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韓冬紅
母親漸行漸遠。我收藏起她曾經用過的牙刷、漱口杯和梳子,又想起了家里的那些舊物。
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女孩,陪伴我左右的是躺在抽屜里的鼻煙壺、紅木殼懷表、金絲邊水晶眼鏡和水晶球。那時我對懷表、金絲邊水晶眼鏡并不感興趣,偶爾獨自玩過家家時,煞有介事地把懷表揣到兜子里,戴上眼鏡,扮演一個男生。我把玩鼻煙壺和水晶球的時間很多。鼻煙壺有的半透明,顏色呈淡青色,溫潤,小口,腹大,有點兒像今天盛紅花油的小瓶子;有的能從外邊看到里面還套有一透明的瓶,這樣的瓶有五六個,壺上畫著不同圖案,有一壺畫有著古裝的一男一女,好像在說著什么。多年后,我知道這個畫面是西廂記中的張生與崔鶯鶯。還有的壺是極簡的山水畫,一道水紋,兩座岱山,三只飛鴻,百看不厭。另有壺畫有八仙和一些蝴蝶、蛐蛐、蜻蜓等昆蟲。而水晶球是凸起的橢圓形,底部平展,里面有花和水草,跟真的似的。夏天,它似冰塊一樣地涼,湊近它,別提有多愜意,我喜歡把它放在額頭、頸下,剛才還汗津津的,片刻像起了風。長大后方才知道水晶在中國最古老的稱呼叫水玉,意謂似水之玉,又說是千年之冰所化,先秦時代所著的《山海經》里面就有水晶出現的記載,水晶到了唐朝已廣泛流行,詩人溫庭筠有詩為證——水玉簪頭白角巾,瑤琴寂歷拂輕塵。
我喜歡鼻煙壺和水晶球皆是因為好奇,好奇那些昆蟲、花草、人物是怎么鉆進鼻煙壺和水晶球里的?也問過母親,想必母親也不知道,她用她的不耐煩讓我一邊玩去。不開心的我把鼻煙壺舉過頭頂,做了一個要往地上摔的動作,遭到母親一頓訓斥。我不死心,偷偷砸了一個帶花的玻璃球,球破碎后,發現里面沒有花,聯想到鼻煙壺、水晶球里的花鳥蟲魚,竟有些釋然。多年后,女兒繼承了我當年的好奇,它奇怪玩具小汽車內的司機是怎么進去的,竟然抄起汽車沖水泥墻扔了過去。車毀,不大點兒的塑料小人落在地上,女兒比當年的我有收獲,至少她撿到了一個小人。
這些舊物,第一個莫名消失的是水晶球。大姐嫌疑最大,理由極為簡單,她初為人母,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送與兒子。大姐和外甥沒回老家時,水晶球還在,唯獨他們走后,水晶球也沒了蹤跡,我哭著找遍家里的犄角旮旯。
再后來,鼻煙壺、懷表,也不知了去向,只剩下孤零零的金絲邊水晶眼鏡。水晶鏡片鑲嵌在很細的金絲邊內,眼鏡腿是有彈性的金絲,掛在耳朵上,后面還空出很長。這副眼鏡至20世紀90年代中期還在。母親一直把它放在一個做針線的小筐子里。有次我得了麥粒腫,母親拿出眼鏡,說戴一戴就好。我戴上眼鏡,站在鏡子前,這個時候的金絲邊水晶眼鏡,成了瘸腿龍,一條能伸縮的眼鏡腿掛在我的耳朵上,由于眼鏡自重,另一邊向下傾斜,露出了另一只眼,像個小丑,我見自己這扮相,笑出了眼淚。不久后的一天,家里來了一個討水喝的南方人,他喝了水后說想出20塊錢買我家喂貓的豆青色碗,母親覺得劃算,就給了他。后來母親發現筐子里的眼鏡也不見了……
時光飛逝,如今每每想起那些舊物,仿佛回到了舊時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