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抓住一只白鳥

○張子璇

沒想到四年后，在這里遇見路敏，柯茵心里想。路敏身著白色連衣裙穿梭在攝影棚內，柯茵看著她談吐大方的樣子，曾經認識的路敏就像臆想出來的一樣。

高中時，柯茵是一顆閃亮的新星，散發著熾熱的光。她是十六班班長、數學天才、校籃球隊隊長，如此多的光環讓柯茵有些飄飄然。除此之外，她還是學校沒人敢挑戰的“校園一霸”。其中的原因，要從那場傳遍整所學校的高三摸底考試說起。

“聽說十六考場打起來了。”

“不會吧，離英語考試開始只有十五分鐘了。”

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跑到四樓圍觀，擠滿了窗口和教室門口。教室里的同學都退到后面的座位上，幾個男生上去勸架，反而被打了一頓。

“睜開你的眼好好看看，是我們先到籃球場的。”

“滾遠點。我們早就派人去占場地了，是吧，路敏？”

問話的人轉過頭想從端坐在角落里的女生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女生卻沉沉地低下了頭，臉漲得通紅。

“看見沒？人家根本就不理你，誰知道你是不是說瞎話。”

“你……”

喧鬧間，一個籃球猛地從門口直飛過來，架在一起的倆人立馬放開彼此，躲到一邊。籃球穿過二人后“嘭”地砸到墻面，而后彈落在講臺上，停在講臺邊緣。教室頓時安靜下來，門口的人也散去不少，這時柯茵慢條斯理走進教室，把書包甩在桌子上，用余光掃向墻角的兩個人。

柯茵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對教室外的同學喊道：“你們看什么看？”

兩人先是臉色難看，后又漲得通紅，所有恩怨立即拋諸腦后，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錯了！”說罷，兩人搶著去撿籃球，乖乖地把球放在課桌上。

柯茵并沒有理這倆人，她理了理桌面，順勢趴下，不一會兒就打起盹來。對柯茵來說，這世上沒有比英語聽力更叫人犯困的事了。

考試結束后，柯茵被英語老師叫到辦公室訓話。“柯茵啊，”英語老師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不管你能考多少分，但英語聽力還是要學一學……”

“報，報告。”聲音很小，很清澈。

聽上去并不像這所中學同學的聲音，柯茵看向辦公室門口，一個身形瘦弱的女生乖巧地站立在那里，她面容白凈，齊耳短發，沒有穿校服。

“路敏，來得正好，你的校服在這里。你轉來有幾天了，適應得如何？”英語老師張老師是個爽朗的人，看著眼前的女生眼眸低垂，又叮囑了一句，“不用緊張。”

路敏緩緩地說：“還行，還行。”

張老師拍了拍路敏的肩膀：“回去吧，期待你這次英語考試成績拿第一名。”

聽到“第一名”，柯茵挑了挑右眉，一副挑釁的樣子，對路敏默念道：“小結巴。”

路敏看出了口型，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燒得滾燙，后退一步，飛也似的逃出了辦公室。

柯茵被張老師的聲音打斷了：“這是從市第一中學轉來的學生，英語底子很扎實，你要向人家多學習。”

柯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老師，我一定。”

“大家辛苦了。”路敏的聲音在攝影棚里響起，使得柯茵的思緒從回憶中撥回了現實。這時柯茵下意識地想接一句話，又及時忍住了。攝影棚的工作人員看見了，就問：“同學，怎么啦？”柯茵笑了笑，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找到一家飯店坐下來，柯茵點了一份咖喱飯。她面無表情，腦子里亂作一團。柯茵記得從那一次考試后，英語老師便把她倆調到一起，成為同桌。不過前兩個月，倆人的談話時間加起來也不超過一小時。

一開始，柯茵以逗弄這個新來的“小結巴”為樂。有一次，一名同學打量著路敏說：“看她這樣子，肯定打不好籃球啊。”

柯茵默不作聲，突然大喊一聲：“路敏！”聲音被全班人都聽見了。

聽到叫喊，路敏回過頭，組織了半天詞，卻什么也沒有說出。

柯茵起身走過去，對著路敏逃避的目光問：“你會打籃球嗎？”

教室里所有人都盯著路敏。

第一次被這么多人注視，路敏有些緊張。

柯茵看著路敏，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想和緩下來，想不到路敏回答了：“不會。”

之后路敏用手緊緊抱著書本，徑直走出了教學樓。

翌日，午飯后，柯茵路過學校籃球場，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是路敏。路敏仿佛裝滿了心事，一圈又一圈地在進行三步上籃，竟無一失誤。投籃動作之標準，讓柯茵看得有些出了神。

“柯茵，你會打籃球，對吧？”路敏抱著球走過來。

“你上籃技術很好嘛。”柯茵笑著說，“光會上籃怎么行，我教你搶球，這樣……”

后來柯茵記不清了。只是依稀記得自那件事之后，兩人竟客氣了起來。

路敏按照老師要求監督柯茵做英語聽力訓練，柯茵則老老實實地學習。

“那時分明每天都在一起打籃球，為什么算不上朋友呢？”柯茵咽下一大口咖喱飯，一陣糾結。

路敏走入電梯，門快關的時候，一只高跟鞋跨進來。

是柯茵，路敏驚呼一聲，按了開門鍵。路敏往電梯角落靠了靠。柯茵通過反光板看見路敏臉上寫著“快來和我說話，快來和我說話”。

兩人一前一后，朝地鐵方向走去。

柯茵煩躁地撩起耳邊的碎發，開口說道：“路敏，好久不見。”

路敏站在原地笑了笑，說：“好久不見。”路敏還是黑色短發，笑起來臉頰上多了些肉，四年時光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那是一個黃昏，講臺上的老師還在孜孜不倦地講課，柯茵看著窗外的晚霞發呆。路敏習慣性地戳了戳柯茵的手肘，又塞來一張紙條，紙條除了提醒她認真聽課外，還邀請她放學后到校門口冷飲店喝冷飲。

兩人放學后來到校門口冷飲店，發現店早已關門。

“都怪英語老師，非要把卷子上的作文講完，如果提前半小時……”

“沒事，柯茵，我們喝這個。”路敏打斷了柯茵的話，從旁邊小賣部冰柜里抽出兩瓶橘子汽水，瓶身尚泛著絲絲涼意。柯茵接過汽水，大飲一口，又冰又甜。

“路敏，今天怎么想起來請我喝汽水？”

路敏嘴唇翕動，像決定了什么似的，抬頭對上柯茵閃動的眼睛，說：“我們去打籃球吧。”

倆人并排走到了天橋，路敏卻停下了腳步。

柯茵發覺路敏站在路燈下，微黃的光為她鑲了一圈柔和的金邊，大衣外套上的毛領像鷺鳥的羽毛，微微顫動。

“柯茵，我要走啦。”路敏說。

柯茵不明狀況：“今天累了嗎？不想打籃球了？不打也沒事。”

柯茵走過去，拍了拍路敏的肩膀。

自始至終，路敏都不會拒絕柯茵的好意。在外人看來，柯茵和路敏關系很好，但誰知道呢？這種好也止步于好。路敏就像一只自由的白鳥，從來不會被捕獲。“有什么辦法讓我們再靠近一點呢？”十八歲的柯茵這樣想。

路敏平時笑盈盈的，但就是猜不透她的心思。柯茵看著眼前這個說出“好久不見”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柯茵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到一絲情緒。在攝影棚里，柯茵就有一股沖上去的沖動，想問她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朋友。

自那個夜晚以后，她們一別就是四年，其間杳無音信。

如果僅僅是這樣，柯茵也不會耿耿于懷。高考后柯茵如愿考上了夢想中的大學，而路敏去了國外求學。

柯茵和路敏又坐在了校門口的那家冷飲店。

“老師告訴我你一畢業就去了國外。”柯茵說。

“嗯，去學習攝影了。”路敏回答道。

路敏出國的事，高二時就已決定了。可是這時柯茵突然闖入，打亂了她的出國計劃。此后每天的英語補習和打籃球成了她們的習慣，甚至讓路敏覺得在國內讀書也沒有什么不好，直至高考來臨。

是路敏成就了柯茵。

十七八歲的年紀，什么都是純粹的，包括路敏成就柯茵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