她說,如果當年將二姐送給惠珍姨媽了,她就不用抱養別人家的孩子了,也就不會養出星兒這樣薄情寡義的女兒。

一天傍晚,惠珍姨媽帶著我兒子在資江河邊玩,我和母親坐在天井里紫藤架下聊天。我母親又在數落星兒的不是,她說丫頭最終沒有跟混混走到一起,因為在牧區盜馬,混混進了監獄。可才過了三個月,丫頭忽然跟惠珍姨媽說,她要結婚了,對方是一位小學體育老師。惠珍姨媽覺得快了一點,但沒說,心想丫頭結婚,也許可以給疾病纏身的老頭子沖沖喜。丫頭提出買房子,惠珍姨媽答應出首付,丫頭不樂意了,說鄰居紅麗買婚房,父母付的是全款。惠珍姨媽搖著頭嘆氣,老頭子生病,用了不少錢。姨父手術后,有一天,惠珍姨媽提著烏魚湯去醫院,她看見丫頭和那個叫紅麗的女孩站在走廊上交頭接耳,模樣有些詭異。而這時,病床上,她老頭子正大口大口地喘氣,輸氧的皮管掉了下來。惠珍姨媽肺都氣炸了,大叫起來,死丫頭,是不是你拔了你爸的管子?她丫頭趕過來,眨巴著眼說,媽你說啥?惠珍姨媽說,你是不是想害死你爸?她丫頭說,我為啥要害死他?惠珍姨媽說,為啥?為你爸的喪葬費!你買新房子不是需要錢嗎?!

姨父手術后的第二年,惠珍姨媽帶著老頭子回到了考棚街。

我母親正繪聲繪色說著,不想惠珍姨媽已經進了院子,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后。我看到惠珍姨媽的臉忽然陰了下來,嘴里嘟噥了一句,姐,你咋喜歡瞎編排呢?我母親趕緊不說話了。惠珍姨媽走后,我母親神神秘秘地說,你惠珍姨媽好面子,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養了這么個忤逆的女兒。

我母親是三年前去世的,臨終前一再囑咐我,你可不能學你惠珍姨媽她丫頭。你一定要好好待她,把我虧欠她的都補給她,你不知道她有多遭孽,你不知道的!

我母親去世后,我們家仍舊住在考棚街的老宅子里。街坊鄰居,能搬走的都搬走了,現在住在這里的多是老人,或者進城做小生意的鄉下人,還有小偷和吸毒者。我老婆兩年前就買了新房子,在資江對岸,有點遠,從考棚街去那里得倒幾趟車。她和兒子一直嚷嚷著要住新房子,我沒有答應,我說我們搬走了,誰來管惠珍姨媽?她說,誰讓你不管了,我們隔上幾天就過來看看她不行嗎?我說,不行!

街東頭的廖爹,兒女下崗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只留下他一個人。他喜歡坐在河邊石凳上曬太陽,有時還喝點小酒,但有些日子了,石凳上不見了那個曬太陽的人。有人到他家一看,人早死了,直挺挺躺在地上,腳趾頭被老鼠咬掉了半只。還有后街的春寶,父母推著三輪車沿街賣水果,他是個癱子,挪不動身子,更別說出門了。是大冷的天,春寶父母燒著一盆炭火,把他窩在椅子上。可到了午后,癱子春寶掉了下來,一屁股坐在火盆上,瘆人的哭聲響徹了整個考棚街。在醫院里待了三天,人還是死了。我不由得胡思亂想,擔心惠珍姨媽被老鼠咬掉腳趾頭,或者掉到火盆上。

惠珍姨媽越來越老了,自己照料自己不方便。我對她說,我看您不用做飯了,讓美玲給您送好了。她笑著說,還沒到時候呢,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會讓你們送的。我說,就多一個人的飯菜,添不了多少事。她忽然心事重重,搖頭說,我可不想跟老頭子一樣,一病就是那么多年,最后癱在床上,討厭得很。我只想眼睛一閉,啥都不想就過去了,那樣才安逸。我說,您怎么能這么說呢,我不愛聽。我媽在世時說了,她很后悔沒有讓二姐做您女兒,她讓我做您的兒子,為您養老送終!

惠珍姨媽沒有接話,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

難道真是隔著血親,星兒才六親不認?奇怪的是,有一天我居然夢見了惠珍姨媽她丫頭。不是在考棚街,是在一片沙漠之上。她從遠遠的地方跑來,越過一道沙梁,又越過一道沙梁,身影時隱時現。她一下蹦到我的面前,聲音脆脆地叫我的名字(她還知道我的名字)。她說,你怎么這么大啊!我說,你怎么這么小啊!我們都笑了起來。她還是小時照片上的那副模樣。本來了無生機的沙漠上,忽然開滿鮮花,鳥在鳴叫,蝴蝶翻飛。她又跑起來,我在后面追,這時,一陣沙塵鋪天蓋地撲了過來,裹著她騰空而起,然后沒了蹤影。我大喊,星兒,星兒!可上嘴唇碰著下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我被滿嘴的黃沙嗆了醒來。

過了幾天,我把這個夢告訴了惠珍姨媽。此前我猶豫了很久,但我還是刻意地說了。她坐在走廊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我說,有意思的是,在夢里,她好像從來也沒有長大呢,還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惠珍姨媽閉上了雙眼,嘴角微微顫動。我說,她真漂亮,眼睛那么大。好久,她開口了,但眼睛仍閉著,她說,是啊,誰都說她漂亮。我說,有一年,您說要帶丫頭回考棚街,我們高興極了。她還是緊閉著眼,嘴里絮絮叨叨……那是什么時候啊,丫頭天天跟著我,白天我在葡萄溝里干活,她在葡萄架下蕩秋千。丫頭聰明得很,她認得所有的葡萄,馬奶子、喀什喀爾、百加干、瑣瑣,還有紅寶石。到了晚上,我坐在孔雀河邊的胡楊林下,她趴在我背上,仰著小腦袋數星星。她告訴我,天上的星星就是地上的葡萄,一顆一顆的,怎么數也數不清。

這是惠珍姨媽回到考棚街后,我頭一次聽她在我面前說到她丫頭。我連忙說,您丫頭現在呢,還在醫院當護士?聽說她丈夫是小學體育老師,現在孩子也大了吧?她猛地睜開雙眼,怔怔地望著我,你說啥呀,你說的是紅麗那丫頭吧。她是咱家鄰居,和我丫頭一般大。這丫頭不聽話得很,可把她爹媽氣壞了!

我一愣,呆呆望著她。

半晌,她又說,你媽真是糊涂啊,老把紅麗跟我丫頭說混了。

那天晚上,我幾乎整夜沒睡,惠珍姨媽不停地朝我招手,或者輕聲喚我,我知道她又屙了。有時是小便,有時是大便,有時大便小便一起來。我幾乎用掉了一整包紙尿褲和隔尿墊。我去找醫生,我想一個骨折病人,不至于管不住自己的屎尿。

值班醫生來了,探了探她的脈,又用聽診器在她胸口上聽了一下,然后把我叫到醫生辦公室。醫生說,明天去做個頭部CT 吧。我問,怎么啦?他說,老人莫名摔倒,現在又大小便失禁,說不定是急癥的前兆。我問,什么樣的急癥?他說,比如腦溢血,或者腦栓塞,現在還不好說。

出乎意料的是,天一亮,惠珍姨媽忽然容光煥發,精神狀態好了許多,整個一早上紙尿褲和隔尿墊都干干爽爽。我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起來,昨晚那胖女人一直在抱怨。惠珍姨媽讓我把病床搖起來,身體倚靠在床頭,喝著我遞給她的一杯牛奶。正在這時,胖女人的女兒來了,跟在她后面的是一個小女孩。女孩很漂亮,大眼睛,扎著麻花小辮。胖女人摟著女孩,不停親她,女孩咯咯地笑。看到小女孩,惠珍姨媽忽然兩眼發直,目光像窗外的陽光一樣閃耀起來。接著,她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手顫顫地伸了過去,伸向那個小女孩……然后頭歪向了一邊。

她再也沒有醒來了。她在重癥監護室待了整整六十六天,一直靠呼吸機和營養液維持生命。在第十三天和第四十七天,主治醫生曾征求我的意見,說如果病人家屬同意,他們可以撤走呼吸機。我不同意,我說除非呼吸機自己不轉了。我老婆也經常在探視時間,出現在惠珍姨媽病床前。她時不時伸手去摸惠珍姨媽那只健康的腳,我說,你干什么?她說,我看她的腳涼了沒有?我說,你什么意思?她說,聽老人講,人死是從腳開始的,如果腳涼了,也就沒有多少時辰了。我惡狠狠地說,你是不是盼著她早死?!她趕緊躲在一邊,不再作聲。如果不是在醫院,我想我會揍她一頓。

惠珍姨媽還是死了。在考棚街停靈的那三天,我兒子告訴我,靈堂里擺著八十五個花圈,這個數字也正好是她的年齡。同樣,在惠珍姨媽火化后,送她骨灰上九鶴山時,我兒子捧著她的遺像,我抱著她的骨灰盒,鞭炮響了一路。我沒有辜負母親的心愿,我將惠珍姨媽的葬禮辦得跟姨父一樣體面!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只有我懷抱著她的骨灰盒,跪在二老的墓前。惠珍姨媽將和她老頭子合葬,回歸大地,永遠廝守在一起。我用力掀開墓穴,驚訝地發現,里面已經有了兩只木盒,一只大,一只小,而惠珍姨媽的骨灰盒還放在石階上。我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會是這樣。好久,好久好久,我才輕輕打開那只小小木盒,我看見了一張照片,那張從我家相框里失蹤了的星兒的照片,照片的下面,是一雙藍布鞋,繡著一朵荷花,適合八歲左右的女孩穿。

我長跪在墓前,一動不動,癡癡地望著天空。我就這樣從上午一直望到下午,從下午一直望到夜里,直到天空變得幽靜深邃,直到有幾顆星星悄然出現在夜幕中。它們格外明亮,但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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