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田園詩和田園詩人,如星辰大海,數不勝數。筆者以為,真正的田園詩,就應該是泥土,是莊稼。田野養其根,泥土壯其芽,才真算是好詩。而胡新祥就是這樣一位詩人。他從田野中來,扎根田野,耕耘田野,吟唱田野,因而自有一股淳樸,一種自然,一捧馨香。
一、質樸洗練為其本色
胡新祥是一位真正的農民,長期生活在農村,長期耕種在農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艱辛生活,讓他對田園有了深刻的理解。他的田園,不同于陶淵明的田園,也不同于王維、孟浩然的田園,更不是范成大的田園。他的田園,是自己的田園。這種田園,絕不是浮光掠影式的,也不是淺嘗輒止式的。這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田園的一部分。他與田園休戚與共,患難相隨。因此,他的詩,也就像田園一樣真實,沒有過多的雕琢和粉飾,有一種渾然天成之美。
春 種
牽牛套索再扶犁,手甩長鞭催奮蹄。
夫唱妻隨春押韻,勤耕曉月到熹微。
淘 菜
結隊嬌娃洗嫩莼,一溪歡笑一溪春。
清波映澈芙蓉面,出水鮮蔬碧透心。
上面這兩首絕句,就是擷取了農家日常生活的兩個不同場景,反映的是客觀現實的農家生活。在前一首詩里,胡新祥既是這種生活的表現者,也是實踐者,是這兩者的有機統一。在這首詩里,他用非常簡約的筆法,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副農家夫婦的春日耕種圖,把那種忙碌而辛勤的場景,鮮明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傳神而又生動。詩中起句和承句,用“牽?!薄疤姿鳌薄胺隼纭薄八﹂L鞭”等一系列形象化的動作,把耕種的次序完整地摹寫出來。主次分明,極富動感。沒有親身的勞動實踐,是很難做到如此準確,凝練。轉句點睛,妻子緊隨丈夫在田間勞作,夫唱婦隨,配合默契,眼里的春押韻,人亦押韻,好一幅和諧美好的溫馨圖畫。合句作結,勞作的過程持續了很久,從戴著月色一直忙碌到太陽下山。整首詩情緒飽滿,脈絡清晰,既有具象的描繪,又有抽象的提煉,但卻毫無矯揉造作之態。
在下一首詩里,胡新祥則把自己當成一名純粹的觀眾,刻畫的是一群農家女在溪邊洗菜的場面。他把重點落實在這些“嬌娃”們喜悅的心情上。蔬菜鮮,人亦鮮,才有了“一溪歡笑一溪春”。作者顯然也受到了這些情緒的感染,自己也和這些嬌娃們一樣,心中彌漫一種無邊的喜悅,才有了“出水鮮蔬碧透心”的意象。胡新祥的詩,很少用艱深的典,也極少用生僻的字詞,非常平實,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美。
二、昂奮達觀為其心性
胡新祥長期生活在農村,與犁耙為伴,與田地作友,個中艱辛自不待言。但是,從他的詩里,卻基本看不見他對困苦的怨懟,也沒有看見他對辛勞的憂憤,更沒有發現他對磨折的鳴號。相反,他總是滿腔熱忱地謳歌自己摯愛的鄉土,描繪豐富多彩的生活,傳達昂奮向上的情緒。他不是“翩翩一只云中鶴,飛去飛來宰相衙”的所謂隱士,自然沒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份超脫,也沒有“先生醉臥落花里,春去人間總不知”的那種閑適,更沒有“君乘白鶴下青云,我入春山聽曉鶯”的那種浪漫。因此,能葆有一顆達觀的心,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雨 水
輕雷一震暖風吹,堤下長疇嵌碧陂。
淡淡春煙繞翠柳,絲絲細雨灑疏籬。
通墑整壟豐秋夢,布谷耕田老丈詩。
瞥眼梢頭添秀色,歡欣雀躍唱東曦。
夏日之二
穗頭漿滿杏初黃,塘下青田婦插秧。
埂壟垂髫追彩蝶,疏翁老嫗弄蠶桑。
這兩首詩,分別描寫的是春天和夏天的鄉村田園景象。在作者的筆下,他的鄉村永遠是那么春意盎然,那么生機勃勃,充滿了詩情畫意。他身在其中,也樂在其中。在上面的第一首詩里,我們仿佛可以看見,作者站在淡淡的炊煙里和絲絲的細雨下,收獲著“通墑整壟豐秋夢,布谷耕田老丈詩”的富足。因此,作者感到無限欣慰,無限滿足,所以,才有了“瞥眼梢頭添秀色,歡欣雀躍唱東曦”。他筆下的鄉村,絕對沒有“我年已強仕,無祿尚憂農”的悲憫,沒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的悲怨,更沒有“人牛力俱盡,東方殊未明”的那份苦悶。筆者有的只是對鄉土的摯愛,對農事的深情,對豐饒的渴望。
生活絕不可能只是詩,但我們完全可以把生活過成詩。胡新祥就是把生活過成詩的人。長期的生產勞動,沒有消磨他對生活的熱忱,也沒有消減他對田園的向往。他是田園的主人,也是生活的主宰。
在第二首詩里,作者一以貫之地用他輕松的筆調,擷取了夏日田園生活中的一個片段。動靜相濟,情景交融。詩中老幼婦孺各自忙碌,麥穗青杏各顯崢嶸,物我一體,各安次序,不事剪裁而自有章法,顯然是作者“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之作。
胡新祥筆下的田園沒有苦難,也沒有憂傷,讓人感覺不到壓抑。我能讀到的,是他的歡喜,是他的樂觀,也讀到了一個真正農民對生活的態度。如“無邊秀色纏騷客,詩在田間韻味長”。又如“機響犁跑翻沃土,豐收盡在耘耕。曦煙裊裊日升騰。詩情何在,春意暖盈盈”,再如“童心不散追新夢,鶴發沉吟頌晚晴”等等,從這些入口生香的詩句里,讓人不難看出,胡新祥是一位堅韌的農民,更是一位有情懷的詩人。
三、情系鄉土是其追求
胡新祥只是新時代普通農民中的一員,但他卻有更為廣闊的胸懷,更加開闊的視野。他用時代作背景,以田園作紙張,用犁耙作彩筆,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更真實的農村,一派更現實的田園,一種更美好的生活,用自己的創作實踐,自覺地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這種文化自覺和自省,也是值得我們推許的。
著名詩人艾青曾滿懷深情地寫道:“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胡新祥正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家園和鄉土,有一股強烈的愛。這種愛,一直驅使著他扎根鄉土,贊美鄉土,歌唱鄉土。在現在這個城市化進程日益加劇、農業和農村日趨沉寂的時候,這種堅持和堅守,就顯得更加緊迫。
胡新祥是虔誠的,總在“心向園林尋歲月,情懷詩韻作生涯”。他還是執著的,“猶憐壟畝千畦綠,不去他鄉愛我鄉”。他更是驕傲的,“麥海金波一夜空,機收機種震聲隆。今年又是高囤滿,城市西裝莫妒農”(《四季如歌·夏》)。在他的心里,鄉土和田園,是其永遠的主題,也是他永遠的精神依戀之鄉。
總之,胡新祥是一位淳樸的農民,也是一位淳樸的詩人。農民的本色,為其提供了營養;詩人的特質,又豐富了他的內涵。
當然,胡新祥的詩盡管有很多讓人稱道的特點,但筆者以為,亦還有需要提高的地方。首先,其反映客觀現實生活的深度和廣度方面還有不足,沒能對現實生活中一些深層次的問題進行揭示。其次,在藝術的表現手法上還嫌單調,一些詩作有千人一面之感,希望作者在今后的創作中予以克服。
(周勝輝:作家、編輯。研究員。歷任湖北省作家協會文學院《新作家》雜志編輯部主任、《都市小說》文學期刊執行副主編、《長江叢刊》文學期刊副主編等職務。在各類報刊發表文學作品百余萬言。曾十數次奪得詩詞、賦文學大賽等級以上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