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花飄香滿林間

◎蘇軾冰

一大早，楊國飛就開著車出門了。立了秋，雨水漸漸收了，他要到各個村委會跑跑，告訴大家各種中藥材成熟采挖的最佳時機。

早就知道楊國飛是哀牢大山里中藥材種植的“領頭羊”，他不僅自己帶頭種，還發動群眾林下種植。在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乃至州內，一說起中藥材種植，很多人都知道雙柏縣愛尼山鄉有一個中藥材種植“大王”，這次去采訪得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楊國飛今年44歲，看上去精明能干，據家譜記載曾經是楊家將的后裔；他妻子周增紅39歲，長得嬌小清秀，原來在楊國飛村里代課。當年楊國飛高中畢業高考落榜回到家鄉，勞動之余經常到學校里玩。小周老師看到楊國飛有文化，聰明過人，有自己的想法，愿意跟他接觸；楊國飛因為“小周老師”漂亮，有知識女孩的氣質，兩人就談起了戀愛。結婚后，楊國飛跑起了運輸，周增紅也不再代課了，跟隨丈夫一起創業。幾年下來，楊國飛憑著自己的聰明能干，擁有轎車、大車3輛，在城里買了房。他承包了6個托運部，每天收入600多元，每年生活開支后節余都不少于5萬元。當時兩個孩子大的10歲、小的3歲，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可是，楊國飛卻不干了。2013年6月，他提出要回家鄉種植中藥材，為家鄉尋找一條新的致富路子。

城里有車有房，兩個孩子正在讀小學和幼兒園，生意很好，楊國飛的腦子是哪里出問題了？這事不僅熟人朋友想不通，他的妻子和當時65歲的老父親也想不通。妻子說：“在城里有錢賺，有車有房，孩子上學方便，日子過得舒舒服服，你要回去我就不跟你過了”。老父親也說：“你好不容易在城里站住腳，賺了錢，放著有車有房的好日子不過，偏要回來在山里種毛毛草草，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白養你了”。

面對別人的議論，親人的不理解，楊國飛壓力很大，但一想到大山里貧困的鄉親，他心如磐石，絲毫沒有動搖。

愛尼山不是一座山，是一個彝漢雜居的山區貧困鄉，地處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的哀牢大山深處。鄉政府所在地叫海子底，彝語，“海”是黑的意思，“黑”彝語里是樹多，森林茂密的意思。雙柏是森林大縣，森林覆蓋率達84.3%，愛尼山鄉更是森林密布，是全縣森林覆蓋率最好的鄉鎮之一，森林覆蓋率達93%，連鄉政府所在地都坐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確實也名副其實。

靠山吃山，20世紀五六十年代，因為森林太多，老百姓還沒有保護意識，毀林開荒非常嚴重。從七十年代到1998年國家實行“天然林禁伐”前，國家雖然禁止了毀林開荒，但愛尼山鄉遍地都是樹，砍樹伐木還沒有完全禁止，老百姓基本上是靠砍樹和種烤煙過日子。

國家實行了“天然林禁伐”和烤煙“雙控”后，不能再砍樹了，烤煙種植毀壞森林，也受到控制，好在縣里招商引資引進了森林化工企業，老百姓僅靠采松脂一項就把日子過好了，很多人家還在縣城買了房子。后來，為了更好地保護森林，禁止松脂采割，不少林區還禁止放牧，不少農戶又返貧了。

“既然山上有那么多中藥材，說明很適合林下生長。”面對蒼茫的哀牢大山，楊國飛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他算過，種一畝中藥材只需要5個工，群眾增收快。自己是共產黨員，土生土長的新一代青年，有知識，有一定的積蓄，見過世面，現在不闖，還待何時？他下決心一定要為家鄉闖出一條林下中藥材種植的路子。

主意一定，楊國飛不顧妻子和父親的反對，停止了跑運輸，回到老家創業。他每天在山上挖藥、找藥，開始每天能找到100多棵，后來只能找到30多棵。這一期間，楊國飛光重樓就挖了5000多棵。妻子和父親不僅不幫忙，挖回來也不幫著栽。他一面干一面不斷說服父親和妻子：“自己一個人富不算本事，只有帶著大伙一起致富才算能耐。現在國家實行精準扶貧，沒有好的出路，老百姓咋過脫貧？”

每一個地方都只有自己美麗的傳說，這些傳說既讓本地蒙上神秘的面紗，又讓當地人有一種自豪感。我與學生就家鄉的桃花山搜集到了這樣的傳說——

2014年，楊國飛的重樓種苗賺了一些錢，加上他不斷地說服，慢慢地，妻子和父親也認識到種中藥材可能真的是一個出路，就改變了看法，主動幫助他找藥、栽藥，幫他出主意想辦法。2017年3月雙柏彝族虎文化節期間，楊國飛帶著試試看的心理，拉了一點重樓去縣城試銷，沒想到一下子被來參加節日的昆明人一搶而空。重樓能賣好價錢，楊國飛立即回去挖，兩三天時間竟然賣出了一噸多，收入40多萬元，很多人還留了他的電話。后來，楊國飛每年光賣重樓種苗就收入10萬多元，還在彩路的愛尼山鄉、獨田鄉和嘉鎮必經之路的大岔路口建起了一個集中藥材種植觀光、水果采摘體驗、農家舊院留宿體驗、原生態藥膳品食、電商公共服務等功能為一體的愛尼山鄉“國飛藥膳莊園”，建起了優雅舒適的民俗館，成了林下中藥材種植和民宿經濟為一體的示范點。

林下種植中藥材，引導鄉親們走上了脫貧的致富路，楊國飛一家與村鄰的關系更加密切，日子過得幸福滿滿。農閑時節，每天晚上，很多村民都會來他的藥膳莊園免費唱歌、娛樂。楊國飛的妻子小周現在驕傲地說：“他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現在越來越看到希望了”。

楊國飛獲得了成功，他的示范基地又在岔路口上，對全鄉和縣內外的村民影響很大，很多農戶紛紛效仿。

在大箐村委會，村黨總支書記尹國海介紹說：大箐村委會種植的主要是黃精和續斷，開始只有3戶種，現在有20多戶，全村委會種植了800多畝，每年人均可直接增加經濟收入1000多元，種植中藥材成了農民脫貧致富的重要渠道。中山村民小組長、片區黨支部書記尹輔明開始種了3畝，現在帶動了50多戶種，面積達到150多畝。

尹輔明當過兵，參加過中越邊境那場著名的戍邊戰爭。退伍回家鄉后，當年他曾經是伐木砍樹人，全家6口人，現在靠種植中藥材每年收入7萬多元。他說，林下種植中草藥不僅可以保護樹木，還可以消滅嚴重破壞生態的“飛機草”。他告訴我們，黃精活的每公斤20元，每畝可以收入5000多元。

年滿58歲的海子底村委會石頭窩村村民小組長、片區黨支部書記李中宏，出身于畢摩世家，自古畢摩都懂中醫，他祖輩熟悉中草藥，他也繼承了父輩的一些中醫藥知識，對中藥材特別喜歡。1996年，他了解到村里戈澤平家有9棵重樓，一棵可以賣300多元，就從山里挖了一些回來試種；他知道茅草地過去種過佛手，2015年就投入了37萬元，自己種了680畝。現在，合作社的農戶發展到23戶，中藥材林下種植面積達到1000多畝。

愛尼山鄉幾乎每一座山、每一片林下都有各種中藥材生長，在高海拔地區尤其生長珍貴的重樓。

20多年前，麻海村委會就有重樓種植，現在全村委會358戶人家，種植重樓的戶數就達到140多戶，種植重樓150多畝。村里最先大面積種植的，是麻海村委會岔箐村民小組長張國華。

見到張國華，讓我大出意外。他今年34歲，長得文文靜靜，高挑瘦弱，白凈的臉上斯文秀氣。張國華告訴我們，他家里5口人，是2006年開始從山上找重樓回來種的。一開始，他種的目的不明確，只是聽說重樓是名貴的中藥材，就種著玩。由于不懂得重樓的生長習性，一開始幾次種都死了。2008年用重樓籽種沒有出苗，第二年又種也沒有出苗，損失很大。后來他慢慢摸索出重樓的生長習性：喜陰，不能用任何農藥化肥，連豬、雞糞、人糞尿都不能沾，只能用少量羊糞等情況后，就成功了。

張國華家種植重樓8畝，價值100多萬，人稱“張百萬”。2016年，張國華家種的重樓賣了6.4萬元，重樓籽賣了7.8萬元；2017年、2018年收入增值更大，2019年起獲得了大豐收。他用賣重樓籽的收入擴大種植規模，新建房屋，實現了“種重樓，住高樓”的愿望。

岔箐村民小組只有8戶人家，家家戶戶都種重樓，目前種植重樓45畝，價值450多萬元，成為遠近聞名的重樓種植專業村。

剛30歲出頭的六合村委會假拉山村民小組長周華。告訴我們，十幾年前他從山上一棵一棵地尋找野生重樓到自家的地里移栽，通過十幾年不斷地實踐，經過若干次失敗，終于總結出了一整套栽培、施肥、育苗等重樓種植技術，自己率先種植了30多畝，幾年下來，全村12戶人家，家家戶戶種植重樓，除外出打工的外，重點種植重樓戶8戶，種植重樓200多畝，去年賣重樓籽收入96萬元，今年加上重樓苗出售，預計可以收入200多萬元，成為又一個重樓種植專業村。

愛尼山鄉一個更邊遠的力丫村委會大箐邊村民小組長李萬先，自己帶頭，全村種植中藥材50畝，短時間內使全村都脫了貧，過上了好日子。

在愛尼山鄉，還有一件事特別讓我驚奇：在種植中藥材的實踐中，楊國飛、張國華、周華他們還通過觀察和實踐，在重樓種植的地方養上蜜蜂，通過蜜蜂授粉來增加重樓的花蕊，可以成倍增加重樓結籽，蜂蜜的收入也十分可觀。

聽了介紹，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在采訪中，我每到一個種植重樓的地方，茂密的森林里到處可以聽到蜜蜂“嗡嗡”的叫聲，重樓種植基地更是處處可見蜜蜂采花的忙碌身影。

愛尼山鄉靠林下種植中藥材致富，全鄉3993戶農戶，種植中藥材的農戶1800多戶，種植面積達到58000多畝，主要種植的是重樓、黃精、續斷、佛手、茯苓、當歸、首烏等品種，種植中藥材的收入加上在中藥材基地打工的收入，使全鄉廣大農民找到了致富的途徑。2019年4月，鄉433戶建檔立卡貧困戶1636人全部脫貧，其中林下種植中藥材的建檔立卡的貧困戶就有376戶1128人，很多農戶嘗到了林下種植中藥材的甜頭，他們高興地總結說：“種黃精、收黃金；種重樓，住高樓；種續斷，窮根斷”。

家有梧桐樹，就一定會引來金鳳凰！2020年，北京中醫藥大學把雙柏縣定為幫扶單位，派出人員進駐愛尼山鄉，對雙柏的生物醫藥和大健康產業建設進行重點幫扶，以林下中藥材種植為突破口，拉開鄉村振興在序幕；2021年9月2日，云南省農業科學院又與雙柏縣舉行“院縣合作”調研座談會，明確提出了聯合打造“中國有機中藥材第一縣”目標的約定。采訪中還得知，今年以來，愛尼山鄉在入選第11批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之后，最近又入選中國林業產業聯合會認定的2021年全域國家級森林康養試點建設鄉，廣大干部群眾鞏固脫貧攻堅成果，致力鄉村振興的熱情更加高漲。

愛尼山鄉是綠水青山，是一片花海！蜜蜂采花，藥花飄香滿林間。如今，每年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整個愛尼山鄉各種各樣的野花和林下種植的中藥材開出的花爭奇斗艷，美不勝收。行走在哀牢大山褶褶皺皺的深凹里，滿眼生機，一派新綠。看著四面八方山高水長的大山，我仿佛看到未來的山鄉，到處是歡歌笑語，欣欣向榮的美麗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