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江宏偉的繪畫觀念對其創作的影響

文_馬敏萱

杭州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內容提要：江宏偉是當代著名工筆花鳥畫家，其作品的意境極具宋畫古典意蘊。江宏偉對兩宋繪畫的解讀有著特殊的視角，對宋畫作者創作心境的感悟，讓他更加趨于注重感悟、注重體察自然。他早年學習過西方繪畫，西方繪畫觀念對其創作也產生了很大影響。本文以江宏偉看待傳統和寫生的觀念為研究對象，試圖分析江宏偉的傳統觀和寫生觀對其繪畫風格的影響。

一、江宏偉的傳統繪畫觀

對中國花鳥畫傳統經典的學習是花鳥畫創作和研究的必經之路，即“師古人”的過程。江宏偉的繪畫之路也必然離不開對中國傳統花鳥畫的研究。江宏偉在自述中多次提到南宋作品《百花圖》卷對其創作之路產生了很大影響。借用石濤所說：“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代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盵1]江宏偉的工筆花鳥畫作品是在繼承傳統工筆畫的基礎上進行的創新和發展。

江宏偉的工筆花鳥畫創作直接或間接地受到了《百花圖》卷的影響，他對傳統的看法值得我們細細品味。對于“傳統”，他并不將其看作是一般概念，他曾在講到傳統的時候強調過，要去體悟那些歷史上的大藝術家，因為他們表達了他們所處時代的審美理想，或者是在某種特定狀態下對自然的一種反映。江宏偉在文集《心物對話》中曾說：“對傳統的認識，應該是對曾經出現過的一些大藝術家，我們站立在時間長河的這一端設法從他的作品進入，去接近時間長河另一端的他們的心靈，去嘗試與他們溝通，去理解他們的審美理想，通過他們的作品使我們體會到他的一種心境，通過他們作品的引導來使我們體驗自身所面臨的這個客觀世界。”[2]13-14

細觀江宏偉的作品，我們能夠深刻地感悟到一種宋人花鳥畫的精神。臨摹古代經典繪畫作品并非進入工筆花鳥畫領域的唯一方式，臨摹的過程中不能忽略的是對作品的感悟。對傳統的研習不僅僅是將經典作品分解為設色、構圖和造型，以獲得幾分相像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研習過程中的藝術體驗。江宏偉曾在教學中提到對傳統的一些看法，他認為：在當代中，對傳統的反叛還是繼承有假象也有真誠。怎么認識，或怎么辨別什么是真實的，關鍵在于什么是你真正感受到的。從江宏偉的自述中也可以看到，他對傳統的認識是在后來的繪畫實踐中慢慢形成的。其實，學畫一開始就拼命講傳統好其實是缺乏體驗的。江宏偉在講傳統的時候常常聚焦于某些精彩的古典作品，他認為這樣的作品所煥發出的熱情，專注的、迷戀的精神狀態，以及與大自然交融的感受，是任何現代作品都難以替代的。

對傳統的感受，江宏偉更多的是以自身體驗和現代背景之下形成的審美意識為基礎，正如他所說：“作為生活在現代的畫家，首先面臨的往往是一個現代的文化情境，是在現代的背景下形成的一種審美意識。在這個審美意識的引導下，他發現了自然里面的美感?！盵3]11對傳統的學習也并不是單純的描摹，更多的是體會古代畫家創作時的感受，同時堅守住自己的藝術敏感點。賞析、品味宋元花鳥畫的過程也是一個引導的過程，“引導我們以與他們同樣的態度來關注我們自己所面臨的問題。這就是我對傳統的一些看法”[4]3。

二、江宏偉的寫生觀

關于繪畫的本質，我們可以看到江宏偉在數年間繪畫面貌的變化，他對形體塑造逐漸更加講究。這種變化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對同一事物的體驗發生了變化，而其中的轉變是他受到了古代經典繪畫作品的啟發，即繪畫要表達“貼切”。 這里江宏偉所言的“貼切”分為三個部分，第一是對自然的表現，第二是對自身審美的表現，第三則是對經典及客觀的表現。

宋代理學思想發展到南宋朱熹之后，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與規范，在繪畫中注重自然已成為當時畫家的一種普遍追求。江宏偉則認為創作不是對自然物象的直接描繪。就像宗白華所言：“美術的源泉是人類最深心靈與他環境世界接觸相感時的波動?！盵5]江宏偉也在隨筆集中談道：“看自然仿佛在閱讀宋畫；讀宋畫仿佛在看自然?！盵4]29江宏偉在創作《春麗圖》（圖1）時，整理了從寫生玉蘭桃花草稿到兩年后預制手卷的創作思路，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文人畫的意趣，其中有他對《百花圖》卷的體悟，那種與自然之間的呼應使江宏偉創作出了屬于自己風格的作品。這與《心物對話》中《雙鷺》（圖2）創作感悟中所言呼應，“距離為往事披上朦朧的色彩，時過境遷會泛起情懷，在創作的過程中將加以遙遠的追憶”[4]3。江宏偉對創作物象的感受非常深刻，在潛意識中這樣的感受在他的創作中一直延續。亦如他在《梔子小鳥》（圖3）創作筆記中所言，優秀的作品體現了一種感悟力?！栋倩▓D》卷中的梔子花讓他看到了感悟的神采。這里的“感悟”物象并非“描寫”或“反映”，而是包含著體驗。[2]56-61江宏偉對物象的選擇，受到了宋畫的影響，他在創作中積極去發現物象的美。其曾在文集《花徑漫步》一書中談道，《梅花小鳥》（圖4）中的梅花亦是受宋畫對其無形的引導，眼止于梅，心中浮現的卻是經典作品《碧桃圖》《百花圖》卷。他說發現美的感受是“喜悅又沮喪”的，這樣的喜悅是因為他發現了美，沮喪是因物象之美而使他想象受限。

圖1 江宏偉 春麗圖51cm×132.5cm2010

圖2 江宏偉 雙鷺65cm×70cm1998

圖3 江宏偉 梔子小鳥36.3cm×46.5cm1998

圖4 江宏偉 梅花小鳥47cm×44cm2003

江宏偉多次強調要投入自然，也要加強感性的累積。簡言之就是畫家應換個角度去思考創作者、作品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江宏偉曾說：“自然的容納性總是大上許多，而某件藝術品，它往往只是自然與創作藝術品的人之間進行一個交流時的投射。也就是創作者在自己的心影投射在自然上，然后由自然反饋過來?！盵2]30江宏偉的寫生觀念，不僅僅受到中國畫的影響。由于其早年的經歷，他也受到了西方的審美教育的影響，其中水粉畫的寫生經歷一直影響著他對外部世界的觀察，他將這樣的方式融入了他的工筆花鳥畫創作。這使得他的寫生觀有所不同。就如盧禹舜在《講寫生》一文中所言：“中國畫的實踐我認為是精神領域的具有物質屬性的創造性活動，是以生息自然為源泉永遠閃耀著生命輝光?！盵6]江宏偉在《心物對話》中對寫生也寫下了頗多感悟，寫生不僅是收集素材和鍛煉造型能力的方式，也是對自然的感悟和醞釀情緒的方式。關于寫生的客觀性，江宏偉的見解是，寫生是自然和創作的媒介，通過寫生他將自然和創作中的想象、一些理念連接起來。他的興趣和關注自然的角度，都可以從他的寫生稿中找到蹤跡。他也曾說過作畫離不開寫生，離開總會缺乏信心。

三、江宏偉的傳統觀和寫生觀念對其創作的影響

江宏偉的傳統觀和寫生觀念一直影響著他的創作。從強調“自然”這一點來看，它不僅是當下花鳥畫的重要部分，也是從古至今一直被崇尚的觀念。那么觀察也是寫生過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表現畫面時，我們并不能將所有感受到的都表現出來。就如江宏偉在書中所言，“在我看來，自然形態比任何一件藝術作品都好看”[3]40，并表明繪畫的過程也是畫家不斷品味并不斷協調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江宏偉將細微對比中產生的美的旋律延伸成他對自然的感悟。江宏偉在教學中強調，臨摹、寫生、創作三個階段并非分割開的，創作者應該通過各種途徑體會，使自己能夠從自然里發現美，從心里滋生出美的感受。江宏偉坦言：“把印入心中的意象，作為一種貼切的傳達，非常困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3]18

這樣的影響不僅讓江宏偉的作品獨具面貌，也一點點地影響到了很多當代工筆畫家。如江宏偉在日常教學中經常強調“自然”的寫生觀念，就深深地影響了年輕一代的工筆畫家。比如雷苗、高茜、張見、葉芃等人都受其影響。葉芃更是在寫生的基礎上，受到《百花圖》卷的影響進行了花卉長卷的創作。在雷苗的畫集中，江宏偉也曾評價她的作品：“凈化原先的夢境?！盵7]82而這些畫家有這樣的變化大多緣于寫生。雷苗在《新工筆文獻叢書·雷苗卷》中自述，她作品的創作雖大體可分為簡約和繁復兩種，但是并非依照時間順序產生的改變。很多時候是交替的，因此轉變很難劃分。大多都是題材上的變化，而其中寫生依然起到了關鍵作用[7]9。雷苗在此書中花了不少的篇幅多次講述寫生，并且大量舉例，可見寫生對雷苗的創作是非常重要的，從她的寫生稿我們也可以切實地感受到其作品的生動來源于自然。

江宏偉這樣的傳統觀和寫生觀念極大地影響著他的創作，在他的創作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自然”的感悟以及作品中蘊含的寫生意味。他這樣的觀念也逐漸通過他的教學以及其作品的展示不斷地擴大了影響力，對眾多工筆花鳥畫家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從“師造化”到“師古人”，再到“師心自用”，江宏偉最終是為了“筆墨當隨時代”，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江宏偉的作品雖然受到西方的影響展現出了不一樣的面貌，但同時也體現出了他對中國傳統繪畫的繼承，創新是不能脫離時代而獨立存在的。中國畫的語言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應隨著歷史的演變而不斷地更新自己的內容、形式。這樣的觀念讓他的創作既有傳統古人的意味，又展現出時代氣息，值得我們深入探究。