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秋
老家江蘇南通的小鎮里,年邁的雙親至今還保留著城鎮化后罕見的土灶。
清晨去集市買了些食材,圍繞土灶煙熏火燎地忙活了半天,伴隨著裊裊炊煙從瓦縫間、煙囪里升起,久違的泥土味、煙火味、親情味、鄉愁味,一股腦兒糅雜在一起,融合在一起,瞬間讓美食變得味更美、情更濃了。
以前,土灶可是莊戶人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燃具。從字面上解釋“灶”字,是把“火”與“土”連在一起就可燒火做飯,而“灶”中的“火”和“土”是截然分不開的,“灶”就是用土基和泥漿砌成的,讓火在灶肚子里燃燒。講究一點的人家還用上了瓷磚嵌面,所嵌的面上還配有鯉魚、蓮花等圖案,有的還貼上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對子和“灶王爺”年畫,臺墻也用石灰水粉刷得雪白,一根直通屋頂的煙囪成為土灶的標志。灶臺中間一般并排放置著兩口大小不一的鐵鍋,兩鍋之間安一個小鐵壇以供全家人用熱水。大鍋平時煮飯,逢年過節煮粽子、蒸糯米、燴雞鴨魚肉;小鍋專門炒菜,一年四季應時的鮮蔬,可口香嫩需要借助鐵鍋的獨特妙用。
每天大早,母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圍裙點上一把柴禾,用火鉗塞進土灶膛里,然后從水缸里舀上幾瓢水,將淘好的大米放在鍋中,等到米開花時,用水瓢淋上一點涼水,再用鍋鏟揚上粯子、玉米面等雜糧,最后蓋上鍋蓋,用小火熬上一會,一鍋稀飯就燒好了,就著自家腌制的蘿卜干、野蒜野姜等小菜,將儉樸的日子烹得有滋有味。雖然小時候家里生活過得緊巴巴的,但母親總會就地取材,用最簡單的食材在土灶上做出味美的飯菜,燒出的洋芋飯、包谷飯、鍋巴飯、合渣湯、玉米糊、青菜粥等是頗為可口的。
到了臘月,土灶最為熱鬧,要過年了,誰家不忙著蒸點饅頭、年糕呢。民間有臘月二十三“送灶神”的習俗,家家戶戶都把廚房打掃得干干凈凈,祭拜灶王爺后,準備蒸饅頭過大年了。父親早就拾掇好了廢棄的樹根、樹枝,劈成條兒,捆成捆兒,再準備兩口干凈的水缸放在灶膛旁發酵面粉。五六個小時,面就很蓬松了,掀開蓋子,一股酵母香味撲鼻而來,發面白白胖胖,用手指一按就是一個坑,但會馬上彈回來。
接下來就是一家人圍著桌子做饅頭了,有咸菜肉餡的、蘿卜絲肉餡的、豆沙餡的。等到蒸籠的饅頭裝得差不多了,我會自告奮勇地去拉風箱,這倒不是我勤快,而是因為寒冬臘月,灶膛口是最暖和的。我不停地往灶膛里添柴禾,風箱被我拉得啪嗒啪嗒響,火苗也呼哧呼哧地直往上竄,不一會兒,鍋里水開了,父親就在鍋沿上放一個稻草墊圈,然后把剛裝好饅頭的蒸籠一層一層地架到墊圈上。接著,父親調好時間節點,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拉開籠屜頂層蒸籠一角,用筷子叉出一小塊饅頭,捏一下看熟了沒有。此時,整個廚房熱氣蒸騰如同云海,只聞笑聲,不見笑臉。
土灶留給我最快樂的記憶,莫過于它能夠讓我吃到原生態的灶膛“燒烤”。夏天烤玉米棒子,冬天烤山芋。灶膛“燒烤”,最好的柴禾是樹根、玉米秸稈。當玉米還沒完全收漿,用手指能夠掐得動的時候掰下來,趁著中午做飯時,把帶苞葉的玉米棒子一起放到灶膛里,一邊燒火,一邊用火鉗不時翻轉,鍋里的飯菜差不多熟了,灶膛里再加一把柴草,讓它慢慢自燃,等火熄滅了,再用火鉗把玉米輕輕地從草木灰里扒拉出來,撕開燒焦的苞葉,露出金燦燦的也略帶點焦黃的玉米棒子,真是色香俱佳呀。冬天,從灶膛里掏出來的烤山芋,外表熏得烏黑,剝開焦皮,露出黃中帶紅的芋肉,不用聞它的香味,看一眼,就會讓你垂涎欲滴。
其實,歷經數千年的土灶已嘗遍了人間冷暖,早晨用炊煙烘起一輪太陽,晚上用灶臺燒開一鍋月光,就在這日升日落之間,柴草的灰燼越來越多,歲月的儲備越積越厚?!芭h人村,依依墟里煙?!睆耐猎铒h出來的家的味道、愛的味道,似乎一下子就讓我觸摸到了故鄉的靈魂,讓我這個背井離鄉的游子永遠不會感到孤獨寂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