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紅新 王叢叢
摘 要:全球“三大赤字”危機的產生與西方文明中心論主導下傳統“一元、等級、霸權”文明交往秩序自反性演化密切相關。世界休戚與共、命運相連的現實境遇,內在地要求批判和超越西方文明中心論宣揚的“普世價值”邏輯,倡導以“共同價值”為理念遵循和價值旨趣的文明互鑒論。文明互鑒論是新時代中國從維護全人類共同利益和不同文明共同發展的高度出發,順應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貢獻的中國智慧。這一偉大智慧蘊含在共商中凝聚價值共識、在共建中促進共同發展、在共享中實現秩序正義的實踐理路,必將推動世界文明交往秩序朝著多樣、平等、包容、共贏的方向變革。
關鍵詞:文明互鑒論;西方文明中心論;文明交往秩序;共同價值
中圖分類號:D6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2)02-0089-07
基金項目:山東省社科規劃研究專項“面向日常生活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大眾化研究”(21CMYJ07)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鞏紅新(1986-),男,甘肅慶陽人,魯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與當代社會思潮;王叢叢(1988-),女,山東臨沂人,魯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文明是社會進步與開化程度的顯著標志,不同文明之間平等相待、兼收并蓄、和諧共存是人類文明共同進步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的精神動力。自近代以降,西方文明導引人類文明不斷發展,同時也將人類推向命運相連、休戚與共的境地。著名學者貝克直言:“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讓我們生活在矛盾之中,機遇與挑戰、合作與沖突、風險與安全、和平與戰爭、豐裕與匱乏、流亡與安定、恐怖與反恐,人類正處于‘文明的十字路口’。”[1]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及日益突顯的各種“文明病”,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站在真理、道義和人類文明共同發展的至高點上,呼吁跳出西方炮制的“文明等級論”“文明沖突論”“歷史終結論”陷阱,倡導“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2],推動世界文明交往秩序朝著多樣、平等、包容、互利、共贏的方向變革。
一、“三大赤字”:西方文明中心論主導下文明交往秩序的自反性表征
現代世界圖景猶如英國文學家狄更斯曾用“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描摹工業革命后的世界,既擁有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創造的良好機遇,又面臨不穩定不確定風險因素日益增多,特別是全球“三大赤字”導致的共存危機。正如習近平在2017年“一帶一路”國際高峰論壇中強調的:“我們正處在一個挑戰頻發的世界。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是擺在全人類面前的嚴峻挑戰。”[3]“和平赤字”是現實風險處境與理想安全環境巨大反差引發的赤字。進入新世紀以來,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和新干涉主義有所上升,局部沖突和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極端民族主義和恐怖活動肆虐蔓延,糧食安全、能源資源安全、網絡安全等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問題相互交織,世界和平變得更加復雜和不確定。“發展赤字”是全球發展獲得的實際收益少于預期收益產生的赤字。世界經濟低迷、增長動能不足,物質財富和收入分配不均,逆全球化暗流涌動以及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盛行導致發展水平和質量鴻溝日漸擴大,單向度的以犧牲自然資源為代價的發展模式使得全球持續發展所依賴的生態環境急劇惡化,世界在重重風險和挑戰的圍困下步履維艱。“治理赤字”是和平赤字和發展赤字產生的根源。審視當下全球治理規則和權力格局,主要由發達國家掌控,而治理收益也多被其占有。發展中國家既無法獲得與自身實力相對等的治理權力和收益,反而要承擔更多治理義務和責任。如此一來,治理主體在權力、責任、利益等方面的分歧和沖突必然難以調和,以致將消解和平與發展赤字的全球治理也推向“赤字”漩渦,最終導致世界上所有國家和民族無一例外地被裹挾到休戚與共、命運相連的“風險共同體”。
追溯“三大赤字”困局的致因,包括市場經濟自由主義原則、資本全球性流動和無限擴張、資本主義固有矛盾等諸多因素。但窮詰其深層緣由,無疑與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自反性演進緊密相關。“自反不是反思,而首先是自我對抗”,反思是個體化、有意識、有目的的;自反則好比是反射作用,是非個體化、無意識、無目的的作用機制。譬如貝克在界定自反性現代化時所言:“現代化利用自主的現代化的力量挖了現代化的墻角,這是意料之外的、也是看不見的,因此沒有反思。”[4]所謂文明交往秩序的自反性,意指人類文明演進中呈現出自我反駁、自我對抗和自我摧毀的失序狀態。這種自我反駁、對抗和摧毀在缺乏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情形下,無形中衍生出難以估計的潛在副作用或風險災難,從而阻滯文明的發展和進步。自反性反映了傳統“一元、等級、霸權”文明交往秩序的弊端,而“三大赤字”難題則是西方文明中心主義價值邏輯的自我反諷。西方國家曾樂觀地認為依靠壓制和貶低非西方世界文明,就能保證其文明一枝獨秀、經久不衰。事與愿違的是,面對自反性帶來的大量“文明風險”,西方國家根本無法獨善其身,西方文明也難以孤立前行,舊的文明等級和霸權秩序亦趨向坍塌。按照基辛格的說法:“長期以來,對世界秩序的探索幾乎完全是由西方社會的概念來定義和解釋的,而如今作為當代基石的西方秩序觀正陷入危機,由西方建立并稱頌的世界秩序目前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5]而作為自反性的始作俑者和推動者,西方文明遭到了強烈批判和質疑。日本實業家稻盛和夫指出,金融危機表面是金融衍生產品使用的過度,實際是失控的資本主義文明范式的整體危機[6]。韓慶祥教授認為:“西方文明觀蘊含的‘對抗’‘利己’和‘擴張’基因,是導致世界困境和矛盾的根源。”[7]
從世界范圍內文明進步維度辯證地考量,當今人類在世界性矛盾和危機重壓下逐漸意識到,啟蒙思想家盧梭判斷西方工業文明加劇社會不平等和道德墮落,尼采從“上帝之死”到“人之死”的絕望吶喊及晚年對歐洲自由主義精神的反思,馬爾庫塞認為由于資本擴張導致的“虛假需求”遮蔽和支配人“真實需求”并由此主張走向“非壓抑性文明”,還有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導致勞動和人的異化等論斷,現在看來并不是武斷地拒斥西方文明,而是基于其潛在危機作出的前瞻性預見。應當承認西方文明曾推動人類文明發展。歐洲文藝復興沖破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禁錮,使人的思想觀念和個性自由獲得空前解放。西班牙和葡萄牙探險家開辟的新航路將原本狹隘和隔絕的民族國家歷史帶入世界史的嶄新時代,近代以蒸汽技術、電力技術和信息技術為標志的工業和產業革命實現了生產方式的巨大變革。正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闡釋的那樣:“資產階級在它那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所有世代所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對各種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使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蒸汽船的航行,鐵路的開通,電報機的使用,整片、整片大陸的拓墾,河川的通航,仿佛施魔法般地從地下一下子冒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個世紀曾料想得到,在社會性的勞動里隱藏著如此這般的生產力呢?”[8]404在眾多無比鮮亮的光環映襯下,西方國家在滋生文明優越感的同時,借助迅速改進的生產工具、便利的交通和價格低廉的商品,不斷向外輸出資本主義文明范式,“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們不想滅亡的話——接受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這些民族在自己那里實施這個所謂的文明, 即變成資產者。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它使野蠻的和半野蠻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 使東方從屬于西方”[8]404。因為在資產階級看來,西方國家是純粹的文明國度,西方資本主義文明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文明范式,由此,這種受西方文明唯一性和優越性思想灌輸而形成的價值觀、態度、觀點及思想導向,催生了西方文明中心主義思想的萌芽。
西方文明中心主義是一種狹隘的文明觀,它不僅“造就”了西方世界向外征服擴張和殖民掠奪的“文明”道路,還形塑了近代世界文明交往的等級制的霸權秩序。依據哥倫比亞大學劉禾教授對全球史的考據,15世紀歐洲人開啟的地理大發現其實是一場“文明”大發現,確切來說是歐洲人自身文明的大發現。歐洲人航海探險發現大量落后民族過程中萌生了新的人文世界想象。他們按照自身的文明標準將世界各地人群劃分為“野蠻的、蒙昧/不開化的、半開化的、文明/服化的、明達的五個等級”[9]48,歐美國家自然被其視為文明之首,中國介于半開化和未開化的搖擺狀態,非洲人和印第安人屬于野蠻人的行列。德國政治學家施密特也表達過類似看法,認為“從16世紀到20世紀,基督教民族不僅創造了一套適用于整個地球的秩序,而且還代表此秩序。‘歐洲’這個概念意味著正常態,它替代地球上所有不是歐洲的地方樹立起了一套標準。文明除了指歐洲文明之外,別無他指。在這個含義上,歐洲儼然是世界的中心”[9]57。毋庸置疑,西方世界“精心”塑造的這種“中心—邊緣”結構的等級交往秩序格局,并非只是彰顯其至高無上的文明地位,假借文明的名義對外掠奪資源和拓展殖民空間,才是西方“文明”國家的真實意圖。歷史和事實反復證明,西方文明中心論主導下的等級和霸權秩序阻礙了不同文明平等交往、共同發展,同時也給整個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構成了巨大威脅。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應對全球“三大赤字”危機,迫切需要建構新的世界文明交往秩序,這是關乎人類命運的必然選擇。
二、“共同價值”:文明互鑒論超越西方文明中心論的價值向度
當代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變革伴隨著對文明觀價值邏輯的反思和超越。西方社會長期以來不遺余力地鼓吹“西方中心主義”思想,標榜“西方國家推行的所謂普世價值可以成為普遍性的文明規范,因而極力為西方主導的世界秩序之合理性提供理論基礎,蔑視非西方世界的文明”[10]。與西方文明中心論的價值邏輯不同,中國倡導的文明互鑒論是以承認世界文明的多樣性為前提,以平等相待、互學互鑒、包容發展、合作共贏為核心價值理念的新型文明觀。文明互鑒論秉承了中國傳統文化蘊含的“和而不同”“協和萬邦”“天下為公”的文明基因,又與馬克思“世界歷史”“共同體”思想相契合。從價值視角看,文明互鑒論擯棄和清除了西方文明中心主義論倡導的“普世價值”,堅持以共同價值為理念遵循和價值旨趣。普世價值是西方在“普遍主義”幌子掩蓋下將西方文明孕育的特殊制度文化、道路模式和意識形態鼓吹為具有普遍世界意義的價值鐵律,并且訴諸強制性手段向他國兜售和推廣,否認非西方文明的價值存在,以竭力維護西方霸主地位和特殊利益的偽善價值。而共同價值旗幟鮮明地反對“用‘普遍’包裝‘特殊’、用所謂‘先進文明’粉飾‘掠奪’本質”,倡導尊重各文明主體自主地選擇文明道路和發展目標,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主張在競爭比較中取長補短,在平等對話中追求價值共識的最大公約數,以達至“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價值目標。具體而言,共同價值蘊含著多樣平等、開放包容和互惠共贏的核心價值理念和規范。
(一)多樣平等是文明互鑒論的價值前提
多樣性是世界文明的基本特征,也是人類進步的源泉。馬克思曾以玫瑰花和紫羅蘭散發芳香的區別,隱喻作為豐富精神世界創造的人類文明,不可能只是單調的形式。即使以文明沖突論著稱的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也承認文明的多樣性,認為未來世界格局很大程度取決于西方文明、 儒家文明、日本文明、伊斯蘭文明、印度文明、斯拉夫東正教文明和非洲文明的相互作用,只是亨廷頓對文明多樣性的認識仍停留于“文明優越論”的觀念范疇。世界文明發展的歷史告訴我們,既不存在完美無缺的文明,也不存在毫無是處的文明,文明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譬如人類學家路威就認為,歐洲人和土著民的文明程度很難進行絕對化比量,和初民或者土著民比較,歐洲人“在物質和文化方面以及單純知識方面可說不斷有進步”,在“道德方面的觀察就不能給我們同樣的鼓舞”[11]。顯然,歐洲人創造的文明成果并非“西方文明中心論”標榜的那般至臻至美,文明優越感不過是西方文明維護者的主觀臆想。實事求是地說,當今世界有200多個國家和地區、2500多個民族,因為自然、歷史和現實經濟社會文化的差異,不同國家和民族的文明發展不同步、不平衡。但是,發展不平衡并不意味著價值的不平等,更不意味著文明程度較高的國家、民族有權力去肆意改造、同化、消滅其他發展相對緩慢的文明。正因如此,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極力反對和批判“歷史統一的錯誤觀念,即認為文明的河流只有西方這一條, 其余所有文明不是它的支流,便是消失在沙漠里的死河”[12]。在他看來,如果客觀存在的豐富多彩的文明形態都趨向西方化,全球普遍性地趨附追隨和認同西方文化和價值觀,世界必然是毫無生機的同質化世界,而這不僅是整個人類文明面臨的巨大生態災難,最終也將是西方文明的末日。文明互鑒論主張所有文明都有其獨特魅力和深厚底蘊,都是人類的精神瑰寶,本質上并無高下、優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別,它們都是世界文明譜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都對推動文明整體發展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因而各國應當平等地看待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形態,自覺維護人類文明的多樣性。
(二)開放包容是文明互鑒論的價值基礎
從歷史發展的大視野看,世界不同文明形態在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中共同發展,始終是文明交往的主旋律和主流發展方向,沖突和紛爭只是插曲和支流。西方“文明沖突論”者的錯誤在于過度夸大了文明的差異性而忽視了文明的相容性,偏執地將支流當作主流,聲稱“新世界的沖突根源將不再側重于意識形態或經濟, 而文化將是截然分割人類和引起沖突的主要根源。文明的沖突將左右全球政治,文明之間的斷層線將成為未來的戰斗線”,并且據此推斷,儒教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的結合將是西方文明的最大天敵。正是在這種錯誤價值信念的支配下,西方一些國家接連不斷地炮制“中國威脅論”。例如,西方主流媒體將中國政府出于人類文明共同進步宏大愿景倡議實施的“一帶一路”建設等同于“馬歇爾計劃”的中國版,質疑中國的目標是在全力恢復漢唐、大明盛世,借助在亞洲傳播大中華文化,意欲削弱美國在東南亞、中東歐乃至拉丁美洲的影響力。更有甚者,美國民主基金會將中國在媒體、文化、學術等多領域的影響力稱為“銳實力”,即相對于民主國家對外宣傳的軟實力,威權國家對外系統性的壓制更像“匕首的尖端或注射器的針頭”,指出中國在對外提升影響力的過程中并非旨在用“吸引或說服”手段“贏得人心”,而慣于用“轉移注意和操控”來推進威權專制。面對西方編制的文明沖突、文明威脅等論調此起彼伏、甚囂塵上,文明互鑒論立足文明和諧立場,強調文明是包容的,絕不會自在地產生沖突。只是人為地企圖將自身特殊文明發展道路普遍化,蠻橫地凌駕于其他文明之上,霸道地強加于他者,抑或孤立地陶醉于自我文明成就,反對正常的文明交流和溝通,拒斥一切審視和批評,并對他人的審視和評價作出過激反應,才可能引發相互沖突。基于此,習近平指出:“任何一種文明,不管它產生于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社會土壤之中,都是流動的、開放的。文明發展決不能搞自我封閉,唯我獨尊。”[13]我們相信,只要秉持包容精神,就不存在“文明沖突”,就能夠實現文明和諧。
(三)互惠共贏是文明互鑒論的價值目標
“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以及教育等諸多人類社會生活的領域,無疑都屬于人類發展過程中不斷積累起來的文明成果,它們都無法脫離互惠的行動邏輯去構建自身。甚至可以說,人類互惠關系的存在和持續保障了文明成果的積累。”[14]若失去互惠關系作為紐帶,世界不同文明的交往和對話充其量也只是局部性和表面的,歷史上古絲綢之路沿線文明在商貿、科技、文化和制度等領域互通有無、共生共榮的文明盛況也可能不會出現。從這個意義上講,互惠在世界文明發展進程中的重要性在于,能夠促進異質文明突破地域與空間的限制而開展交往實踐,并在實踐中建立和鞏固彼此的共同性意識,推動文明主體通力合作,共同謀劃利益和福祉,共同應對威脅和挑戰,以確保人類文明能互相受益,實現共贏發展。遺憾的是,現存的由西方文明中心論主導的世界文明秩序并未將互惠共贏視為文明交往的價值追求,而是鼓吹社會達爾文主義“弱肉強食、零和博弈、贏者通吃”的叢林法則,縱容以犧牲他國核心利益來換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為,結果使世界文明因此被割裂成相互孤立和矛盾的對立體。反觀中美貿易戰,表面上看是美國政府違反世貿規則對中國產品強行征加關稅而引發的貿易之爭,其實質是西方文明觀蘊含的極端利己主義價值邏輯導致的文明之爭。美國自詡為先進和文明國度,卻只是從“美國優先”立場進行戰略考量,只滿足于尋求美國文明的獨贏和獲益。在所謂“修昔底德陷阱”強制必霸思維的支配下,片面認定中華文明崛起必將直接危及其文明霸主地位和利益,殊不知如同習近平反復強調的,“中國這頭獅子已經醒了,但這是一只和平的、可親的、文明的獅子”[15]。平等互信、親誠惠容、互利共贏是中國處理大國關系時始終堅守的價值準則。特別是在“利益高度融合”的命運共同體時代,中國更是堅信各國要想取得長足進步,推動人類文明發展,就應當將互惠共贏理念內化為自覺行動的價值取向,構建共同繁榮的文明共同體。
三、“共商共建共享”:文明互鑒論引領下文明交往秩序變革的實踐進路
放眼當下,世界從未像今天這樣互聯互通、唇齒相依,國與國之間已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面對休戚與共、命運相連的現實境遇,合理的文明交往秩序既要尊重和觀照民族國家文明的價值和需求,又要維護和推動全人類文明的整體前進與發展。按照這種價值理念來看,植根于主客體二元對立的斗爭哲學,推崇“對抗、征服、壟斷”理念的舊的文明“一元、等級、霸權”秩序,注定不符合世界發展趨勢和時代要求。這也可以解釋2017年慕尼黑國際安全峰會何以將“后真相、后西方、后秩序”作為核心話題。無論是對“后真相”的追問,還是對“后西方”的感知,抑或是對“后秩序”的恐懼,背后折射出的是西方主導、統治下的舊的世界文明秩序正趨向終結。隨著中國等文明古國的復興,東方文明的再發現和再認識,世界進入到了多元文化、多元文明平等共存、合作共贏的新時代。作為對這種世界文明秩序的時代回應,中國倡導以“共商共建共享”方式,同心打造人類文明共同體的文明交流互鑒理念,其既有助于消除影響世界生存和發展的“重霾”,又將塑造和建構一種文明互動互助、深度融合、共進共演的立體維度與和諧秩序,締造全人類文明共生共榮的美好世界。
(一)在共商中凝聚價值共識
共識是主體間共同行動的基礎, 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變革并非純自然的過程,而是人為主導下的全球性行為,但人與人在思想認識和價值觀念上存在著客觀差異,因此,世界文明秩序變革需要文明主體在廣泛共商中凝聚價值共識。“共商即集思廣益,強調在和合共生理念的涵化下,通過多種方式全面推進文化對話和文明磋商,以積極的態度建立起自由、平等、開放和包容的人類文明新秩序。”[16]作為中華文明“和而不同”智慧的集中表現,“共商”強調參與主體間以相互平等的承認關系取代黑格爾式的“主奴關系”。彼此承認是奠基有效文明秩序的心態基礎,無論是泰勒對“承認的政治”的重新詮釋,抑或是霍耐特“為承認而斗爭”“承認先于認知”的邏輯,都肯定了“承認”作為共同體或個體間相互交往的優先原則。在這個意義上,“共商”基礎上世界文明秩序的變革意味著破除資本擴張邏輯和自由主體精神塑造而成的西方文明對人類其他文明的長期主宰和統治,消除長期以來文明互動和交往中存在的“文化欺凌”和“文明歧視”現象,承認人類社會發展中不同文明主體的平等地位和話語權,承認和尊重不同文明平等的發展權利和自主選擇的發展道路,從而確立不同文明體系完全能夠在相互尊重與理解的協商對話中實現和諧相處的價值共識。更為重要的是,伴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日益深入,世界已進入到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風險社會”時代,應對和解決全球性風險所導致的人類共存危機的現實需求,當今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重建應當堅持“共商”原則。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在當今這個挑戰層出不窮、風險日益增多的時代,世界文明秩序的權力結構、制度結構和觀念結構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歷史性變化,“任何國家或國家集團都再也無法單獨主宰世界事務”,“世界的命運必須由各國人民共同掌握,世界上的事情應該由各國政府和人民共同商量來辦”[17]。在“共商”過程中,文明主體從維護全人類利益和文明共同發展的高度,開掘出超越對立、沖突的全球價值共識,最大程度地匯聚人類文明共同體的建設性力量。
(二)在共建中促進共同發展
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變革呼喚共識,更需要共同行動。文明互鑒論倡導的共建就是在世界文明交往秩序變革進程中,文明主體堅持以全球化的眼光、心懷天下的包容和惠及世界的責任,各施所長,各盡所能,發揮各自優勢和潛能通力合作,推動人類文明整體發展和進步的全球性行動。具體來講:其一,共建客觀公正的輿論環境。眾所周知,媒體是文明傳播、交流和融合的橋梁。西方國家正是憑借信息優勢和強大的“軟實力”,單向度地對非西方國家進行文化擴張和價值干預,挑唆和制造文明的摩擦和沖突。例如,美國影視界權威杰克·沙欣發現,好萊塢影片熱衷于將倡導和平的伊斯蘭文明鼓噪成好戰的伊斯蘭和恐怖的穆斯林,不僅誤導受眾對伊斯蘭文明的認知,更加深了西方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鴻溝。因此,要破除舊的文明交往秩序導致文明發展的困境,就必須通過國際主流媒體的互動,最大程度地引導國際輿論環境朝著客觀公正方向發展。其二,共建公正合理的秩序規則。世界文明交往新秩序的核心是構建有利于世界不同文明共存、交流和發展的秩序準則,使人類不同文明獲得公正合理的地位和權利。習近平指出:“世界歷史的發展正在產生新的趨勢,數百年來列強通過戰爭、殖民、劃分勢力范圍等方式爭奪利益和霸權逐步向各國以制度規則協調關系和利益的方式演進。”[18]審視現存的國際準則和規范,可以發現,聯合國憲章的宗旨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作為國際社會普遍認同和遵守的秩序準則,同樣適用于世界不同文明的互動和交往活動。堅持以其原則精神構建世界文明交往秩序,就能避免異質文明因客觀差異而受到不合理待遇,繼而在相互交往中都獲得實際利益并得到發展機會,在文明共同發展中實現人類的進步和世界的繁榮。其三,共建溝通對話的合作平臺。文明對話是全球化時代人類文明交往的必然選擇。杜維明認為:“通過對話,全球化能夠逐漸發展出生命共同體的意愿;通過對話,大家都具有和平共處的根源意識。”[19]而中國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倡議,就是多元文明共同參與構建的“政治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同”的文明互動平臺。這種“全方位、多層次、寬領域”的文明交往和對話,將極大改變東方從屬于西方的“西方文明中心論”秩序格局,重塑均衡、包容的全球化文明。
(三)在共享中實現秩序正義
共享作為一種分配正義邏輯,意味著世界文明交往秩序變革中更加公正地反映大多數文明主體的意愿和利益,讓世界文明的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最大多數人群。馬克思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20]毋庸置疑,利益也是文明交往的生機之源,是其成果“蛋糕”越來越大的根本保障,但做大“蛋糕”的同時還應注意分好蛋糕,否則就會產生文明主體間分配矛盾和沖突。就此而言,世界文明交往秩序的正義就不僅指涉文明的整體性發展和共同繁榮,還應包含文明建設成果的利益共享,即在實踐效果上讓所有參與國家和民族擁有共同的滿足感和獲得感。但是,西方國家長期以來堅持將自我利益和權力優先于正義視為處理不同文明關系的基本準則,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主宰的世界文明交往秩序難以避免地造成發展不均衡和利益分配不公的現象。恩格斯揭露西方資本主義文明時指出:“文明每前進一步,不平等也同時前進一步。隨著文明而產生的社會為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機構,都轉變為它們原來的目的的反面。”[21]有數據顯示,美國前10%家庭擁有的財富占全國所有家庭財富的比重超過75%,后50%家庭擁有的財富占比僅為1%;非洲裔美國人擁有的財富僅為白人的1/12,拉美裔為1/11[22]。除此之外,美國等西方國家發生的“占領華爾街”運動、紐約地鐵公交大罷工等民眾抗議示威事件更是表明,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只是屬于極少數富人的奢侈品,多數人民大眾依然處于深陷債務、生計艱難等困窘境地,更何談共同分享資本主義文明成果。在這種情況下,變革和重建文明共享秩序的呼聲日漸高漲。而且,現實的生存境遇也敦促著文明成果分配從“獨霸”走向共享。在全球化時代,世界各國之間的利益相互交織,共同利益普遍增多,各國間已經形成了難以分離的利益共同體。同時,各國間的共同挑戰也在增多,像新冠肺炎疫情、恐怖主義這樣全球性的問題,沒有一個國家能夠不需要別國幫助而完全獨立解決。正因為各個國家之間是彼此分不開的利益共同體,所以,在倡導追求本國利益的同時,也要兼顧別國的利益,共同分享世界的發展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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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雨 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